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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楚留香新传3:桃花传奇(19)

她咬得很轻,很轻……

楚留香常常摸鼻子,却很少摸耳朵。

事实上,除了刚被人咬过一口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摸耳朵。

现在他正在摸耳朵。

他耳朵上面有两只手——另外一只手当然是张洁洁的。

张洁洁轻轻摸着他的耳朵,柔声道:“我刚才咬得疼不疼?”

楚留香道:“不疼,下面还要加两个字。”

张洁洁道:“加两个字?”

楚留香道:“才怪。”

张洁洁笑了,她娇笑着压在他身上,往他耳朵里吹气。

楚留香本来还装着不在乎的样子,忽然憋不住了,笑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一跤从床上跌了下来。

张洁洁喘息着,吃吃地笑道:“你只要敢再故意气我,我就真的把你耳朵切成丝,再浇点胡椒麻油做成麻油耳丝吃下去。”

楚留香捧着肚子大笑,忽然一伸手,把她也从床上拉了下来。

两个人一起滚在地上,笑成了一团。

忽然间,两个人又完全都不笑了——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嘴已被堵住?

但屋子里还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安静,等到屋子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的人已又回到床上。

夏夜的微风轻吹着窗户,星光穿透窗纸,照在张洁洁白玉般的腰肢上。

她腰肢上怎么会有一粒粒晶莹的汗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你信不信?”

楚留香道:“我信。”

张洁洁道:“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怀疑我,认为我不会回来了?”

楚留香道:“我没有怀疑你,是他们说的。”

张洁洁道:“他们?”

楚留香道:“就是那个活鬼投胎的老头子和老太婆。”

张洁洁道:“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的鬼话?”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并没有相信他们的话……只是有点紧张。”

张洁洁道:“紧张什么?”

楚留香道:“我虽然明知你一定会回来,却还是怕你不回来,因为……”

他忽又将张洁洁紧抱在怀里,轻轻道:“因为你假如真的不回来,我简直就不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你。”

张洁洁看着他,眼波温柔如春水,道:“你真的把我看得那么重要?”

楚留香道:“真的,真的,真的……”

张洁洁忽然将头埋在怀里,咬他,骂他:“你这笨蛋,你这呆子,你简直是混蛋加三级,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对你有多好?现在你就算用棍子赶我,也赶不走的了。”

她骂得很重,咬得很轻,她又笑又骂,也不知是爱是恨,是笑是哭。

楚留香的心已融化,化成了流水,化成了轻烟,化成了春风。

张洁洁道:“其实怕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楚留香道:“你怕什么?”

张洁洁道:“怕你变心,怕你后悔。”

她忽然坐起来,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不但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朋友,他们也都是你丢不开、放不下的人,现在你虽然跟我走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楚留香没有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他看的并不是她迷人的眼睛,也不是她玲珑的鼻子和嘴。

他看的是什么地方?

张洁洁的脸忽然红了,身子又缩起,用力去推他,道:“你出去,我要……我要……”

楚留香瞪瞪眼,道:“你要干什么?”

张洁洁红着脸道:“你这赖皮鬼,你明明知道的,还不快带着你这双瞎眼睛出去。”

楚留香道:“这么晚了,你叫我滚到哪里去?”

张洁洁眼珠子一转,嫣然道:“去替我买鱼翅回来,现在我真的饿疯了。”

楚留香苦笑道:“这么晚了,你叫我到哪里去买鱼翅?”

张洁洁故意板起脸,道:“我不管,只要你敢不带着鱼翅回来,小心你耳朵变成麻油耳丝。”

这就是楚留香最后听到她说的一句话。

他永远想不到,听过这句话之后,再隔多久才能听到她的声音。

【第九章】玉人何处

楚留香捧着鱼翅回来时,张洁洁已不见了。

她的人虽然走了,可是她的风采,她的感情,她的香甜,却仿佛依旧还留在枕上,留在衾中,留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楚留香的心里,眼里,脑海里,依旧还是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一定很快。

楚留香翻了个身,尽量放松了四肢,享受着枕上的余香。

他心里充满了温馨和满足。

因为他依旧可以呼吸到她,依旧可以感觉到她。

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连寂寞的等待都变成了种甜蜜的享受。

枕上有根头发。

是她的头发,又长,又柔软,又光亮,就像是她的情丝一样。

他将发丝紧紧缠在手指上,也已将情丝紧紧地缠在心上。

可是她没有回来。

枕已冷,衾已寒,她还是没有回来。

长夜已尽,曙色已染白窗纸,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睡着,又醒来,他辗转反侧。她还是没有回来。

光明虽已来临,但屋子里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寒冷寂寞。

她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

楚留香无法解释,也无法想象。

“难道她从此就已从世上消失?难道我已永远见不着她?”

