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土”与“壤”(6)
她们策划的第一个举动,是去挖河工地探望丈夫和哥哥。雪珍跟婆婆讲天冷了,想给存先送床厚被子去,还有棉袄、绒裤。孙月清高兴,这才是做媳妇的应该干的,而且也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于是选了个没有风的下午,朱雪珍和刘玉梅一人提着个大包袱,兴冲冲地就出村直奔新东河大堤。她们并不清楚郭家店包的河段在哪块,反正大方向不错,顺着大道一直走下去,到了河堤上再打听呗。两人说着话觉得不大一会儿工夫,远远就看到挖河的人了,黑鸦鸦愣是拉出了一字长蛇阵,连天接地般地横挡在大洼里,两边都看不到头……这让她们心头一颤,不觉加快了步子。但到了河堤边上却感到有点不对劲,于是屏息停住了脚。
河工们看见有两个女的款款走来,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铲土的停了锨,推车的停了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着看着有人觉得光用眼睛不过瘾了,开始吱呀乱叫,这一喊叫不要紧,她们面对的一大片河段上的人全不干活儿了,都停下手盯着她们看。
有人还嗷嗷大叫:大伙儿快看,送包袱来的是什么人?
一大群河工抢着呼应:是咱河工的媳妇!
谁的媳妇?
咱的!
咱的是谁的?
有人又问:有媳妇好不好?
好!
不好,有媳妇心里老惦记着!
你们可别吓着俩嫂子,学了这么长时间了,谁给来一段诗?
工地上的大喇叭里天天念诗说快板,河工们听都听会了,有人张嘴就能诌两口。再加上几个月见不到女人,好不容易有长头发的送到跟前来了,一台好戏这就算开场了。有胆大色大的先出头了:我先来,听好了。蓝天当被泥当床,冷风呼啸好乘凉;就是不见媳妇面,想扁脑袋盼断肠。
河堤上哇哇地一片叫好声。下边谁接着……
听我的,红旗招展干劲有,想和嫂子拉个手;挖河挑泥累死人,送被不如送壶酒。
有人叫好,有人骂街:你他妈的可真是个酒鬼,有媳妇还要酒做嘛。看咱的:下等人来修河堤,冬天穿着夏天衣。一阵大汗一身冰,终于盼来孟姜女。只送寒衣不许哭,哭倒河堤咱赔不起……
两个女人这才看清,河工们确实还都穿着单裤单褂,有的只穿个背心,还有个别的光着膀子……她们被戏弄得脸涨心跳,闹这一大会儿也不见郭存先和刘玉成过来,可见他们并不在这一段。两个年轻女子哪还能再呆下去,也不敢再上前打听,扭头就走,像躲鬼一样越走越快,快着快着索性就撒开腿跑了起来……惹得河工们在后面哈哈大笑,可着嗓子呼喊:别跑哇,正事还没干哪!
直跑到听不见后面的喊叫声了,她俩才停下来,舍不得坐包袱,就一屁股坐到道边上,将包袱抱在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直呼哧……定住魂以后雪珍才说:“可吓死我了,这帮坏蛋!”
玉梅也刚把气喘匀称了:“要不人家都说出河工的没好人……”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哥哥和雪珍的丈夫也都在这帮人里,难道他们也跟这些河工一样?她想象不出自小受歧视、一向老实巴交的二哥,能说出刚才河工们说出的那些脏话,会像他们一样地冲着女人乱喊乱叫……
雪珍心里还有些后怕,说幸好刚才存先不在这堆人里面,若是让他看见了非打死我不可!
玉梅诧异,他打过你吗?
