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先生系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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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就是那个老头,在明斯克公路旁的树林里发现的。他曾经是爱国力量联盟总部的清洁工,后来当上了夜盗挣外快。这是详细情况。”

沃尔斯基看了一眼诺维科夫给他的那张纸。

“爱国力量联盟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呢。”他说。

“怎么啦?”

“上个月,科马罗夫的机要秘书也死了,是淹死的。”

“是自杀吗?”

“不,不是的。下河游泳,再也没有上来。嗯,不是‘再也没有’。上个星期,他们在下游河道把他捞上来了。一位聪明的法医发现了他的结婚戒指,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这位聪明的法医说他是什么时候下水的?”

“大概是七月中旬。”

诺维科夫细想了想,啤酒应该由他来买单了。毕竟,他从英国人那里拿到了一千英镑。现在,他还能再给对方爆点料,这次就免费给了吧。

美国,纽约

一九八八年九月

罗季娜夫人大约有四十岁,深色皮肤,充满活力,相当漂亮。当她从学校接了儿子到家时,蒙克正在公寓楼的大厅里等候着。男孩今年七岁,相当活泼。

在听到对方自我介绍说是移民局官员时,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于不是在美国出生的移民来说,即使证件十分完善,一听到“移民局”三个字,即便不感到害怕,也多少会担心。她没办法,只能让他进门。

她儿子去厨房里专心做家庭作业了,他们则在客厅里开始谈话。公寓不大,但很干净。罗季娜夫人则很戒备、很警觉。

不过,和八年前她申请移民美国时遇到的那些板着面孔的官员相比,蒙克不太一样。他有亲和力,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于是她安心了一些。

“你知道我们公务员是怎样工作的,对吧,罗季娜夫人?档案,档案,永远是档案。如果档案齐全,领导就会高兴。然后呢?没事了。档案就在文件柜里慢慢积攒灰尘。但如果档案不全,领导就不安分。因此,就派我这样的小人物来收集详细材料了。”

“你想知道什么?”她问道,“我的证件齐全,是经济学家,也是名翻译。我支付自己的生活费,按时缴纳税款,我没有成为美国的负担。”

“这些我们是知道的,夫人。你的证件没什么不规范。你是一位公民,入籍美国。一切都没问题。只是,你给你的小伊凡登记了一个不同的名字。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给他起了他父亲的名字。”

“当然如此。嗯,你看,现在已经是一九八八年了。非婚生的孩子,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档案毕竟是档案,你能告诉我他父亲的姓名吗?”

“伊凡·叶甫多基莫维奇·布利诺夫。”她说。

哦,正是名单上的姓名。这样的姓名在整个苏联都很难有第二个。

“你很爱他,对吗?”

她的眼睛里露出恍惚的神色,似乎在凝视遥远的回忆。

“是的。”她轻声说。

“请给我讲讲伊凡。”

在杰森·蒙克的诸多才能中,其中一项就是能说服人们与他交谈。在男孩拿着整齐的数学作业从厨房里出来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她一直在诉说有关孩子父亲的事。

他一九三八年出生在列宁格勒,父亲是大学物理教师,母亲是中学数学老师。父亲奇迹般的躲过了战前斯大林的清洗运动,但在一九四二年德军围困列宁格勒期间不幸遇难。母亲怀里抱着五岁的凡尼亚获救了。一九四二年冬天,她乘坐一队卡车跨过冰冻的拉多加湖,逃离了这座饥寒交迫的城市。母子在乌拉尔山区的一个小镇里重新安顿下来,孩子在那里渐渐长大,母亲坚信,儿子将来会像他父亲那样优秀。

十八岁那年,他来到莫斯科,想进入苏联高等教育机构中最有名望的科技院校——理工学院。出乎意料的是,他被录取了。虽然他地位卑微,但父亲的名气、母亲的培育,外加遗传基因,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努力,终于使天平发生了倾斜。虽然这所学院名字并不起眼,但这里是培养核武器领域尖端技术人才的摇篮。

六年后,依然年轻的布利诺夫被分配到某个科学城工作。这个地方很保密,西方在近年才听说它的名字——阿尔扎马斯-16。这里立即成为这位年轻才子可以享受特权的一个家,但同时也是一座监狱。

按照苏联的标准,这里条件很奢侈:一套小公寓,完全属于他自己;附近的商店比苏联其他地方的都要好;工资较高,可以无限使用的研究设施——他可以享用这一切,但他没有随便离开这个地方的权利。

他每年有一次去旅游胜地休假的机会,地点要经上级批准,费用比通常的价格便宜很多。然后便要回到铁丝网里去,那里的通信需经检查,电话都有窃听装置,朋友之间的交往则会受到严密监视。

