谋杀发生在早上
离开州议会大厦的时候他已精疲力尽。他完全忘记了去签到台登记离开。当他走到门前时,金属探测器边桌子后面坐着的门卫把他叫住:“参议员温福德先生?”
他转身走回来,在签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不管门卫跟你多熟,你进出大楼必须要登记。
“‘美丽的美国’已经变成了‘过于警惕的美国’了。”他对门卫老头说。
“也许是‘不安全的美国’, ”门卫说,“晚安,参议员先生。”
他点了点头,累得不能再多聊几句了。他径直走向大楼边停车场上的保留车位。进了他的“别克”,先坐了几分钟——他累得抬不动手把汽车钥匙插进去点火。
那天早上,他8点钟离开家,在“脆酱”快餐店吃了早餐——咖啡和一个甜面包圈,接着去了州议会大厦。在那儿他温习了一遍下午报告的要点——下午2点,他要做一个关于州政府教育预算的报告。午饭是在办公室吃的,一份金枪鱼三明治,叫的外卖。一直到下午3点他才开始作报告,因为之前关于医疗卫生预算的辩论超时了。他的报告以后,又是一番关于他的提案的辩论……6点以后他才得以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他的爷爷。爷爷是个农民,整日辛苦。在他五岁的时候,他的父母死于一场车祸,从此他由爷爷带大。约瑟夫·温福德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老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说一句:“累得不行,好像开了一天荒。”
那就是莱利现在的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在他念高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农民。他决不愿在滚烫的地里把自己的体力耗尽,除了干活就是吃饭,春借秋还——如果到时候粮食能收回来的话。简单地说,他想出人头地,应有尽有。
他已经做到了,确实算做到了。还差一点。
他将从州参议院走向联邦参议院,一直走……当然,最后一步就是阶梯的最高一级。为此他愿意在政治的田地里辛劳——这可是与烟草地和棉花地大相径庭了。他感到爷爷会为他骄傲的——爷爷死的时候,家里的地卖了,得来的钱让他完成了法学的研究生学业。
他把车子发动起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路上,6点半左右到了家。
他不得不把车子贴着街沿停靠在家门口,因为在门前的车道上停了两辆警车。那是一幢高大的房子,属于伊丽莎白·都铎风格。
尽管累得要死,但他还是从车里跳了出来,向家里跑去,在门口他遇到一个穿蓝制服的。“参议员温福德先生吗?我们找了您好一会儿了。”
“我在州议会大厦。一整天都在那里。”
“我们打电话到您的办公室,说您不在,因为……”
“出了什么事?”他打断了对方,“是不是入室行窃?最近这里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进来吧,参议员先生,”警察站在一旁,好像他成了主人而参议员是客人,“坐着说吧。”
他一脸疑惑跟着这位年轻的警官进了屋子,然后一下陷在了这个大房间里的一把椅子上。显然,他累坏了,已经听不出有什么事情比知道晚餐吃什么更重要的了。
“先生,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让您觉得可以接受……”
这时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官走进屋子里,他认出来是警察局长。看到参议员,警察局长立刻停下脚步,走过来伸出手:“温福德先生,我很难过,我……”看到参议员脸上迷茫的表情,他转向一旁的年轻警官,“你告诉他了吗?”
“还没有,我正要说。”
“怎么了?”莱利·温福德问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怎么了?”
警察局长向下看着地板,一只手插进灰色卷曲的头发里:“先生,您的妻子死了。今天早上被谋杀了。”
莱利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跌回椅子里。“不可能!”他喊叫起来,“一定是你搞错了。绝不可能。这算什么,一个愚蠢的玩笑?”
“是真的。我很难过。您的隔壁邻居,薇拉·奥顿大约在1点半发现的。当时温福德夫人躺在床上,奥顿夫人说,开始她还以为夫人在睡觉,可是她怎么也叫不醒她。”
“你说‘谋杀’,你怎么知道是谋杀?是不是她中弹了或者……”莱利一下子瘫倒了,双手捂住脸庞。
“不是的,先生,看起来她是被扼死的,她的咽喉有印痕,但是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这要到……”他停了下来,把手搭在莱利的肩上,“我真的很难过。我们已经查遍了整个房间寻找罪犯的指纹,但是除了您和您妻子的,没找到任何其他人的。奥顿夫人说,除了在她想要弄醒夫人的时候碰过她的肩膀,她没有触碰过任何东西。”
“她和塞琳娜今天本来准备一起去吃午餐和购物的,”莱利说,“我的上帝啊……”他又把脑袋埋进双手,然后他抬起头来,“我想我是不是要确认一下……尸体?”
