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学研究:20位教授论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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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艺术的历史使命原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0年第1期,第47-51页。

◎ 张道一

什么是“设计”, “设计”是什么?提出这个问题可能有人会笑我,说我连这个都不懂。当前我国高等学校中,有关设计的艺术院系多达一千余家,大都是近20多年来开办与发展的。我曾向不少大学生提出这个问题,他们只知道自己所学的专业,诸如“视觉传达”、“纤维艺术”、“陶艺”、“环艺”、“工业设计”之类,都不能宏观地、综合地、概括地解释“设计”,甚至有人说设计就是“design”,是从西方引进来的,以前中国没有设计。我听了感到吃惊,不是等于说5000年的中华文明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吗?然而,在神州大地上青山环绕,碧树通向天空,竟说没有柴烧,难道人们的衣食住行一直是茹毛饮血、披发跣足吗?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实际上,我国古代不但有设计,而且很高明,只是没有将设计和制造明确分开,一般也不使用这个词,叫做“百工”和“意匠”。对于手工艺来说,设计与制造不分是有道理的,谁不知道“百工巧艺”、“别具匠心”的高明呢?但是这种造物的活动,对于现代机器工业生产便难以适应。因此,一个多世纪以来,随着近现代工业的发展,我国出现了“设计”一词,既当名词,又当动词,在使用上也经常名动互转。

“设计”这个词不难理解。从字面上也可看出,“设”就是设想,“计”就是计划。人们不论做什么事,不是都要事先想好,然后行动吗?所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诸葛亮的“空城计”和“草船借箭”,都是巧妙的设计,只是非艺术的设计而已。换句话说,“设计”是个通用词,各行各业都可以用,不是专门属于哪个行业或部门。因此,在使用时必须用定语加以限定。如“艺术设计”,是限定于艺术的设计,而非其他设计。

一、 艺术设计与设计艺术

我国高等学校大学本科的专业目录中有“艺术设计”,但在国家学位的学科目录中则是“设计艺术”,这是为什么呢?

曾有人对此论是非,否定“设计艺术”,说“艺术怎么能设计呢?”也有人主张专业和学科目录统一起来,但是对于肯定哪个,否定哪个,又举棋不定。我曾说“朝三暮四与暮四朝三又相去几何呢?”由两个名词构成一个词组,为的是相互限定,不论“设计”也好,“艺术”也好,所包含的内容都很多,涉及的方面也很宽;一般都是定语在前,主语在后。在艺术范围之内,如艺术学的分类,只能用具体的艺术限定艺术的大概念。如我们通常所称的电影艺术、戏剧艺术、音乐艺术、绘画艺术、建筑艺术、舞蹈艺术等,“设计艺术”也是如此。它表明是具有设计特点的艺术,而不是其它特点的艺术。如果将以上的词组倒过来,变成艺术电影、艺术戏剧、艺术音乐、艺术绘画、艺术建筑、艺术舞蹈等,显然造成了概念混乱,有的不通了。

可是,为什么“艺术设计”相通呢?因为“设计”并不专属于艺术,用艺术限定设计,也就是艺术的设计了。譬如说,在现代商品社会中,一台电视机从设计、制造到进入市场,至少要经过三种设计:一是技术设计(电视机的线路、荧光屏和各种元件);二是艺术设计(电视机的款式、造型和使用的便捷);三是营销设计(电视机的价格、包装、运输以及投入市场的机制等)。这样三种设计,既是相互配合的,又是各自独立的,性质也不相同。第一种属于科学技术,第三种属于经济管理,只有第二种是属于艺术,所以称作“艺术设计”。

当“艺术”作为主语的时候,设计是限定词,以区别于其它艺术;当“设计”作为主语的时候,艺术是限定词,以区别于非艺术的设计。由此看来,两个词的变换使用是有道理的,不必强求一致。