他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拒绝相信。

“这绝不会是真的!”

“我一定可以等到她回来,一定可以!”

可是他没有等到。

时间过得真慢,慢得令人疯狂,每一次日影移动,每一次风吹窗户,他都以为是她回来了。

可是真等到暮色又降临大地,他还是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难道她真的已不辞而别?”

“难道她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只不过是要我留下一段永难忘怀的痛苦?”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

楚留香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无论对什么事都看得开。

无论是相聚也好,抑或是别离也好,他一向都很看得开。

因为人生本已如此短促,相聚又能有多长?别离又能有多长?

既然来也匆匆,既然去也匆匆,又何必看得那么严重?

但现在,他已知道错了。

有的人与人之间,就像是流星一般,纵然是一瞬间的相遇,也会迸发出令人炫目的火花。

火花虽然有熄灭的时候,但在蓦然间造成的影响和震动,却是永远难以忘记的,有时那甚至可以令你终生痛苦。

有时那甚至可以毁了你。

楚留香虽然看得开,却并不是无情的人。

也许就因为他的情太多,太浓,一发就不可收拾,所以平时才总是要作出无情的样子。

但世上又有谁能真的无情呢?

楚留香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口。

推开窗子,晚霞满天。

满天晚霞忽然间一齐涌入他的心,他激动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要找到你。”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问个清楚!

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她是在天之涯,是在海之角,还是在虚无缥缈的云山之间?

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这尘世中的人。

楚留香找得很苦。

每一个她出现过的地方,他都去找过。

有时她出现在小山上,有时她出现在浓荫间,有时她甚至出现在水盆里。

你叫楚留香如何去找?

他瘦了,也累了,脸上已失去了昔日那种足以令仇敌胆寒、令少女心醉的神采。

可是他不在乎。

因为他真正的痛苦,是在心里。

他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深邃的痛苦。

“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他忽然想到了金四爷。

他立刻去找,另一个黄昏后,他又走到那道高墙。

同样的夜色,同样的月色,但他的心却已完全不同。

想到那天晚上,她牵着他的手,走到这里来的时候,他的心就仿佛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整个人都仿佛变得空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他没有掠上墙头,只沿着墙脚,慢慢地走。

转过墙角就可以看到金家的大门。

一队灰衣白袜的僧人,正垂眉敛目,慢慢地走入了金家的大门。

七八个小沙弥,手里捧着做丧事的法器,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那站在门侧相迎的,是个满面悲容、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老人赫然竟是金四爷。

只过了几天,他为什么已老了这么多?

他昔日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气概,如今到哪里去了?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

楚留香远远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心里忽然明白。

那死的人必定就是金姑娘,必定就是那美丽如天仙,却活在地狱中的女孩子。

她终于已找到了自己的解脱——只有死才是她的解脱。

也许她死了以后比活着时更快乐。

可是她的父亲呢?

这江南武林的领袖,这不可一世的英雄,手里虽然掌握可以改变很多人命运的财富和权势,但还是无法改变他女儿的命运。

他就算用尽所有的财富和权势,也还是无法使他的独生女儿活下去。

这不但是他自己的悲剧,也是所有人类的悲剧。

楚留香的心沉了下去,沉得更深。

他本是来找金四爷的。

可是他现在看到了金四爷,却只是悄悄地转过身,悄悄地走了。

他不停地往前走。

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条清澈的流水,阻住了他的去路。

天上有月,水中也有月。

楚留香痴痴地站在那里,低下头,痴痴地看着水中的明月。

他忽然觉得世上有件事,就正如水中的月一样。

水中明明有月,你明明可以看到它,可是,等你想去捕捉它时,你不但一定会捕个空,而且可能跌到水里去。

甚至可能被淹死。

楚留香没有再去捕捉水中的月,因为他已捕捉过一次。

他已得到了一次很悲惨的教训。

只不过现在水中依然有月,他依然可以看得到。

张洁洁呢?