“奥顿夫人已经确认过了。并且现在还不能进卧室,因为取指纹要撒粉尘,房间有些乱。”
莱利把头垂到椅子一边的扶手上面,他的肩膀颤抖着,嘴里一遍一遍轻声唤着:“塞琳娜,哦上帝啊,塞琳娜……”
这是探长马科斯·巴鲁今年最愉快的一周的第二天。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年六月份他和他的四位朋友们会租用外班克斯的哈特拉丝岛上的一间小屋。通常他们钓钓鱼,打打牌,喝点啤酒,吃吃海鲜——直到他们撑得受不了为止。这是马科斯今年仅有的感到完全放松的时刻。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去他的两个儿子家做客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完全放松过——做个客人,接受他人甚至是儿子的殷勤招待,总让他有点烦躁——当然他的职业从来就不是所谓闲适的那种。退休的念头已经在他脑子里转了好几年,但是当他认真干起来,却是工作在推动着他的生活。至少是在艾薇死了以后。他无法停止对她的思念,如果他没有这份工作,他会整天想着她。他已经六十岁了。要不了几年,关于他退休的事就会在其他人的脑子里转起来。他已经想好了,他会主动提出退休,在别人通知他退休之前。
早上,他走在海滩上。他的皮肤能感觉到阳光的力量。他的皮肤发红,对各种天气都很敏感,沙色的头发现在大部分已经灰了,灰蓝色的眼睛似乎随着年岁的更替正变得黯淡。他身高刚过六英尺,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凸起来的肚子,也没什么赘肉。
海滩上没什么人,他的几个朋友在冲浪。看起来一场暴风雨正在路上,可能自东北方向来。如果海岸警卫队里没人过来提醒一下的话,这五个男人肯定对这场暴风雨一无所知:在这一星期里,他们拒绝读报纸、看电视、听广播。
今年的海滩看上去和往年不同。由于海水侵蚀,灯塔已经从近岸的水边搬到岸上内陆。也许哪一天这里的整个岛都会消失,他走在涌上海滩的细浪里,这样想。也许整个外班克斯都会消失:弑魔山、基狄鹰、纳格斯岬角……是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许多居民把他们的小屋从海岛上搬回来,可是如果在一场暴风雨之后,海浪吞没了海湾,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这里唯一可以被看到的东西,只剩下从水里突伸出来的骑士纪念碑的顶部,该怎么办?现在人们还在海滩上投资,大兴土木。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他看到有人在小屋门口向他挥手。他慢慢地走过沙滩,心想,是不是我忘了今天轮到我做饭。可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那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一名州警。
“是巴鲁探长吗?”
“是的。什么事?”
“长官,城里出事了,找您回去。警察局长葛雷森找您。他说让您现在就回去,还说您可以再补休一整个星期的假期。”
“妈的,”马科斯心里骂道,但是没有脱口而出,“发生了什么事?”
“参议员莱利·温福德的妻子昨天被谋杀了,葛雷森局长要您接管这个案子。他只说了您在哈特拉丝岛上,我们从今天一早就开始找您了。”
“我真应该告诉他我去的是提拉·德尔·菲格岛。”马科斯说。如果他离开了,朋友们肯定会发火,因为那时候就只剩下四个人了,大家都知道要五个人才能凑足一场牌局。
车程是四小时。回到警局总部,马科斯先去了局长办公室。扎克·葛雷森,只比马科斯小一两岁,正站在窗边向外望着曼根街,好像此刻他日程表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观察交通状况。他卷曲的灰色头发下,是一张皱纹纵横、愁眉不展的脸。当马科斯走进办公室时,他转过身来。
“都是什么时候了。”他生气地咕哝着。他们两人之间没什么上下级的讲究;他们一起上的警察学校,那个阶段似乎和现在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答应让我休一个不被打搅的假期的,”马科斯抱怨说,“如果死的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无名小卒的老婆,我想你不会派人把我找回来。”
“对,”葛雷森承认,“但是莱利·温福德很快就会成为联邦参议员,不久以后甚至可能是总统。所以,我们务必马上查出凶手,让他满意。”
“‘务必’, ”马科斯琢磨起来,“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嗯,我想想,我不记得有人用过这个词。”
葛雷森坐到办公桌上:“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而且是现在。到此刻为止我们一无所获。媒体盯着我们,参议员温福德盯着我们,案发的整个社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嚷嚷着向我们要该死的凶手,接下去他们会嚷嚷着要我辞职的。去和泰德·麦凯谈谈,让他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你,之前是他在办,现在你接管。”
最近,一批较为年轻的探员被安排进了凶案组,麦凯就是其中一个。金黄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睛和一张娃娃脸让别人很难看出他已经三十四岁了。马科斯坐在麦凯办公隔栏里的桌子边,对他说:“从头说起吧,都知道些什么情况,还有哪些情况不知道。”麦凯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麦凯说,“包括为什么有人想要谋杀塞琳娜·温福德。很明显,肯定不是勒索不成转而杀人。她和她的邻居——她的邻居离了婚,一个人住——本来准备在当天下午一点钟在贝拉意大利餐厅吃午饭,然后下午去薇塞广场购物。1点15分的时候,薇拉·奥顿,就是那个邻居,还没有接到塞琳娜的电话,就打电话过去了,没人接。所以她就去温福德家了——她有温福德家的钥匙——她发现塞琳娜还在床上,穿着睡裙,她以为她还在睡觉,于是想把她叫醒,但是发现她死了,就报了警。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没有抢劫的迹象,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被弄乱。参议员说,他昨天早上8点离开的时候,他妻子还在睡觉。一整天他都在立法机关,这点已经被证实,因为所有进入和离开那幢大楼的人都需要登记。还有,他说他确定,在他离开屋子的时候前门是锁上的……对了,除非门闩被取掉,前门关着的时候总是自动上着锁。所有其他的门和窗都是锁着的,也没有被动过。验尸官说塞琳娜是被扼死的——她的脖子上有痕迹——死亡时间在上午9点到10点之间。”
“多少人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只有参议员、他妻子和奥顿夫人。”
“有没有清洁工或者管家?”
“温福德家是让清洁公司来打扫的,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总是塞琳娜开门,他们在屋里打扫,塞琳娜也留在屋里。参议员向我确认没有其他钥匙在外人手里。”
“他刚知道噩耗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反应?”
“一开始他惊呆了,接着可以说他陷入了悲伤之中,像是完全崩溃了。对了,我想起来,葬礼是在……”他看了看表,“……三十分钟以后在圣约翰教堂举行。你去吗?”
马科斯摇了摇头:“不去。只有在电影里,警察才会去参加葬礼,在里面寻找凶手。你去,我不去了。我想去温福德家看看。现在参议员一定待在其他什么地方吧?”