三十岁之前,他遇到了瓦利娅,他们结婚了。瓦利娅是一位年轻的图书管理员兼英语老师,也在阿尔扎马斯-16工作。她教会了他英语,因此他可以大量阅读西方进口的原版技术书刊。起初他们都很幸福,但慢慢地,他们的婚姻由于某个原因出现了问题:他们很想要个孩子,但一直没能怀上。

一九七七年秋天,在北高加索山脉的基斯洛甫德斯克的水疗度假村休假时,伊凡·布利诺夫遇到了甑尼娅·罗季娜[57]。在那个镀金的笼子里有条规定,他和他的妻子必须错开时间休假。

罗季娜二十九岁,比他小十岁,与在明斯克的丈夫离了婚,也没有小孩。她活泼傲慢,经常收听外国广播(美国之音和英国广播公司),阅读新奇大胆的杂志,例如在华沙出版的《波兰》——那是一本内容自由且丰富多彩的杂志,与枯燥且教条式的苏联杂志大不一样。不谙世事的科学家被她迷住了。

他们同意通信往来,但布利诺夫知道自己的信件会受到检查(因为他掌握着许多秘密),因此他让她把信寄给在阿尔扎马斯-16的一个朋友那里。那人的信件不会遭到检查。

一九七八年,他们又见面了,根据约定,这次是在黑海的索契度假区。当时,布利诺夫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但他与罗季娜之间的关系却发展成风流韵事。一九七九年,他们在雅尔塔第三次见面,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双方都意识到,虽然彼此仍然相爱,但那是没有结局的爱情。

他认为自己不能与妻子离婚,假如有其他男人在追求她,那就另当别论。事实上,他的妻子并不漂亮,也没人在追她,但十五年来,她一直是个忠诚的妻子,如果爱情已经消亡,那就平平淡淡过日子吧。他们依然是朋友,他不愿意让她遭到离婚的羞辱,在他们生活的那种小社区里,不能那样做。

罗季娜没有反对,但另有其他原因。她告诉了他一件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事情:假如他们结婚,会毁了他的事业。她是犹太人——光是这点就足够了。她已经向签证部门提出申请,准备移民以色列,这是在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颁布的一个新的特许令。他们亲吻并做爱,然后就分手了,之后彼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其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说。

“你是在奥地利的临时难民营接触我们使馆的?”

“是的。”

“伊凡·伊凡诺维奇呢?”

“在雅尔塔度假后,过了六个星期,我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伊凡是在这里出生的,他是美国公民。至少他将会自由地长大成人。”

“你有没有写信给他,让他知道?”

“为什么呢?”她痛苦地问道,“他是有家庭的人。他生活在镀金的监狱里,像在劳改营里的囚犯一样。我能做什么呢?让他回想起这一切?让他去为爱莫能助的事情牵肠挂肚?”

“你跟儿子说过他父亲的事情吗?”

“说过。说他很了不起、很善良,但他在遥远的地方。”

“事情在发生变化,”蒙克温和地说,“现在他也许能够自由地来往莫斯科了。我有个朋友,是个商人,经常去莫斯科。你可以给在阿尔扎马斯-16有通信自由的那个人写一封信,请孩子的父亲去莫斯科。”

“为什么?告诉他什么?”

“他应该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蒙克说,“让孩子写信,我来安排,让他父亲能收到这封信。”

小男孩在睡觉之前,用破绽百出的俄语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家信。信纸有两页,开头是这样写的:“亲爱的爸爸……”

八月十一日,格雷西·菲尔兹回到使馆时已经快中午了。他敲开麦克唐纳的房门,发现站长在认真思考。

“去泡沫会议室吗?”麦克唐纳问道。菲尔兹点点头。

来到一间泡沫会议室后,菲尔兹把一张照片扔到桌上,上面是一张死去了的老头的脸。

这是在树林里拍摄的其中一张照片,与契尔诺夫警官拿到使馆来的那张很相似。

“见到他了?”麦克唐纳问道。

“是的,浑身伤痕累累。他曾经是爱国力量联盟总部的清洁工。”

“清洁工?”

“是呀,办公室清洁工。就像切斯特顿写的小说《隐身人》一样。他每天夜晚去那里,但没人注意到他。从周一到周六,每天晚上大约十点进去,从头到尾打扫办公室,黎明前离开。所以是一个穷老头,挣点小钱,住在贫民区。我还有其他消息呢。”

菲尔兹把尼·伊·阿科波夫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伊戈尔·科马罗夫的机要秘书在七月中旬轻率地下河游泳,结果淹死了。

麦克唐纳站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我们的工作,应该讲求事实、相信事实并且依赖事实。”他说,“不过,现在我们不妨来假设一下:阿科波夫把文件留在了书桌上。老清洁工看见了,翻了翻,不喜欢里面的某些内容,于是把它偷走了。这样说得通吗?”