他从此再也看不到她了。

难道她也像是这水中的月一样,根本就从未真的存在过?

【第十章】神秘老妪

夜更冷,水也更冷。

楚留香伏在地上,将头埋入冰冷的流水里。

他想使自己清醒些,他实在需要清醒些。

水流过他的脸,流过他的头发,他忽然想到胡铁花说的一句话。

“酒唯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远不会使人太清醒。”

胡铁花说的话,永远是这样子的,好像很不通,又好像很有道理。

奇怪的是,他在这种时候,想到的既不是那个死去了的女孩子,也不是张洁洁,而是胡铁花。

因为他只有在胡铁花面前,才能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完全说出来。

因为他的痛苦只有胡铁花才能了解。

因为胡铁花是他的朋友。

“我为什么不去找他?”

楚留香抬起头,忽然发现水中的月已看不见了。

清澈的流水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片凄迷如烟的薄雾。

水在流动,雾也在流动。

他忽然发现流动如烟的水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条黑色的人影。

这人就像是随着这阵神秘的烟雾同时出现的。

楚留香回过头,谁知在这时,他身后已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苍老,嘶哑,低沉,却带着种魔咒般力量的声音,一字字地道:“不许回头,否则就永远休想找到她!”

这句话实在比世上所有的魔咒更有魔力。

楚留香要回头的时候,没有人能令他不回头,但,现在世上所有的力量,也绝对无法使他回过头去。

水里的黑影仿佛明显了些,看来仿佛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里仿佛还拄着根很长的拐杖。

楚留香忍不住道:“你知道我找的人是谁?”

黑衣老妪道:“你找的是个你本已永远无法找到的人。”

楚留香道:“你……你是谁?”

黑衣老妪道:“我是唯一可以帮你找到她的人。”

楚留香全身冰冷,但心中却已火一般燃烧起来,道:“你知道她在哪里?”

黑衣老妪道:“只有我知道。”

楚留香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黑衣老妪道:“不能,我只能帮你找到她,但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留香握紧双拳,几乎已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黑衣老妪道:“你怕不怕吃苦?”

楚留香道:“不怕。”

黑衣老妪道:“你怕不怕死?”

楚留香道:“有时怕……”

黑衣老妪道:“但为了找她,你连死都不怕?”

楚留香道:“是。”

黑衣老妪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个值得我帮助的人。”

楚留香道:“你……”

黑衣老妪忽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问你这些话,只因为我要你明白,只有不怕吃苦,连死都不怕的人,才能找得到她。”

楚留香道:“我……我已明白。”

黑衣老妪仿佛在慢慢地点着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世上有一家很神秘的人,有人说他们是从天涯来的,有人说他们是从海角来的,有人说他们来自滴水成冰的雪原,也有人说他们来自飞鸟绝迹的荒漠,其实……”

她说话的声音更低,更慢,接着道:“其实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楚留香道:“你说的是那家姓麻的人?”

黑衣老妪道:“有人说他们姓麻,也有人说他们不姓麻,其实……”

楚留香道:“其实世上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真的姓什么。”

黑衣老妪道:“不错。”

楚留香道:“他们和张洁洁难道有什么关系?”

黑衣老妪没有回答这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你既然知道这家人,想必也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楚留香点点头,道:“相传他们就住在那里的大山上,一个神秘的山洞里,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们,也没有人敢去找过。”

黑衣老妪冷冷道:“有人找过,但从没有人回来过。”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现在你就要我去找他们?”

黑衣老妪道:“你不敢去?”

楚留香道:“只要能找到她,什么地方我都去。”

黑衣老妪道:“此去若不能回来,你也不后悔?”

楚留香道:“到那时后悔又有什么用?”

黑衣老妪道:“我问的并不是有没有用,只问你后悔不后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绝不后悔!”

黑衣老妪道:“既然不后悔,为什么要叹气?”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他当然不能告诉她,他叹气,只因为他觉得她问的话太啰唆。有些话根本就不必再问,她却偏偏要问,而且问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问。

本来他不能确定这水中的人影是不是真的很老,现在却已连一点疑问都没有。

人类中最啰唆的,一定是女人,女人中最啰唆的,一定是老太婆。

这道理也是毫无疑问的。

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有多高的身份和地位,无论她多么神秘,多么可怕!

但老太婆就是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