“他待在易赛会所,因为房子仍然拉着黄色隔离胶带。”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这里是我们现在掌握的东西,参议员的笔录、奥顿夫人的笔录、验尸官的鉴定,还有我们到目前为止的发现……不如说,没什么发现。”
这是城里最好的地段之一,温福德家的房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黄色的警戒隔离胶带在这个社区的环境里显得很刺眼。紧邻温福德家的那幢房子——马科斯断定那是奥顿夫人家,铺着白色砖墙,它的院子,就像温福德家的一样,都整饬得很好。自己现在住在公寓里,没有草地需要他修剪;而这些人也不需要修剪草地,因为他们付钱让别人代劳了,想到这里马科斯高兴地笑了。
门口有个警察,马科斯不认识他,不过他一眼就认出了马科斯:“巴鲁探长,请进。刚才我接到您要过来的通知。”
马科斯走进大房间,伫立着看了看。一个大的壁炉台,两边各有一个书架,是直接和壁炉台连在一起的。房间里饶有品位地散放着几把椅子和长沙发——可以看出,如果坐在上面一定很惬意。一面墙是玻璃的,墙外是一个庭院,一个半圆形游泳池,还有一些树,另一边是石墙。
但是这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能最先引起你注意的东西,是壁炉台上面的一幅巨幅肖像画。画里的美丽金发女人,往下看着自己手里的一枝长茎玫瑰,脸上是谜一般的隐约微笑。翡翠色的眼眸露出甜蜜的神采,亚麻色的头发堪堪及肩,发梢做成了向内卷曲的造型。离开这间房间之前,马科斯数次转回到这幅肖像画前。塞琳娜·温福德实在是一个美艳动人的女人,这又一次印证了他的理论:漂亮的人总是和漂亮的人结婚。他在媒体上经常看到参议员温福德——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高大,挺拔,褐色的眼睛,波浪般的褐色头发时不时会掉下来覆过前额——这让参议员显得有点孩子气。他确实娶了个美人。
当他伫立着凝视肖像画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电影,《劳拉》。影片里的一个场面是,警探盯着被断定为被害人的肖像画看。不过和现实不同,影片里那个被假定的被害人最后没有死。如此的美丽就这样被糟蹋了,这实在是一件比犯罪更为严重的事情。他觉得“糟蹋”一词含有双重含义。
餐室里放着一张能坐下十二个人的长餐桌,椅子铺着帆布刺绣的座垫,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枝形吊灯,瓷器柜里放着各种银质碟子、罐子和盘子,比马科斯在外面任何一家店里曾经看到过的都多。
你必须有钱才能这样生活,他想。必须有钱,才能通过选举升到各种位置,我们的参议员温福德可不是单凭着他的个人魅力到达他目前在立法机关里的位置的。
他匆匆走过长长的备餐室和装饰完备的厨房,然后上了楼。一共有四间卧室,很容易找到主卧。一个双倍大的梳妆台,一台电视机,一个巨大的可以走入的壁橱,一把躺椅,一把安乐椅,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古董桌子,一个更衣间,卫生间……一张特大号大床,塞琳娜就是在这张床上被谋杀的。
床没有整理过,保持着尸体被发现时的状态,下午1点15分塞琳娜身着睡裙,死亡时间在上午9点到10点之间。
整幢房子只有三套钥匙。不是破门而入,没有东西被动过。塞琳娜也许是在她睡着的情况下受到袭击,被谋杀在床上的。无疑她醒过来挣扎过。挣扎会让整个床弄得一团糟,将最上面的被单搅成一团。但是奥顿夫人当时认为塞琳娜还在睡觉,所以床并没有被弄乱,否则她一定会发现,并且在她的警局笔录里面提到。验尸官的鉴定报告说,没有性行为的痕迹——无论是强奸或者做爱。
除了告诉他哪些事情没有发生过以外,这房间没有向马科斯提供任何线索。也许和莱利·温福德和薇拉·奥顿交谈以后……
他下楼的时候,前门开了,泰德·麦凯走了进来。“葬礼怎么样?”马科斯问。
麦凯笑了:“也许那些影片不无道理。我可能发现了一点东西。”
“说说吧。”马科斯说着,倚靠在楼梯簇新的栏柱上。
“看起来参议员确实崩溃了。但是奥顿夫人站在他身边,并且每时每刻都扶着他的胳膊。她看着他的样子让我觉得……”
“什么?”
“他们之间也许有点什么。至少对奥顿夫人而言。”
“也许她只是个富有同情心的邻居。一个好朋友。”
“也许,”麦凯赞同说,接着又补充道,“但是在这年头这些政客们的表现,让人不能不怀疑。对了,接下来的约摸一小时,温福德会去易赛会所接待一些朋友。”
“我会去那里晃一圈。”马科斯说。
“一些朋友”结果成了蜂拥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聚会大厅。点心桌上摆放着一些马科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食物。酒吧台在角落里,两个服务生在吧台后面忙个不停。参议员温福德就站在吧台附近,手里拿着酒杯,和州长、州长夫人在说话。马科斯想,他可以等到他们说完了再走上前去。
一名托盘上托着几杯酒的服务生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马科斯叫住了他:“你能告诉我谁是奥顿夫人吗?”
