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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品瓶(2)

宣德时的铜器铸造精湛,工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最具代表性的是铜香炉,后世称“宣德炉”。《沈氏宣炉小志》中说:“明宣庙铜器甚精,制度亦雅,铸炉不规,规三代,鼎鬲多取宋瓷炉式仿之,其制以百折、彝炉、乳足、戟耳、鱼鳅蜒蚰诸耳、熏冠、象鼻、兽面、桔囊、香奁、花素、方圆鼎为上品。”

若以仿制古器而言,明代的仿品,在形制与气韵上,与原器有颇大的差异。明代宫廷仿制品,多以宋人的书为摹本,而宋人所绘的图,本来就不严谨,故明代仿制品更为走形,有些仿品,外形虽相似,局部有创新,且纹饰变形十分严重,与商周时代迥异其趣。不过明代铜器亦有独特气韵,其价值亦值得肯定。

无论如何,作为插花的花器而言,即便是一件纹饰变形、走样的仿古铜器,也显得十分古雅厚重,韵味悠长。从如今存世的宋、明时期青铜器来看,大都做工精湛,造型典雅,沉稳大气,且能贮水,确实是插花之“神器”。故而张谦德几乎是颇为自得地说,古人用来盛酒的器物,如今我用来插花,看起来也非常合适嘛。

【原文】

古铜瓶、钵[1],入土年久,受土气深,以之养花,花色鲜明如枝头,开速而谢迟,或谢则就瓶结实[2]。若水锈[3]、传世古[4]则尔[5]。陶器入土千年亦然。

【注释】

[1]钵:指一种洗涤或盛物的器具,形状像盆而较小,用来盛饭、菜、茶水等,常指僧人所用的食器。辛弃疾《水调歌头·题永丰杨少游提点一枝堂》:“一葛一裘经岁,一钵一瓶终日,老子旧家风。”

[2]结实:花谢后结出果实。杜甫《述古三首》:“竹花不结实,念子忍朝饥。”白居易《三月三十日作》中,有“黄鸟渐无声,朱樱新结实”之句。

[3]水锈:青铜器长期沉在水中,表面结出的锈,称为水锈。

[4]传世古:青铜器出炉后没有沉入水底或埋入土中,因长期氧化致使表面结膜,谓之“传世古”。赵希鹄《洞天清禄集》:“传世古则不曾入水,惟流传人间,色紫褐而有朱砂班。”

[5]则尔:像这样、如此这般。《新唐书·隐逸列传》:“帝曰:‘治身则尔,治国若何?’”

【译文】

古铜瓶、铜钵埋进地下的年月久远,深深浸入土气,用来养花,花朵色泽鲜艳明媚,如同在枝头绽放,花开早而凋谢晚,有的花凋谢后,就顺势在瓶中结出果实。像水锈、传世古这类古铜器,是这般状况。埋进土中长达千年的陶器,也是如此。

【延伸阅读】

张谦德提及“水锈”“传世古”这样的专业术语,可知他在辨别古青铜器上颇有心得,这里有家学渊源。明代有一本专论古玩鉴赏的书《清秘藏》,是他父亲张应文所作,后经由他润色。此书体例仿效宋代的《洞天清禄集》,内容多沿用前人的旧论,但器玩的辨别和收藏记叙甚详。《清秘藏》一开篇,即论玉和古铜器的鉴赏,在书中,张应文评论古铜器的锈色,说:“特其论褐色以为非人间流传之色,乃出自高阜古冢,砖宫石室,燥地秘藏,无水土侵剥,尸气染惹,惟地气蒸润所成,亦不无一得之见。”这是极专业的鉴赏家之语,若非长期积累的收藏经验,实难以成文。可知张氏家族的藏品中,除了书画珍品之外,青铜器也该有不少。

【名家杂论】

明代文士有鉴赏古器的风气,如杜堇所绘的《玩古图》,长桌上摆满了上古时的青铜器,两位文士正在专注地鉴赏。杜堇认为,若发挥“博古”精神,透过详究古物的形制名称,理解寻索古代礼乐制度,便可将看似逸乐的耳目之玩,提升成如同孔子所言“好古敏求”的积极作为。

用古董来插花的雅好,并非始于明代,宋代便如此。宋代君王爱花,宫廷中有簪花、贡花、插花的习俗,且十分讲究,规矩很多,非同小可。如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记载的南宋淳熙年间花朝节前后的赏花之事:“禁中赏花非一。先期后苑及修内司分任排办,凡诸苑亭榭花木,妆点一新,锦帘绡幕,飞梭绣球,以至裀褥设放,器玩盆窠,珍禽异物,各务奇丽。”南宋虽然偏安一隅,但宫廷中赏花的排场依然是气象万千的。而赏花时所陈设的器物,莫不是奇珍异宝,寻常物事是断然拿不出手的。赏牡丹时,“堂内左右各列三层,雕花彩栏,护以彩色牡丹画衣,间列碾玉、水晶、金壶及大食玻璃、官窑等瓶,各簪奇品,如姚、魏、御衣黄、照殿红之类几千朵”。南宋宫廷中,春末赏牡丹、插牡丹的花器,以玉器、水晶、金器、官窑瓷器以及从西域来的稀有玻璃器皿为主,可谓金玉满堂、琳琅满目。端午时赏花,排场比赏牡丹稍减,然而花器依然十分贵重,如周密所言:“以大金瓶数十,遍插葵、榴、栀子花,环绕殿阁。”这些贵重器物、珍宝古玩,平日由内府妥善收存,到赏花时节,却悉数取出,以作花器之用。

