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63)
这人道:“他若知道我是什么人,说不定会自动把你让给我的。”
丁灵琳道:“你凭什么?”
这人道:“我只凭一样东西,一样傅红雪连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他微笑着,用刀尖去拨丁灵琳紧拉着衣襟的手,接着道:“就凭这样东西,我不但敢想,而且敢做,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做给你看。”
丁灵琳几乎已忍不住要失声大叫起来,她的手已不能不松开。
就在这时忽然看见一样东西从外面飞进来,打在这人因微笑而露出的牙齿上。
只听“咯”的一响,这人的门牙已然被打破了两三颗。
这样东西随着碎裂的牙齿落下来,竟是粒还没有剥壳的花生。
这人面色骤然改变,一只手掩住了嘴,一只手扬起了刀。
丁灵琳看到地上的花生,脸色也已变了,忍不住失声惊呼道:“路小佳!”
路小佳也是她现在最不愿看见的人之一,为什么他也偏偏来了?
她的运气为什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坏。
山洞外还是云雾凄迷,一片黑暗,一个人带着笑说道:“这世上并不一定只有路小佳才能吃花生的,不吃花生的倒很难找出几个。”
一个人微笑着,施施然走了进来,穿得很随便,笑得很轻松,看他的样子,就算是天塌下来,他好像也不会在乎。
看到了这个人,丁灵琳只觉得那闷死人的浓云密雾仿佛已忽然消散了,那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也仿佛忽然停了。
现在就算是天真的塌了下来,她也已不在乎,因为这个人就是叶开。
只要能看见叶开,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在乎的。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之意,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却故意要板起脸,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直到现在才来?”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想早点来的,却又不能眼看着你那位宝贝二哥躺在地上生气,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你的二哥。”
丁灵琳就算还想生气,也气不出了,忍不住笑道:“你本来就应该对他好一点,因为他迟早总有一天要做你的大舅子的。”
叶开看着她,皱了皱眉,道:“可是你们丁家的人为什么总喜欢躺在地上呢?”
丁灵琳道:“你自己说过的,一个聪明人能躺下去的时候,是绝不会坐着的。”
叶开也笑了,道:“不错,有道理。”
他看了看傅红雪,又看了看那个高举着钢刀的人,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但这位仁兄为什么还不肯躺下去,这样子站着岂非太累?”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所以你应该劝劝他,要他不如还是躺下去的好。”
叶开点了点头,道:“不错,有道理。”
这人的嘴已闭起,嘴角还在流着血。
他本就是个老江湖、老狐狸,当然知道能用一颗花生打落门牙的人,绝不是好惹的。
但现在叶开又正背对着他,再难惹的人,背上也绝不会长着眼睛。
他的刀又恰巧正对着叶开的脖子,这机会实在难得,错过实在可惜。
他突然挥刀,直砍叶开的脖子。
谁知道叶开背后偏偏像是长着眼睛,突然回身,指尖轻轻在这人握刀的手腕上一划。
这人的刀忽然间就已到了他手里。
叶开看着这把刀,轻抚着刀锋,微笑道:“看来这也是把快刀。”
这人的脸已僵硬,想勉强笑笑,但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叶开道:“这么快的刀无论砍在谁的脖子上,他的脑袋都一定会掉下来,你信不信?”
他提着刀在这人脖子上比了一比,微笑着道:“你若不信,倒也不妨试试。”
这人一张白里透青的脸,已吓得全无人色,吃吃道:“不……不必试了。”
叶开道:“你相信?”
这人道:“当……当然相信,谁不信,谁就是龟孙子。”
叶开大笑。
这人忽又问道:“阁下上山时,有没有看见在下的朋友们?”
叶开又点点头,道:“我看他们好像都已累得很,所以劝他们不如躺下去休息休息的好。”
这人脸色又变了变,苦笑道:“其实我……我也已累得很。”
叶开道:“既然累得很,为什么还不躺下去?”
这人什么话都不再说,走到角落里,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丁灵琳忍不住嫣然一笑,道:“看来他倒也是个聪明人。”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年头的笨人本来就已不多的。”
丁灵琳道:“只可惜我跟你一样,我们虽然不太笨,也不太聪明。”
叶开道:“我知道你也想站起来走走了,躺得太久,也会累的。”
丁灵琳抿着嘴笑道:“所以你也正好乘机来揩油,捏捏我的大腿。”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你二哥点你穴时,为什么不顺便把你的嘴也一起点住呢?”