顺着服务生指点的方向,马科斯看到,在聚会厅的另外一侧,一位女士穿着一身黑衣:黑裙,黑袜,黑鞋;一顶黑色小礼帽下,浅褐色的齐肩长发被一根银色发夹挽了起来。
马科斯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她面前。她身边站着两位绅士,他们正在讨论哪一年温福德将竞选联邦总统。当马科斯参加进来成为第三位的时候,她对他浅浅一笑,但是当他作了自我介绍以后,她蹙起了眉头。
“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和你谈谈。”他问她。
“现在?在这里吗?”她的眉毛向上挑起来,好像他在要求与她当众做爱。
“正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说,“我需要一些只有你能提供给我的信息。”
她和另两位绅士打了声招呼,走向聚会厅的一角:“好吧,你有什么问题。”
“告诉我你发现温福德夫人的经过,从你走进温福德家开始。”
“我已经对警察说了所有可说的东西。至少是所有我知道的东西。”
“很抱歉让你重复,但是我需要直接从你本人这里了解。”
“我已经直接对警察说过了。”
“奥顿夫人……”他想要说,我“就是”警察。他开始有点厌恶她了。
“哦,好吧!在1点15分的时候我还没有接到塞琳娜的电话,我就打电话给她,但是没人接。我想她大概睡过头了,或者在淋浴,以至于没听见电话铃声。所以我就去了她家,我走进房间,门是锁着的——我已经跟警察说过了。我叫了她几声,然后上了楼。她躺在床上,我觉得她就像睡着了,所以我走到床边——”
“她在床上躺着的姿势是怎么样的?”
“向着右边侧躺着,背对着我。”
“被子有没有搅和在一起?或者被弄乱了?”
“没有,被单盖到她腰上。我摇了摇她的肩,她没有反应,我就把她扳过来对着我。起先我感觉她还没醒过来,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她死了,我就打了911。我知道那个时候莱利正在立法机关,不能联系到他。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红印子,后来急救人员就来了,说,那个印子看上去像是掐扼的痕迹。”
“卧室里怎么样?”马科斯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东西不对劲?有没有什么迹象可以表明发生过搏斗或者挣扎?”
她摇了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探长,你看,我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了。塞琳娜是我的邻居,也是我最珍重的、亲密的朋友,现在我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反正这件事情,我实在不想再说了。”她转过身走了,去的是吧台的方向。
会不会是她干的?她会不会掐死了塞琳娜,没有留下抓伤,也没有淤青。除非在塞琳娜被灌了药物的情况下。但是验尸官的报告说,体内没有发现任何药物,连一片安眠药也没有。当然,对于所谓“最珍重、最亲密的朋友”云云,要马科斯相信也很困难。薇拉·奥顿会不会把钥匙借给了其他人?她付钱让这个人做了这件事。越多地观察她注视莱利·温福德的样子,马科斯越觉得麦凯说得对: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至少对于薇拉来说。
马科斯看到州长在温福德的肩上拍了拍,带着州长夫人加入了另外的一群人。马科斯径直走到参议员面前。他作了自我介绍,他注意到,像薇拉·奥顿一样,听到“警探”这个词,温福德皱起了眉头。
“很抱歉在这样一个时刻打搅你,”马科斯说,“但是我需要现在和你聊聊。”
“没关系。”温福德低声说。
马科斯注意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一张消瘦的脸,疲惫不堪。很明显,这个男人正陷于深深的悲痛之中。
“参议员,我读到的报告说,一个放在梳妆台上的女式手提包里有一串温福德夫人的钥匙,”马科斯说,“会不会有人拿去复制了一套钥匙?”
“不可能。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社区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入室行窃。所以塞琳娜和我对家里的钥匙一直保管得很小心。”
“你能想到什么人或者什么理由吗——为什么有人想要谋杀你的妻子?”
参议员向下看着地板,当他抬起头时,眼睛潮湿了。“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世界上。塞琳娜……是个善良的、慷慨的、出色的女人。我不知道有谁不喜欢她。她身边到处都是朋友。”
“会不会因为你?作为政界人物,你一定有不少敌人。”
“我没有那种会谋杀我妻子的敌人,”温福德说,显得有点生气,“那种会杀人的敌人也会选择杀我,而不是塞琳娜。还有,我的原则是:不去制造任何敌人,甚至在其他党派里面。”
这个男人被激怒了,嘴的线条变硬,脸也涨红了:“我猜想接下去你会问我:我有没有复制了我的钥匙,给了某个杀手,让他进了我们家杀了我的妻子。”
马科斯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有没有呢?”
“上帝!难以置信!你怎么能认为……我爱我的妻子,我有什么理由要谋杀她?”
马科斯摇了摇头。麦凯已经查过温福德家购买的保险。其中,塞琳娜买了一份价值一万美元的意外险,一万美元对于莱利·温福德而言比鸡饲料还不值钱。全国性的选举活动要花费上千万美元,现在甚至在一个州的范围里也要花费二三百万。此外,对于一个正在上升中的政治生涯而言,塞琳娜和她的美貌只会是一种助益。马科斯看了看在聚会大厅另一边的薇拉·奥顿。就样貌而言,她与塞琳娜相差甚远。但是谁又能知道别人心里的动机?