二、 历史的长河

我们在此不去泛论设计,而是专谈我国的艺术设计,它不但历史悠久,并且灿烂辉煌。像是一条历史长河,一直奔流不息。

早在7000多年之前的新石器时代,文明的曙光已在神州大地上升起。我们的祖先不但定居于此,从事农业活动,并且设计和制造各种工具和用品。彩陶上的抽象纹饰,繁杂多变,气势之大,令现代派艺术家琢磨不透,望尘莫及,设计的功能机制和人文内涵更是充分。有一种尖底瓶本是到河边打水的器物,系钮偏下,倾斜易覆,便于灌水而又不致太满,非常方便,提回后放在瓶座上,比平底瓶还要安稳。后来的人从井中汲水,普遍使用了桔槔和辘轳,利用杠杆、绞盘原理助力,取水方便了,也就不再到河边提水了。但尖底瓶并没有消失,人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敧器”和“宥坐之器”,置于王者坐右,以此为戒了。当年孔子参观鲁桓公之庙,看到此物(已是用青铜制造),并且用水作了试验,果然是“虚则敧(倾斜),中则正,满则覆”。孔子看到这种情况,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荀子·宥坐》)就像做人处世,哪有高傲自满而不倒台的呢?

原始人的生活并不富裕,一切日用还处在初创阶段。有一种现象值得现代人思考,就是他们在生活艰苦的情况下,竟然用很大的精力和时间从事装饰活动,可见对艺术的态度。他们懂得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将坚硬的玉石磨制成各种工艺品,由此形成传统。中国古人为什么要强调“君子必佩玉”呢?是因为它被赋予了人文精神,所谓“以玉比德”,成为多种美德的象征。

石头本无情,但人们可以赋予它感情,这就是艺术设计的功能。管子认为玉有“九德”,他说:“夫玉之所贵者,九德出焉:夫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知也;坚而不蹙(屈),义也;廉而不刿(伤),行也;鲜而不垢,洁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皆见,精也;茂华光泽,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抟彻远,纯而不杀,辞也。”(《管子·水地》)

孔子说玉有“七德”。“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贵玉而贱珉者,何也?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恶(不)!赐!是何言也!夫君子岂多而贱之,少而贵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栗而理(文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伤),行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辍然,辞也。故虽有珉之雕雕(雕饰文采),不若玉之章章(素质明显)。《诗》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之谓也。' ”(《荀子·法行》)

管子和孔子都是春秋时期的思想家和政治家。管子在春秋初期,孔子在春秋末期,两人相距90多年。他们的思想和政治主张并不相同,但对于以玉比德的观念则是一致的。

在矿物学中,“玉”不过是一种饰石,其硬度除翡翠外还没有达到半宝石的程度,并没有被看得如此重要。中国人的慧眼主要是看到了它的温润、纯洁等品质,用以比喻人间的美德,成为一种思想物化的形式。在所有造物的活动中,可说这是一种通用的思维模式。也就是说,不但要做到物以致用,物尽其用,并且在“用”的同时,同精神联系起来,已远远地超越了现代所说的“功能主义”。2500多年前的一部《考工记》,汇聚了30个重要的工种,是人类最早的一部科技与设计的经典,在造物活动中无不表现出这一人文思想的特点。

纵观我国历代的工艺美术,不论陶瓷、锦缎、印染、刺绣、髹漆、家具、雕刻、金工、首饰、装潢等,以及各种民间工艺,均自呈现出高超的智慧和才艺,使物质的创造和精神的创造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历史长河。它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表现出中华民族的高度文明。