丁灵琳道:“因为他知道我要咬死你。”
傅红雪的身子虽然渐渐已能伸直,却还在不停地喘息着。
叶开看着他,黯然道:“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病?”
丁灵琳已站了起来,正弯着腰在捏自己的腿,也不禁叹道:“他的确是个很可怜的人,但有时却又偏偏要叫人觉得他很可怕。”
她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架到这里来?”
叶开摇头。
丁灵琳道:“他以为你杀了翠浓。”
叶开皱起了眉,道:“翠浓已死了?”
丁灵琳道:“她的坟墓就在外面,傅红雪亲手埋葬了她。”
叶开嘴角的微笑忽然不见了。
丁灵琳瞪着他,道:“究竟是不是你杀了她的?”
叶开道:“你也要问我这种话?”
丁灵琳叹道:“我当然知道你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可是你的刀为什么会到了他手上?”
叶开道:“我的刀?……”
丁灵琳还没有说话,已看见了有刀光一闪。
叶开一伸手,闪电的刀光已到了他手上——一柄飞刀,薄而锋利。
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站起来时,就像是幽灵忽然从地下出现,烟雾忽然从地下升起。
火光已微弱,他看来更苍白、更憔悴、更疲倦。
可是他眼睛的愤怒和仇恨却比火焰更强烈。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目光刀锋般瞪着叶开,一字字道:“这是不是你的刀?”
叶开没有回答,不能回答。
这柄刀的确和他用的刀完全一样,但这柄刀却绝不是他的。
能用这种刀杀人的人虽然不多,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能仿造这种刀,而且还打造得完全一模一样。
世上几乎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他用的这种刀。
傅红雪还在瞪着,等着他回答!
叶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用这把刀杀了谁?”
傅红雪道:“你杀了郭威的孙子,又杀了王大洪。不是吗?”
叶开道:“王大洪?”
傅红雪道:“你叫王大洪杀人,然后你杀了他灭口。”
叶开道:“翠浓就是死在他手上的?”
傅红雪道:“他用的是毒剑,但你的手段却比他的剑还毒!”
叶开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现在就算否认,你也是绝不会相信的。”
傅红雪道:“绝不会。”
叶开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杀翠浓呢?”
傅红雪道:“你真正要杀的并不是翠浓,是我。”
叶开道:“是你?我为什么要杀你。”
傅红雪还没有开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突然跳起来,大声道:“因为你已经被万马堂收买了,我恰巧在无意间听见他透露过口风。”
傅红雪霍然转身,盯着这个人,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姓白,贱名白健,江湖中人却都叫我白面郎君。”
傅红雪道:“你见过马空群?”
白健道:“天天都可以见到。”
傅红雪动容道:“他在哪里?”
白健白了叶开一眼,道:“你先杀了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
傅红雪的脸突又因激动而发红。
无数日辛苦的找寻,竟忽然在无意间得到结果,无数年的刻骨铭心,像毒蛇般纠缠着他的仇恨,现在忽然又有了报复的希望。
老天保佑,马空群总算还活着,总算还没有死在别人手里。
傅红雪紧握双手,满眶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白健道:“我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带你去找马空群的,可是他……”
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他本就已非死不可!”
白健吐出口气,目中已露出笑意。
但就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有刀光一闪,一缕寒风贴着他耳朵擦了过去。
接着只听“夺”的一声,火星飞溅,一柄飞刀钉在他身后的山壁上,薄利的刀锋竟已入石两寸。
白健突然觉得两腿发软,竟似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这柄刀本来明明在叶开手上,他竟未看见叶开是如何出手的。
甚至傅红雪都未看见这柄刀是如何出手的,他脸色似也变了。
叶开淡淡道:“我若真的已被万马堂收买,这个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傅红雪迟疑着,突又冷笑,道:“你当然不会在我面前杀人灭口。”
叶开道:“你相信他的话?”
傅红雪道:“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我……我亲眼看见翠浓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叶开道:“你真的要杀了我替她报仇?”