“谢谢你,参议员。我不会再耽误你更多的时间了。请相信,你失去了她我很难过。”
他离开了易赛会所,回到自己的公寓。他把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然后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结果他找到一块甜椒奶酪三明治。坐在窄小的厨房里的桌子边,他开始琢磨起到现在为止他所知道的信息。
在工作的时候他总会在意一件事情:每当他找对了方向,走在正确的路上,他总会有“感觉”。如果什么事情感觉起来对路,那么通常这件事情确实对路。现在的这个案子,他仅有的感觉就是受挫感。
有一个角度还没有被查过,如果这个角度存在的话,它还没有出现在麦凯给他的报告中。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警察局,接麦凯。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子,终于,麦凯的声音传过来。
“你在哪儿?在斯洛博尼亚北部?”当手头的案子没有任何线索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时,马科斯会有点急躁。
“我在实验室和阿拉贝拉说话,看看他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没有查。”
“不可能,”马科斯说,“他们已经做得很彻底了。听着,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关于温福德夫妇和薇拉·奥顿的财产状况的报告。越快越好。”
“现在已经很晚了,但是我明天早上就能搞定。”
“不能耽误。”马科斯说完,挂了电话。
他不知道这类信息能够把他带往何处,但是现在任何事情都值得一试。
莱利看了看这个大房间里的一簇一簇的人们。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聚会,一场政治招待会,不是一次怀念,一次哀悼一个美丽女人的机会。塞琳娜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起因,但是结果却完全是另外的东西,他有点受不了了。他悄悄地离开了聚会大厅,走向厅堂里的电梯。很快,他就置身五层楼他自己的房间里了,他把门锁了起来,门把手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示意牌。
他很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这么累:警察的无休止的问题,各种各样的后事安排,从家里搬到会所,葬礼,还有现在楼下吵吵闹闹的那些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为塞琳娜哀恸——出于礼貌,那些人提到她的时候不会称呼她的名字,而总是说,“你失去的人”。
他们结婚已经十五年了,她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她曾是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里的秘书,有着不计其数的追求者;他也在这家事务所工作过。她答应他求婚的时候,他兴奋异常,三个晚上没有睡着。
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他走到门前,把门一把拉开:“你不识字吗?”他指着示意牌,问服务生。
“很抱歉打扰你,参议员先生,但是一个警察把这些信从您家里带到这里。我想您现在也许要看。警察说,明天他们会把隔离胶带撤除,之后您就可以随时搬回家了。”
莱利对服务生点点头,递给他一张五元纸币以弥补他刚才的粗鲁,然后关上门。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回家。想到还要睡在那张床上,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了看手里的信。大多数是慰问信、账单,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他一边想着一边翻了翻那些信封。很奇怪,有一个封面上的地址并非手写,而是印刷而成。他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把信封拆开,一看之下,他脸色苍白,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尊敬的参议员:
你付了五千块钱让我杀了你老婆,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你是个大人物,是个参议员。当时我觉得你大概是一个过得不如意的大傻瓜,否则我会要更多的钱。我做了所有你让我做的事,完全照你说的做了,现在我想让你再给我点钞票,要不然我就给警察局写信,把一切统统说出去。在“银元餐厅”后门有一个垃圾箱,你用信封再包上五千块钱,扔到里面;否则警察就会收到我的信。
你知道我
难以置信!他读完了信以后想。接着,他又读了一遍,他的气息越来越急。“哦,我的上帝!”他说道,“哦……”
那天晚上马科斯睡得不好,时不时地惊醒。刚睡着了几分钟,就一下子醒过来,温福德的案子塞满了他的脑子。半夜里他坐起来读报纸。他看到了对凶手的说法。这些报纸一致要求尽快逮捕凶手,因为死的是深受大众喜爱的参议员夫人。看到这里,马科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在一个宁静的、高档的社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骇人听闻的,报纸暗示,如果警察不马上抓住凶手的话,会有更多的源源不断的人头落地,比法国大革命时期滚落得还多。
很明显,报界正打算不借助断头台的帮助来砍掉一些脑袋,马科斯想。怪不得局长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早上7点钟他起了床,8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温福德的房子里。马科斯到的时候,那位当班的年轻警察正在把黄色的隔离胶带拉下来。“早,探长。局长说不用再拉隔离胶带了。”
“我也这样想,”马科斯说,“不过我还想进去看一次。”
他被带进正门,然后在整幢房子里走了一遍,查了每一扇门,每一扇窗。都上了插销,没有钥匙绝对不可能进来,除非砸碎玻璃窗,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警报就会响起来。有钥匙的人里面,参议员整天都待在州议会大厦(马科斯已经查过大厦门房的登记册,他8点刚过登记进入,下午6点登记离开);对奥顿夫人的体格和力量来说,不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不在双方身上同时留下淤青、伤痕,就轻而易举地扼死塞琳娜,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奥顿夫人把钥匙给了凶手,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最明显的动机就是,她爱上了温福德并且想要嫁给她,不过只要塞琳娜活着,就不可能实现。温福德显然不会愿意在谋求联邦参议员之前,被一场离婚弄糟他的政治形象。
温福德会不会雇一个杀手?他又有什么迫切之至的理由要他的妻子死?马科斯找不到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充分到可以导致谋杀。单单塞琳娜的外貌对他就是政治上的助益,哪怕塞琳娜只有她自己的一半美貌……
他的思忖被麦凯打断了。麦凯冲进房间,一脸的兴奋。“他们说你可能在这里,”他说,“我弄到了。至少是所有可以找到的。他们可能有钱存在国外的银行,有一些证券我没能查出凭证,但是这些都是我找到的。”他递给马科斯一张长长的黄线格单据。
马科斯很仔细地看。单据上列着参议员和奥顿夫人的支票账户、储蓄账户、储蓄凭证、货币市场账户和证券凭证。塞琳娜只有一个存着632元4角5分的支票账户。列在最后的统计结果显示,参议员有不到两百万美元的资产,而奥顿夫人的资产总和超过了七百万。马科斯吹了声口哨。
“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前夫?”
“不是。她的父亲在科罗拉多有一些矿,两年前他死的时候卖了,奥顿和她的兄弟平分了。她还继承了一些地,以及在丹佛闹市区的一座楼,她从地和楼里收取租金。”
“我猜想,在下一次大萧条期,她不会在街角卖铅笔。”马科斯说,然后对着麦凯脸上的表情哈哈大笑。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卖铅笔和经济萧条是难以想象的。
回到总部,总台警员说:“探长,参议员在你的办公室等着见你。”
参议员看起来并非筋疲力尽的样子,马科斯想,这个人站起来的时候,显出一种石头一样冰冷的死亡气息。他脸色灰白,双眼下面都是深紫色,一边脸颊上有一个红印子——很明显,他在剃须的时候刮伤了自己。
马科斯招呼他坐下,参议员跌坐到桌前的椅子里,就像再也不能坚持多站一秒钟了。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马科斯说。
“简直难以置信,”温福德说着,把信扔在了桌上,“我的妻子被谋杀了,现在我居然被勒索。”
马科斯看到信封上参议员的名字和地址用的是印出来的字母。他慢慢地取出那张信纸,捏着它的一小角,开始读。他看了看面前的这个脸色苍白、全身颤抖的男人,接着又读了一遍信。“谁是‘你知道我’? ”他问。
“我一点也没有头绪,”温福德说,“显然有人在利用我现在的局面勒索我。除非你马上找到凶手,否则我会成为任何一个混蛋的理想的敲诈对象,只要他看得懂报纸或者电视新闻。”
“当然信封不便于印刷,但是关于这封信你怎么看?是别人干的,对吗?当然是指这封信。”
“那不是我知道的事情。”
“我会把信送去实验室,”马科斯说,“你能想到什么人会写这种信给你?”