三、 关乎国计民生

中国的传统工艺也称手工艺,因为它产生于手工业时代,是与农耕文化相适应的,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这种文化的特点虽具有田园诗般的一面,但也有很大的局限性。封建社会的国家体制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重农抑商和限制手工业,只能是在原地徘徊,不可能大踏步地前进。《尚书》中所提出的“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原是针对奴隶主贵族的享乐腐化,固然有积极的一面,但在后来为了保证民生和防止腐败,以致反对手工艺的所谓“奇技淫巧”,对于统治者来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不可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但对于工艺美术而言却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英国学者李约瑟用平生精力写了一部《中国科学技术史》巨著,他得出一个结论,在中国明代后期之前,全人类的重要发明,几乎都是由中国人领先的。那么,为什么从明代后期起,中国开始落后了呢?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包括社会制度及其意识形态,其中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人的思维方式,由创造的“经验型”向“实验型”转化。在此思维下,西方人的创造走在了中国的前头。随着蒸汽机的发明和电的被利用,人类进入现代的“工业革命”。机械化,自动化,电子化,数码化,科技的进步改变了生产,也改变着生活。当我们在窑洞中看皮影戏的时候,人家已放起了电影;当我们烧蜂窝煤炉时,人家已用起了煤气灶和微波炉。物质的创造走在了精神享受的前头。在现代生活中,有许多艺术的载体产生了,面对新的现实,设计艺术应该怎么办呢?

这是一种冲击,或者说是鞭策。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说,物质生产直接关系着国计民生。因为落后就要受穷,不但个人吃苦,连国家都要受到外人欺负。“不进则退”的成语是很能说明这一关系的。

四、 设计与制造

几千年的手工业生产给我们铸造了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就像农村妇女所炫耀的那样,纺纱织布和缝纫刺绣,强调了“心灵手巧”。对于某些艺术来说这是必要的,应该“得心应手”。但是从生产的角度看设计和制造,却需要明显分开,形成先后两个不同的阶段。对于设计者来说,固然也必须具有手上的功夫,那只是为了制作“样本”,并非是直接生产的产品。“我的设计怎么能让别人制作呢?”——画家可以这么说,设计家不应这样说。

在当今世界上,这已是社会性的分工,并且是两种职业。换句话说,设计艺术并非是绝对独立的艺术,很多设计对生产具有依附性。过去称图案学和工艺美术为“羁绊艺术”,就像缰绳,不能信马由缰,更不能野马无缰。设计艺术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虽有风格之分,但也不能强调个人的“表现自我”和“肯定自我”之类。要知道,他所设计的“作品”即是未来的“产品”和“商品”,不但要适应各种需要,还要满足于各种人的喜爱和需求。民间谚语中有所谓“麻油拌白菜,各人心里爱”和“百货中百客”的话,虽俗却很准确,要做到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试想,你的一件作品,不论是做的什么,当它投入生产、变成“产品”和“商品”的时候,其主要对象是谁呢?青年人、老年人、儿童、妇女、知识分子、农民、各种不同的职业者等,他们的兴趣和需要怎么会一致呢?还有“出口”和“外销”,这些词太笼统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国家,“出”到哪里、“销”到何方,都应该具体研究。如果对象不明,只按照个人的意趣进行设计,怎能得到广大消费者的欢迎呢?

不仅在艺术上对设计提出一系列的要求,更重要的还要看生产的现代化程度。中国现代型的设计艺术已经走了一个多世纪的路程,经历了“图案学——工艺美术——艺术设计”三个阶段,它既是一个认识的过程,又体现了客观条件具备的程度,即工业化的程度。回顾以往,前两个阶段的进展非常缓慢,一些有志于此者无法施展其本领,其原因是手工业生产有其自身的特点,不强调将设计与制造分开。为什么在第三个阶段又得到急速发展呢?仍然在于生产,是现代化的生产要求设计与之适应。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是两个巴掌互动,岂不是掌声四起吗?

任何事情,其实践只是一种活动,长期的实践会总结出经验,也只能说是对实践的理性归纳,它具有理论的性质,还不能说成为系统的理论。“实践出理论”的话是对的,只是就其性质和关系而言,实践不可能自然地变成理论,就像铁矿石不会自然变成钢铁一样。“设计艺术学”的建立,既参照了西方“DESIGN”的体系,又概括了我国的历史经验。在学科的建设上,相互之间只能对应,难于等同。有人用“接轨”的提法,是不恰当的。

五、 时候到了

河南南阳附近有一个方城县,方城县有一个村庄叫砚石铺,村外的山上出产滑石,当地人采石刻猴。那猴子的造型非同一般,不强调如实描写,而是以夸张的手法使其变形,作了几何形块面的处理,简练生动,猴态百出。因为有明显的刀斧痕,好像是几刀而就,俗称为“八刀猴”。当地方言,“石猴”与“时候”谐音,而时候又带有“时运”之意,如说时候到了,意思是说时来运转,好运气到来了。聪明的砚石铺人用他们的艺术创造,在春节快要到来时为人祝福,也解决了自身的生活困难。谁不想遇到好时运呢?