雪珍含羞带笑地摇摇头。
玉梅羡慕地望着她,我就说嘛,你这么好看存先大哥疼还疼不过来呢,哪还敢舍得动你一指头。
雪珍说他妒忌心忒大,刚结婚的时候有人多看我两眼,他都气得不行。
玉梅说那叫喜欢、叫爱。
说也怪,刚才的这番惊扰不仅没有吓住雪珍,打消再给丈夫送东西的想法,反而让她想见到丈夫的念头更强烈、更急切了。回家没敢跟婆婆讲实话,怕老人担心不让她再出来,就简单地推说没有找对地方。晚饭后让存志领路,他往河堤上送过东西,路清道熟,叫上玉梅便直奔郭家店的河段。
正是没有月亮的日子,四外一片漆黑,夜风阴寒,刘玉梅身上一激灵,缩缩脖子,拉拉领子,心里有点慌。对她来讲黑夜里充满危险,眼睛一被黑暗遮蔽,心里就失去了安宁。而朱雪珍的心情似乎正相反,觉得这个黑夜充满惊奇和柔情,一副不管不顾、心急火燎的样子,一个劲儿催着存志快走。
真甩开膀子走起来,身上渐渐就暖和了,远远能看见河堤上的灯光了,星星点点、若隐若现,却断断续续地也扯成一条长长细细的光带。星星越出越多,大洼里不像他们刚出村的时候黑得那么瓷实了,心急的人走夜路总是很快的,瞄着灯光他们逐渐接近了河堤,存志领她们来到离郭家店窝棚不远的料场子上,这里存放着伙房做饭用的柴火,挖河用的竹笆、翘板、推车等物件,他让嫂子和刘玉梅在一个背风的柴火垛后面等候,自己去把大哥和刘玉成叫来。工地的大喇叭里播放着自选或自编的文艺节目,一会儿气势雄壮地唱歌,一会儿干巴巴地朗诵诗歌,玉梅听得身上发冷,直往雪珍身上靠。而雪珍又想起下午的经历,在黑暗中竟也脸红耳热,心里一阵急躁……小声嘟囔说存志去了这么长一阵子,怎还叫不来人?别是存志也没找到,或是他们晚上还有别的事,没在窝棚里?
她心里正犯嘀咕,就听到有杂沓的脚步声冲这边来了,于是怀里搂着包袱就迎了上去。玉梅原想呆着不动,可一个人又害怕,只好像尾巴似的跟在雪珍后边。虽然黑糊糊的任嘛也看不清,凭着一个大概其的轮廓,或是走路发出的声音,郭存先和朱雪珍隔着老远就相互认出了对方。郭存先的人还没到话先飘过来了:“你们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黑灯瞎火的!”
谁冷啊?你身上还耍着单,不是更冷!雪珍并没有说出来,她从声音里感觉到存先对她的到来是欢喜的。两个人碰了面,郭存先眼睛看着妻子,嘴里却先跟后边的玉梅说话:“一早一晚的你哥还真冻得够戗。”
刘玉成也紧赶几步,走上来跟雪珍问好:“我是沾了大嫂子的光了,没有你玉梅晚上是不敢出门的。”两个女人还没有空插嘴,郭存先在黑影里忽然笑了,你们两个搞的还真跟探监似的。雪珍说,工地离村这么近也不让回家,不是监狱还能是嘛?把你们这些人管得也跟犯人差不离儿了。郭存先说你不提我倒忘了,今天挖河工地都传遍了,说有两个女的来河堤送衣裳,被一帮坏小子起哄叫号地给吓跑了,是不是你们俩?
玉梅不敢接话,拉着哥哥躲到一边去了。雪珍问丈夫:“存志呢?”郭存先凑上来,接过她怀里的包袱放到地上,轻声说存志在窝棚里暖和呢。雪珍可能是在这儿站的时间长了,浑身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摸着丈夫的脸,仿佛是在探测他瘦了多少,在寻求他的温暖、他的力量。郭存先顺从地伸过头任由她摸。摸着摸着她突然哭了,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
郭存先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就像一根秫秸那么轻,后背顶到了松软的柴火垛上。他的脸贴上来,胡乱亲吮着她脸上的泪,她则闻到了丈夫身上的土腥味,心里随即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动。郭存先的大嘴越来越猛烈,就像要生吞活吃了她,她的身子开始变暖,里面涌起了浪头,热乎乎的一波接一波。他一只手摸索到下面,胡拉硬扯地扒开她的腰带,裤子竟呼啦一下就全掉了。原来她是有准备的,为了他的方便特意空心只穿了条肥大的夹裤。他的下面早就像挺起了一根火棍子,此时搬起她的一条腿,进入了雪珍正在等着他的那个地方。烫烫的,滑滑的,搅起了惊天风暴,直刮得她魂儿没了,人也没了……
没想到在这个漆黑一团的柴火垛上,她获得了一种自结婚以来还从没有过的感觉,真正知道了做一个女人的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