“根本想不出来!”
“‘银元餐厅’,你熟吗?”
“熟,是一个刷了银色漆的老货车车厢改造的,在橡树街上。店里能做出镇上最好的烧烤,立法机关的人时不时地会去那里吃饭。”
马科斯笑了:“对。我也去过几次。为什么你认为这封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向你要钱?为什么信里没有规定你给钱的时间或者时限?”
温福德摊了摊手:“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所有我知道的就是:我希望凶手被抓住,这场噩梦可以过去。”
“我们正在全力以赴。”马科斯说,这样说会让这个男人稍稍好受一点。
参议员走了,马科斯带着信直接去了实验室。
“是你昨天要走的东西里面的?”阿拉贝拉问,双手在绿色的工作衣上蹭了蹭,接过了信。
“是前天,”他说,“我等着。”
她拿着信去了旁边一个房间,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回来。她没有带着信。“怎么样?”马科斯抢先问道。
“很奇怪,”她说,“温福德参议员的指纹非常清楚,但是信纸看起来好像被什么人用手帕或者毛巾抹过了一遍,信纸上有摩擦过的痕迹,还发现一些软麻布的碎屑。只发现一个指纹,但是是一个污渍。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也许我还可以查出点什么。”
马科斯叹了口气说:“接着干。”
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吃惊地发现薇拉·奥顿正坐在里面,她的右腿跷在左腿上面不耐烦地甩动。
“早上好,奥顿夫人。”他打了个招呼,倚坐在办公桌的一角。
“你找到了什么嫌疑人没有?”她开口说话了。
他微微露出了笑容。“也许吧,”他说,“到现在还没有确定的东西。”
“我希望你们警局派人来守卫我的家,”她说,“如果有人仅仅为了好玩,不停地要到锁了门窗的房子里面去杀人的话,那么我要向你们寻求保护。你知道,我一个人住。”
“为了‘好玩’? ”
“还有什么原因?没有任何东西被偷被抢。”
“关于派警察守卫的事情,你要和我们局长谈,”马科斯告诉她,“我猜他会对你说,现在我们警力不足。不过,他会向你保证,会有一个巡警定时开车经过你家来巡逻。”
“这还不行。探长,现在的问题是,我受了惊吓。我觉得,我纳了那么多税,难道不应该得到一点小小的保护?”
看起来,她确实吓得不轻……否则她就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正努力打消别人对她的怀疑。
“我们会尽力而为,奥顿夫人。”他站了起来。
她一出办公室,马科斯就给麦凯打电话。“派人跟踪薇拉·奥顿。我想要知道她去的所有地方,她见的所有人,特别是见温福德。如果我们的人可以足够接近她而不被发现,听听她对温福德说了什么,如果两个人见面的话。”
接着,他去了银元餐厅,点了一份烤肉三明治加一份卷心菜色拉。他有好几年没有去那儿吃饭了,不过那儿没有太大改变。餐厅里还是那条长长的和餐厅等宽的柜台,照旧有十二张餐桌,一边六个分布在门的两侧。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满脸胡子邋遢。店里还有一个女侍者为餐桌就座的顾客服务。她人到中年,浓妆艳抹,大声嚷嚷着报出顾客点的东西。
透过窗子,他想看看外面哪里有垃圾箱,没找到。吃完了三明治,他对柜台后面的男人说:“三明治非常好吃。向厨师致意。”
那个男人咕哝着:“我会告诉他的。”
“我想亲自跟他说一声。”
“他很忙,现在不能脱身到这儿来。”
“那我可以去他那里,”马科斯说,在被阻拦以前,他就到了柜台后面,推开了弹簧门。厨师身材魁梧,谢了顶,灰髭,他从灶台上吃惊地抬起头。
“三明治很棒,”马科斯说,“我来向你致意。”
厨师看着马科斯,那神情仿佛他把他的玻璃游戏珠子撒了一地:“啊,谢谢。”
厨房里有扇窗,透过它可以看到出了小店后门的街道,街上距离窗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绿色的垃圾箱。“现在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好吃的烤肉三明治了。”马科斯说,他在拖延时间。
“嗯。”厨师咕哝着,继续在炉架上翻动汉堡包。
马科斯离开银元餐厅的时候他仍然很困惑,为什么那个人写匿名信的时候没有规定温福德交钱的时限。现在他想要知道为什么写信的人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离银元餐厅那么近。厨师都可以看见——
对了,事实上,厨师可以看见!那就是了。
马科斯赶回总部,直接去了实验室。“阿拉贝拉,你从那块沾了污迹的指纹上发现了什么没有?”