这时运就是现在所说的“机遇”。机遇不可失,要善于抓住机遇。设计艺术大发展的时刻到来了。

新中国自1949年建立以来即将迎来一个甲子,中华民族走上了复兴之路。如果说前30年是巩固政权,为社会主义建设铺平道路;那么,改革开放的后30年,使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科技进步,经济发展,文化繁荣,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构成了一个安定和谐的社会,形成了国家发展的良性循环。

对于设计与制造的关系来说,我们已具备了现代化生产的制造条件。在30年的改革开放中,一方面是引进外资,开公司、办工厂,带进了先进的技术;另一方面是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工涌入城市打工,由单纯地出卖劳力逐渐地学到技术,变成了熟练的工人。生产的产品虽然有许多是外国的“名牌”,但是我们学会了制造,以前没有的现在都有了,以前不会做的现在都会做了。“中国制造”遍布全球。有人讥笑“中国制造”,不外是发展了廉价劳动力的加工业,这是不了解我国国情的风凉话,不懂得怎样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我深深感到,在中国建设的进程中,这是重要的一步,也是伟大的一步。我们成千上万的农民工在外国人开设的工厂里劳动,虽然让外国的企业家盈得了利润,但我们自己也改善了生活,走出了贫困,更重要的是学到了制造现代先进产品的本领。有了这种本领,不是也可以制造自己设计的东西吗?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代人的成长,千千万万,是现代生产的巨大动力。有了成熟的“中国制造”,距“中国设计”还会远吗?

最近看《参考消息》,有一个西方人评论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他说:“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庄严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这句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贴近现实。……如今中国秉持‘以人为本’的理念,注重生产力和社会发展的结合。内需将成为经济发展的动力,通过鼓励和推动技术创新,‘中国制造’开始逐步被‘中国创造’所取代。”

当前,国际性的经济危机冲击着外国资本,我国也会受到影响。“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的辩证关系全在人的疏通与引导。那位巴斯克斯先生也看得很清楚,他在以上同一篇文章中写道:“对于中国来说,危机既是挑战又是机遇。它有助于中国的经济重组,实现经济增长、出口和内需之间的平衡,缓解地区差异和城乡差距,改变环境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这是很有见地的。

一时的消沉必有后来的复苏,谁也不会做同样的梦。当“中国制造”举起双手召唤“中国设计”时,设计艺术准备好了吗?

六、 设计怎么办

中国设计艺术的主力大都集中在高等学校中,一些公司、企业和工作室的设计力量主要也是来源于学校。目前,高等学校的设计院系多达一千多家,人数很多,专业重点不明,水平也参差不齐。我担心“中国设计”的高潮到来时,它们不能适应,创造出高水平的中国特色设计,为中华民族争光。

担心之一,是怕出现叶公子高式的人物。也就是那位好龙的叶公,未见龙时满屋画龙,真见龙后反而吓得失魂落魄。对于设计艺术,调门喊得很高,真要做起来,投入到生产之中,文人的“清高”扫地,害怕与工匠为伍。从有人介绍德国的“包豪斯”可以看出,不谈格罗比乌斯所强调的动手实干,取得驾驭物的能力,反而突显了抽象派的“摇篮”,便是一例。虽然口头上谈设计,实际上是搞现代派绘画的那一套。

担心之二,浮夸、虚伪,在个别行业中极尽欺骗之能事。前几年的中秋节,一盒月饼卖到1万4千多元,引起舆论谴责。2009年的端午节,首次列为国家假日,有的一盒粽子卖到5千多元。虽然这不是普遍的,但在其背后所隐藏着的是什么,可想而知。它不仅破坏了民族节日的美意,并且助长了一种不正之风。这不是正常地促进消费,而是直接违反了设计的原则和商业道德。