“无懈可击,乔克。第二天他们发现文件不见了,阿科波夫遭解聘,但因为他已经看过文件,所以不能留下活口。他与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起去游泳,那两个人把他按到了水下。”

“很可能是在一个大水桶里淹死的,事后把他扔进河里。”麦克唐纳说,“清洁工没有出现,他们终于明白了,于是去追捕他,但他已经把文件扔进了西莉亚·斯通的汽车。”

“为什么,乔克?为什么选择她?”

“我们永远无从得知。他肯定知道她是使馆的人,他说为了啤酒,把这个交给大使先生。是什么啤酒啊?”

“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找到了清洁工,”菲尔兹提示道,“他全都招了。然后他们就把他干掉,并一扔了之。但他们是怎么找到西莉亚·斯通的公寓呢?”

“很可能是跟踪她的汽车,就从这里开始的。她没有觉察到。发现她的住处后,他们收买了大门的警卫,检查了她的汽车,但车内没有文件。于是他们就闯进了她的房间。她进去的时候,撞上他们了。”

“那么,科马罗夫知道他那珍贵的文件丢了。”菲尔兹说,“他知道是谁拿走的,他知道清洁工把它扔到了哪里,但他不知道是不是有谁注意到了这份文件。西莉亚可能已经把它扔了。俄罗斯的许多怪人都会给有钱有势的人递交请愿书,多得就像秋天的落叶。或许科马罗夫不知道这份文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他现在知道了。”麦克唐纳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录音机,是他从喜欢听音乐的一个打字员那里借来的。然后,他把一盒微型磁带塞进了录音机。

“这是什么?”菲尔兹问道。

“朋友,这是对伊戈尔·科马罗夫采访的全部录音,每一面一个小时。”

“我还以为杀手把录音机拿走了呢。”

“他们是拿走了录音机,他们还用子弹击中了它。我在杰斐逊西装的内侧右胸袋里发现了塑料和金属碎片。子弹击中的不是钱包,而是录音机。因此,录音机无法播放磁带了。”

“可是……”

“可是那位记者肯定在半路停下,取出这盒宝贵的采访录音带,放进了一盘新的。这是在他裤子口袋里的一个塑料袋中发现的。我认为,这说明了他为什么会被杀。听一下吧。”

他按下播放按钮,房间里响起了死去记者的声音。

“总统先生,关于外交事务,特别是与苏联其他共和国之间的关系问题,您打算如何重振俄罗斯民族的雄风?”

一阵短暂的停顿,然后库兹涅佐夫开始翻译。他译完后,有一段更长时间的停顿,接着是地毯上的脚步声。录音机随后被关掉了。

“有人起身离开了房间。”麦克唐纳说。

录音机重新开启后,他们听到了科马罗夫的声音,他在回答提问。至于杰斐逊把录音机关了多长时间,他们无从知道,但在关机之前,他们听到了库兹涅佐夫说的话:“我肯定,总统不会……”

“我不明白。”菲尔兹说。

“这很简单,格雷西。我亲自翻译了《黑色宣言》,那天在沃克斯豪尔大厦里搞了一个通宵。是我把‘Vozrozhdenie vo slavu otechestva’这个短语翻译成了‘重振祖国的雄风’。因为原意就是这样子的。”

“马奇班克斯读了翻译稿,他肯定对报社编辑提过这个短语,而编辑又对杰斐逊讲过。杰斐逊喜欢这个说法,因此,昨天晚上他又对科马罗夫提起了。于是,那家伙发现他听到的正是自己说过的话。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有人用过这个短语。”

菲尔兹伸过手去,重新播放了那一段话。杰斐逊讲完后,库兹涅佐夫翻成了俄语。对于“重振雄风”,他使用的是俄语的对应短语“Vozrozhdenie vo slavu”。

“上帝啊,”菲尔兹低声说,“科马罗夫肯定认为杰斐逊看过整个文件,看过了俄语原文。他肯定认为,杰斐逊是我们的人,是来测试他的反应的。你认为是黑色卫队干的吗?”

“不,我认为是格里辛通过黑社会雇凶干的,是一次速战速决的行动。假如有更多的时间,他们会把他从街上抓回去慢慢审讯。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干掉他,拿回磁带。”

“那么,乔克,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返回伦敦,要动真格了。我们认为,科马罗夫意识到我们已经知道了。头儿说过,他需要证据来说明文件不是伪造的。因为这份邪恶的文件,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我不知道他还需要多少证据。”

美国,圣荷塞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