她用镊子夹住信的一角,把它递给他。“当然了,探长。指纹是克力夫德·帕利的。我在电脑里查了他的资料。他现在正在服刑,因为在布里森抢劫了一家烈酒店。”
“哦。”真令人失望,温福德似乎说得不错:这只是有人想要勒索钱财。在这个案子里,这个勒索钱财的是个在押犯。但如果他在服刑,他怎么才能从银元餐厅后门外面的垃圾箱里拿到他要的钱呢?除非厨师和他是一伙的。
在办公室里,马科斯在自己的电脑上翻出帕利的记录。帕利现在是第二次入狱服刑,第一次是因为入室作案,为此他服了十八个月的监禁;现在这次的罪名是武装抢劫,判刑十年。到目前为止的服刑期间没有不良记录,这么看来,他会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记录报告最后的话让马科斯的眼睛有了光彩,他靠在了椅背上。
帕利每天出狱工作:他正在享受着服刑期间仍继续原有工作的“白昼离狱假”。他是银元餐厅的厨师。
“有新消息,”麦凯说着进了办公室,没顾上问候的礼貌,“康威,就是跟踪奥顿夫人的人,刚刚打电话过来,说她刚在一家房产事务所把自己的房子在市场上挂牌了。”
“她打算和温福德一起搬走吗?”马科斯平静地问。
“不知道,”麦凯说,“康威跟着她进了房产事务所,听到她对中介说,她打算搬回丹佛去,她的老家。她说,她在那里有产业。”
“那么她在这里的产业肯定没有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多,”马科斯说,“如果温福德打算从这个州开始联邦参议员的全国竞选活动,他肯定不能搬到科罗拉多州(注:丹佛为科罗拉多州首府)去住。”
“那么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原地。”
马科斯把两只手搭在一起,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他对麦凯说:“没有。我觉得我们快要有结果了。告诉康威把奥顿夫人忘了,开始跟踪参议员。我特别想知道他现在见的每一个人。”
马科斯来到窗前,向外看着莫里斯广场,一个小小的城市公园。他的“感觉”来了,他一阵一阵地感受着,它不是猛烈地翻涌,而是最轻微的搏动。他转过身,对麦凯说:“去银元餐厅,把一个叫克力夫德·帕利的厨师逮捕,罪名是企图勒索。这只是开个头。在天黑以前我们大概就能向他提出谋杀指控了。”
临近傍晚,布拉德·康威的电话来了,说他已经在温福德参议员的办公室外面守了好几小时。他列举了进入温福德办公室的人:一些政界人物,还有奥顿夫人。
“他和奥顿夫人有些争执,两人都提高了嗓音。我听到参议员说:‘但是我需要你赞助我竞选啊。’奥顿夫人说:‘你知道我从来不赌博,莱利。我只把注下在确定的事情上,但是政治活动一点也没有确定性。还记得上次的全国竞选吗?还有,我的房子一卖掉,我就要搬回丹佛去了。’接着参议员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听见,听上去像是信誓旦旦。”
“干得不错,”马科斯说,“你现在可以回来了。”
接着他带着帕利的信去了总部大楼最高一层,监狱就设置在那里。他进了拘留室,看到帕利瘫坐在一张长凳上,手被铐在煤渣砖墙壁上。马科斯扬了扬信:“指控已经从企图勒索变成谋杀了。你受米兰达原则(注:指美国最高法院规定在讯问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之前,侦查人员必须告知对方有权保持沉默,不做自证其罪的供词,并有权聘请律师,要求讯问时有律师在场等)保护,要知道,你有权利——”
帕利从墙角转过脸,叫了一句:“你从哪里拿到信的?”
“从参议员温福德那里。上面有你的指纹。”
帕利看上去似乎要晕倒,又似乎要歇斯底里一番:“对那个谋杀案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对上帝发誓,我没有做过。”
“可你在信里承认是你做的。”
“当初我只是觉得我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办法。我没有做,不是我做的。我连参议员家的房子都没见过。我只想弄点钱。没想到他会把信给警察。”
马科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来。这个人会不会说的是实话?他是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了谋杀案,发觉这是个诈骗的好机会。如果那是事实,那么他——马科斯——确实回到了原地。
回到办公室,马科斯打电话给麦凯。“去银元餐厅,讯问一下女侍者和柜台后面的男人,看看帕利在星期一早上是不是离开了餐厅。”
半小时以后,他接到麦凯的电话:“星期一帕利到餐厅去的时间和平常一样,早上7点,他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到下午4点。”
所以,那就是事实。
马科斯当初把寻找凶手的目光投向参议员的时候,他曾经觉得有点“感觉”,尽管他实在想象不出哪怕一个他杀害妻子的理由。会不会是某个不相干的人干的?如果是,他又如何进入房子的?为什么整幢房子里面没有东西失窃或者被动过?对帕利的指控还是企图勒索。但是谋杀的指控却不知道指向何方,指向谁。
这是马科斯的又一个不眠之夜。最后他放弃了入睡的努力,坐到厨房的桌边喝起了脱咖啡因咖啡,他似乎把咖啡当成能够让他昏昏欲睡的催眠药。
现在怎么办?他是不是在调查中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他想,是从头开始,完完全全地再查一遍,在谋杀发生的那个早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只是他排除了薇拉·奥顿。她唯一希望塞琳娜死的理由是,她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拥有参议员;如果确实如此,她当然愿意借钱给温福德,赞助他的政治活动。并且她也不会打算搬回丹佛。马科斯认真地想了想,这个女人会不会找了个愿意杀塞琳娜的杀手。上流社会的一个普通女人——奥顿夫人看起来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不会懂这种事情。
温福德?他是8点刚过登记进入州议会大厦,6点钟登记离开的。他会去雇一个杀手吗?实在难以置信。他难道不害怕杀手做出和帕利一样的事情吗?一段政治生涯立刻就毁了。
但是马科斯的“感觉”还在。
第二天早上6点,他站在了州议会大厦的签名登记台旁,把他的警徽给门卫看。
“我想要看看上周一的登记本。”他说。