担心之三,将我国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低俗化。如在电视上,动画牛郎织女相会,织女嫌牛郎口臭,牛郎拿出口香糖来,皆大欢喜。这是让牛郎织女做广告。我国的汉字有一个特点,是字多读音少,数万个字只有几百个读音,因此同音字很多。在传统的吉语和吉祥图中确有很多谐音的词和谐音的图,呈现出一种隐喻性的巧意。有的设计者利用这种手法乱改成语,用作广告,庸俗不堪,连小学生学成语的规范都搅乱了。

担心之四,有不少学校的教学竟然分不清艺术设计与西方“现代派”艺术的区别,将设计的创意与创新同现代派的怪异行为等同起来。有一件毕业设计作品,是将小汽车的外壳用高压机压平,喷上油漆,悬挂在墙上。有人说颇有新意,就像植物学家压标本一样。我倒从目的考虑,设计者本是造物的,此举岂不是毁物吗?这哪里是“工业设计”,简直是“工业破坏”了。据说自行车新出现的时候,毕加索曾将车座和把手拆下来,装在一起,很像是一个长着两只角的牛头。这只是反映了艺术家形象思维的敏感,并非就是艺术的创作。

担心之五,是设计的基本功减弱了,甚至连概念都模糊不清了。就像武打演员不会翻跟斗、芭蕾演员不会竖脚尖一样,做平面设计的连美术字都不会写了,都是依靠电脑。电脑虽然是个很有用的工具,但不能代替人的思维。一个设计者的手上功夫,不仅是为了表现,更重要的是在锻炼中掌握形式美的规律和法则,特别是画图案和写美术字。

担心只是一种忧虑,有的也可能是多余的。如果有人说:你放心好了,我们会更好。但愿我是多虑。

对于设计艺术,我们虽然具有优秀的传统,古代手工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但是缺少现代设计的经验。而西方的现代设计艺术,如果从18世纪60年代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算起,已经做了200多年,在19世纪,西方的主要国家相继完成了工业革命,建立起机器大工业生产,在设计艺术上也取得了相应的经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向西方的先进经验学习是必须的,但不等于“洋化”。洋化是表面的食而不化。问题是学什么,怎么学。我们应该知道,西方的经验也不是顺水行舟、一往直前、一蹴而就的。任何事物的发展难免会有波折,包括认识在内,正误的辩证也有一个过程。认识这个过程的本身,就是最好的借鉴和提高。不能“鹦鹉学舌”式的人云亦云,人家说“功能主义”,我们也大谈“功能主义”;人家说“无装饰设计”,我们也大谈“装饰的罪恶”;人家说“后现代主义”,我们也大谈“后现代主义”。一个一个地“大谈”,不顾人家的前因后果,也造成了我们思想的混乱。威廉·莫里斯曾发起手工艺运动,为的是反对机器生产的粗制滥造,反而促成了机制品的改进。几十年前的设计者大骂莫里斯,现在又将他奉为神灵了。日本“民艺运动”的发起者柳宗悦也是如此,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在我国,20多年前那些反对手工艺的人恐怕没有想到,现在联合国竟然制定了全人类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任何人认识事物,从模糊到清楚都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不周或失误,是不必责怪的,但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既不能走极端,也不能模棱两可,聪明人总是随时修正自己的观点。

七、 做一块民族复兴的基石

不论叫艺术设计还是称设计艺术,其内容都非常繁杂而琐碎,涉及衣、食、住、行、用的方方面面。有人小视它,以为微不足道,孔子的学生子夏就说:“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论语·子张》)但也不尽然,正因为是些生活日用的“小道”,才更贴近大众,从中能够看出人民的生活质量和文明程度,又因为它属于艺术的范畴,体现了大众的审美情趣。一些人类学家、社会学家、民俗学家以及经济学家作田野考察,入国问俗,多是由此入门。设计艺术的繁荣,不仅是自身的壮大,也标志着国家的强盛。这就说明,它虽然是“小道”,却是条条道路通向“大道”。无数条小河之水流入大河,大河进入汪洋:大海从来也没有小视过涓涓细流。