傅红雪不再说话,因为现在又已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
他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比闪电更快,比闪电可怕。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一刀,他一刀出手时,刀上就仿佛带着种来自地狱的力量。
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他这一刀。
可是叶开的人已不见。
傅红雪一刀挥出时,他的人忽然已到三丈外,壁虎般贴在山壁上。
就在刀锋还未离鞘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已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傅红雪拔刀的动作几乎已接近完美,若是等到他的刀已离鞘,就没有人再能避开那一刀。
叶开的身子,看来就像是被刀风送出去的。
看来他竟像是早已知道会有这一刀,早已在准备闪避这一刀。
他闪避的动作,也已接近完美。
只有傅红雪自己才知道他这一闪是多么完美,多么巧妙。
他握刀的手掌,突然沁出了冷汗。
叶开看着他,突然道:“这样子不公平。”
傅红雪道:“不公平?”
叶开道:“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可是我若万一杀了你呢?”
丁灵琳立刻抢着道:“你若死了,还有谁会替你去找马空群报仇?你难道已将那段仇恨忘了?”
傅红雪怎么能忘得了!
他对叶开的仇恨虽然新鲜而强烈,可是对马空群的仇恨,却已像毒草般久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就算他的心已碎成千千万万片,每一片上都还是会带着这段仇恨。
他活着,本就是为了这段仇恨,就算他想忘记,也是忘不了的。
刀已出鞘。
刀鞘漆黑,刀锋却也是苍白的,就好像他的脸一样,苍白而透明。
他紧紧握着刀,竟不知这第二刀是不是还应该砍出去。
白健用力咬着牙,眼睛里已因紧张兴奋而布满了血丝。
他也已看出了傅红雪的犹豫,他认为叶开若不死,他就得死。
平时他本是个阴沉狡猾,很有判断力的人,但这种生死间可怕的压力,却使他做出了件很愚蠢的事。
他忽又大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刚才你倒在地上时,若不是我救你,他已杀了你,你难道还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自己认为他的话说得很有煽动力,他自己若在傅红雪这种情况下,听见了这些话,是绝不会放过对方的。
可是他错了,他忘记傅红雪和他并不是同一种人,绝不是!
傅红雪竟忽然转身,刀锋般的目光已盯在他脸上,一字字问道:“你刚才救过我?”
白健立刻用力点头。
傅红雪道:“为什么要救我?”
白健道:“因为我要你去杀了马空群,马空群一日不死,我也一日不能安心。”
这解释也极合情合理,他自己也很得意。
谁知傅红雪却突然冷笑,道:“现在我只有一点还不明白。”
白健道:“哪一点?”
傅红雪冷冷道:“他若真的要杀我,就凭你也能救得了我?”
白健突然怔住。
他终于明白,这少年虽然是个残废,虽然有种随时都可能发作的恶疾,但他却绝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幼稚愚蠢的人。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冷汗一粒粒从他额角上滴出来,那眼色就像是看着条已被人赶到垃圾堆里的野狗一样。
他已不愿再多看这个人一眼,目光垂下,凝视着自己手里的刀,冷冷道:“我本该杀了你的。”
白健也在看着他的刀,全身都在发抖。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我出手。”
白健的人突然软瘫,倒在山壁上,无论谁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都难免会像他一样虚脱。
傅红雪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
白健道:“我……我明白。”
傅红雪道:“马空群真的还活着?”
白健道:“绝不假。”
傅红雪道:“你是想活着带我去?还是想死在这里?这两条路你都可以走。”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也不再多看这个人一眼。
他已算准了这种人会怎么样选择——事实上,他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开正看着他,目中带着种欣慰的笑意,忽然道:“看来你的确已进步了很多。”
傅红雪还在看着自己的刀。
刀锋愈磨愈利,人又何尝不一样?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非都是在痛苦中成长的?
自从失去了翠浓后,他忽然第一次感觉到对自己又有了信心。
他抬起头,凝视着叶开道:“今天我可以让你走,但我们之间的账,却迟早还是要结清。”
叶开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可以让你决定。”
叶开道:“时候和地方已用不着再订。”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反正没有事,我可以跟你去。”
傅红雪冷笑,道:“我只要看见马空群,世上绝没有任何人再能救他。”
叶开道:“我并不想去救他,可是,我的确很想去看看。”
傅红雪道:“先看我杀马空群,再等着我杀你?”
叶开笑了,微笑着道:“你那时若是万一不想杀我了,我也不反对。”
傅红雪冷冷道:“你可以去看,可以去等,可是这一次无论是我杀了他,还是他杀了我,你最好都不要多事。”
叶开道:“我答应。”
傅红雪目中又露出痛苦之色,道:“在路上时,你最好走得远些,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他已不愿再看见任何成双成对的人,他宁愿孤独,有种痛苦在孤独中反而比较容易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