门卫显得很疑惑,不过还是找到了登记本里上星期一的那一页,然后把本子递给马科斯。马科斯扫视了一遍,看看有没有污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以及在那一页上所有登记进入的人。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非常规范。
马科斯把本子递还回去的时候,看到一队清洁工人出现在中央大厅里。他们是乘电梯上来的。
“这层楼下面是什么?”他问门卫。
“地下室。下面堆放了一点东西。”
“我想去看看。”他乘着电梯来到地下室,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确实堆放着“一点”东西。一些文件柜,几把椅子,一两张桌子,一幅乔治·华盛顿的巨幅画像,还有所有前任州长的肖像画——这些州长中的两名曾在南北战争时期任职,至今还有人把那场战争称做“北方发动的侵略战争”。
在两个文件柜之间,有一扇门被遮蔽得很不容易发现。马科斯打开门,看到里面是一条黑暗的通道。一个手电筒就在门外,他打开了它。通道相当长,有一百英尺光景,通道的尽头是另外一扇门。
他走上前去,打开了门。发现自己站在了州议会大厦后面的保留车位停车场上。在停车场的靠后位置,一个车位上标着参议员莱利·温福德的名字。
莱利正在易赛会所的大厅里看早上的报纸。这是他今天仅有的看报时间,因为一整天都被安排满了。有一些人是昨天安排好见面的,但是他心情不好,没有见。昨天薇拉来过以后,他开始对其他事情难以集中注意力。在通向华盛顿并且在那里大干一场的道路上,他对于她的支持一直期望很深。是不是他误会她了?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一直确信,她渴望得到他。显然事实并非如此。也许她和塞琳娜的友谊才是真的,并非是一个可以更多地见到他的借口。
他差一点从大皮椅里跳起来,声音就来自耳边:“参议员温福德先生,请站起来好吗?”椅子两边各站着一个身穿蓝制服的警察。
“干什么?”他恼怒地问,不过还是站了起来。
他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双手就被合在身后铐了起来:“哎,这到底是……”
“莱利·温福德,你因为谋杀你的妻子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马科斯在总部等着,一起等待的还有麦凯和警察局长葛雷森。葛雷森正陷于高度的紧张之中,同时,他还努力想把这种紧张掩饰起来。尽管他确信是温福德干的,可是他手头没有一丁点儿实实在在的证据。在下令逮捕温福德之前,他还想:“我是不是应该把我的职位赌在这个案子上?”
那正是他现在所做的。
温福德被直接带到了局长办公室。他的脸涨得通红,好像三度晒伤,他的嘴在脸上抿出一条强硬的线条,而后线条消失了:“你们他妈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要控告你们的整个部门,让它不复存在。你们毁了我的……”
“够了,温福德。”马科斯抬了抬手,“我们知道你谋杀了你妻子,我们还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你疯了!我整天都在州议会大厦里面,进出的登记记录可以证明。”
麦凯显得很迷惑,而局长似乎随时会中风,“告诉他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很明显,他差不多想脱口说,自己也很想知道。
“星期一早上,你签名登记进了大厦,”马科斯开始说,他试着用一种不容质疑的确定口气表达,他觉得这样比较合适,“接着,你去了你在大厦里面的办公室。几分钟以后,你乘着电梯到了地下室,穿过那儿的地下通道到了停车场,回家,谋杀了你的妻子。然后你回到大厦,从地下通道进去,然后又回到了你的办公室。你是在9点稍过的时候回到办公室的。”
温福德有一两秒钟没有说话,瞪着面前注视着他的三张脸。接着他说:“你们没有证据。”
马科斯笑了:“指纹,先生。你在地下室的门把手上留下了指纹,在地下通道和停车场之间的门上也有。”对此他其实并没有把握,不过他正在让实验室的同事们查验。如果他错了……
温福德长长叹了口气,垂下了头。他把头抬起来,似乎要说什么,但是又把视线移到地上。
“我有一个问题,”马科斯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温福德开口了,说出这一个词实际上就等于开始了一段忏悔,“因为塞琳娜说,如果我继续为仕途奔忙,她就要和我离婚。她对任何层面的政治都深恶痛绝,她丝毫也不想沾上一丁点。但是现在不管我打算竞选什么位置,离婚都是一种打击。”
“所以,在权力和妻子之间,你更爱权力。”马科斯说,“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你在扼她的时候没有发生搏斗或者挣扎?”
“她睡着了。在她完全醒过来之前,我窒住了她的呼吸。她还是挣扎了几下,但是后来我理了理床,又把她弄成正在睡觉的姿势。”
“为什么你不把现场弄成一个抢劫案?”麦凯问。
长时间的停顿以后,“我没这么想过。我急着赶回州议会大厦。当时我想的是别人会来安慰我。我的妻子死了,脑子里很乱。”
警察局长第一次开口说话了,显然,对于他的部门,他不想有任何的不利:“您可以即刻要求一位律师的,温福德先生。”
“我自己就是律师,”温福德说,“而且刚刚输了我最重要的案子。”
温福德被带走取指纹、拍照,又被带到这里他新的住处。与此同时,马科斯来到了实验室看他们发现了什么。
“嘿,探长,”阿拉贝拉跟他打了个招呼,“那些门上乱七八糟的指纹很多。”她停了一下,无疑,她很享受马科斯沮丧不堪的表情,“但是我确信我们找到了你想要的。我正在电脑上把它们查出来。”
马科斯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下午已经过去了大半。他快要到家的时候,接到了局长的电话:“凶手被捕将是明天早报上最大的事件,”葛雷森说,“一个货真价实的头条新闻,所有的媒体都会欣喜若狂的。”他高兴地大笑,“当公众得知他们的‘金色男孩’沾上了污点,他们会很震惊的。”
“确实,我也这么认为。”马科斯说。
“干得漂亮,马科斯。我知道你能做到。明天我们将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会。”
“明天一早我就走。”
“走?”
“回哈特拉丝岛去。我还剩下几天假期可以钓鱼、打牌……不,不对,我要去提拉·德尔·菲格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