常听到人们谈论价值观,离不开个人的利害得失。这是一个实际问题,谁都无法回避。但若只为自己,不顾别人和国家,甚至不懂得大河水涨小河满的道理,对事业没有责任感,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这使我想起了春秋时期曾参所写的《大学》,提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主张。他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如果在根本上混乱,而企图使枝末完美,是不可能的。

任何事情都是大道理管着小道理,从事艺术设计也不例外。不论为个人还是从事业着想,我以为有以下五个方面必须做到:

第一,是理念,也就是观念、理想、看法。对于设计艺术,你有什么打算,追求的最高理想是什么?要达到怎样的境界,是必须建立起来的。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总要有人生的目的,选择一种工作和从事一种职业,也是与此分不开的。设计艺术的目的是在人的造物活动中创造、创意、创新,从而达到美化生活、丰富生活、充实生活、创造生活的目的。至于生产问题、经济问题、与科技结合等问题,当然是与此相关联的。

第二,是精神,即意识、活力、风采。由此形成一种爱好、兴趣、动力。孔子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论语·雍也》)意思是说:知道它,不如喜爱它;喜爱它,不如从心里悦乐它。这个“之”字,既指学,也指道。对于专业来说,知之、好之、乐之,是有深度之差别的。过去的行业也就是专业,手艺人敬业如敬神。学艺之人不但勤学苦练,而且尊重自己的师傅,甚至崇拜本行业的“祖师”,维护自己所从事的专业。这不但是一种美德,而且体现出一种精神,是技艺精进的一种动力。

第三,是道德,即做人的行为规范。人有人的道德,职业有职业的道德。一个人在社会上不是孤立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都须要协调好、处理好。待人处事最容易陷入个人的是非、利害、得失之中。如果失去了道德观念,把握不住道德准则,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别人,不顾集体,不顾事业,不顾国家,可想而知,这种品行不端的人必然会脱离集体,将自己孤立起来,最终为社会所唾弃。为什么说“仁者爱人”呢?为什么要强调“胸怀开阔”呢?都是为了在做人之道上进取。

第四,是学养。学问与修养是没有止境的。人说“学海无涯”;我的老师陈之佛先生有一句名言为“取益在广求”。任何学问都不是孤立的,只有找到它的相互联系才能钻得精深。譬如说,我们通常所说的“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只是对于文化的一种大约的、笼统的概括,并非将所有文化都是一刀切。在文化中,绝对地“精神文化”和“物质文化”是不存在的,只能相对而言。如果机械地理解,我们所从事的“工艺美术”、“设计艺术”是精神文化呢,还是物质文化?看来两种文化的性质都相当明显,只是在具体对象上有多有少、有所偏倾而已。因此,从事设计艺术的研究路要宽,面要广。学问是知识的积累和灵感的解悟,不博大是无从精深的。

第五,是技巧。俗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任何艺术都强调基本功,所谓“久久为功,方能成功”。《文心雕龙》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从事艺术,不但要勤练,还要多看。急功近利,急于求成,很可能“欲速则不达”。孔子所讲的“无欲速,无见小利”(《论语·子路》)是有道理的。现在学校里放松基础教学,强调实际制作,并非是科学的实习,而美其名曰“结合生产”。只图表面,不求实效,绣花枕头能维持多久呢?当年陈之佛先生强调“以不变应万变”,其实质就是切实加强基础训练。试想,一个武行中人苦练十八般武艺,实战时还怕来者是谁吗?

以上五个方面,缺一不可。它是一个整体,不能避难行易,不能见利而行。看行情做生意,什么有利卖什么,那是小商贩为了营生。艺术是塑造灵魂的,而设计艺术担负着美化生活、丰富生活、使生活更美好的任务;只能追求高尚,不能混入低俗。人各有志,既然志在于此,唯有德才并进,攀登高峰,才不负设计艺术的历史使命!

苏州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