张谦德所在的张氏家族,收藏的古董颇多,从地下出土的古铜瓶、铜钵,水锈坑的铜器,还有传世古等,种种藏品,皆能用来插花。他对此颇有心得,认为深埋土中的古铜器,浸润土气,用来养花,则花色鲜艳明媚,如同活在枝头一般。以千年古董来插花,只因其能令鲜花明艳滋润,此种雅好,乃真正的奢侈。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大概家中自来如此,他从小就见惯了。

此种雅好,一定是出身世家大族中的清贵之士,方能为之。普通的小家薄户,若有一二件古董,往往做家传之宝,妥善珍存;又或是商贾之人,贪爱财宝,要么以古董来攀比炫耀,要么极吝惜而秘不示人。望族中人对古董,则有一番平常心,闲暇时还能取出来作为赏花之清供,可谓既能占有,又善利用。可知高门巨族,经历数代的积淀,家族中人的闲雅生活,实非骤然暴富者所能匹及。

【原文】

古无磁瓶,皆以铜为之。至唐始尚窑器[1],厥后[2]有柴[3]、汝[4]、官[5]、哥[6]、定[7]、龙泉[8]、均州[9]、章生[10]、乌泥[11]、宣[12]、成[13]等窑,而品类多矣。尚古莫如铜器,窑则柴、汝最贵,而世绝无之。官、哥、宣、定,为当今第一珍品。而龙泉、均州、章生、乌泥、成化等瓶,亦以次见重[14]矣。

【注释】

[1]窑器:指名窑出产的瓷器,多为传世珍品。南宋《百宝总珍集》称瓷器为窑,自南宋始,某类瓷器多称作某窑、某窑器。张应文的《清秘藏》中,有《论窑器》一节。

[2]厥后:其后,此后。唐玄宗李隆基《端午》诗:“忠贞如不替,贻厥后昆芳。”

[3]柴:柴窑,五代后周皇帝柴荣自创的瓷窑,制精色异,其釉色集古代青瓷釉色之大成,被列为诸窑之冠。

[4]汝:汝窑,宋代名窑,始于北宋晚期,因窑址在汝州境内(今河南省汝州市、宝丰县一带),故名为汝窑,以烧制青瓷闻名,有天青、豆青、粉青诸品。汝窑与官窑、哥窑、钧窑、定窑并称“宋代五大名窑”,且位列五大名窑之首,陶瓷史上有“汝窑为魁”之说。

[5]官:官窑。在宋代瓷器中,官窑是专称,指北宋、南宋时,在京城汴京(今开封)和临安(今杭州)由宫廷设窑烧造的青瓷,故又有“旧官”和“新官”之分,前者为北宋官窑,后者为南宋官窑。

[6]哥:哥窑,宋代名窑,该窑瓷器存世极少,且窑址不明,为中国陶瓷史上的悬案。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刊刻的《七修类稿续稿》称“哥窑与龙泉窑皆出处州龙泉县”,此记载只作为哥窑窑址的假说之一。

[7]定:定窑,宋代名窑,窑址在今保定市曲阳县涧滋村及东西燕村一带,宋代属定州,故名。定窑原为民窑,北宋中后期开始烧造宫廷用瓷。创烧于唐,极盛于北宋及金,终结于元代,以产白瓷著称,兼烧黑釉、酱釉和釉瓷,文献中分别称其为“黑定”“紫定”和“绿定”。

[8]龙泉:龙泉窑,因其主要产区在浙江龙泉市而得名。龙泉窑开创于三国时,结束于清代,产瓷器的历史长达一千六百多年,是中国制瓷历史上最长的一个瓷窑系。龙泉窑以烧制青瓷而闻名,釉色苍翠,北宋时多粉青色,南宋时呈葱青色。

[9]均州:古代地名,金世宗时期,因阳翟(今禹州市)有钧台,所以后改称钧州。文中均州指钧州窑,简称钧窑。北宋官窑钧瓷规整对称,高雅大气,是北宋瓷艺最高工艺水平的体现。张应文撰的《清秘藏》中说:“钧州窑,红若臙脂者为最,青若葱翠色、紫若墨色者次之。色纯而底有一二数目字号者佳,其杂色者无足取,均之釉无论深浅浓淡皆混然一律,元瓷之釉浓处有时或起条文,浅处有时仍见水浪。”

[10]章生:指章窑。宋代龙泉有章姓兄弟制窑烧瓷,兄窑曰哥窑,弟窑曰章龙泉窑,简称章窑。明代陆深《春风堂随笔》:“宋时有章生一、生二兄弟,皆处州人,主龙泉之琉田窑,生二所陶青器纯粹如美玉,为世所贵,即官窑之类,生一所陶者色淡,故名哥窑。”

[11]乌泥:乌泥窑,亦称“建安窑”,宋代名窑,窑址在今福建建阳县水吉镇,以烧黑釉瓷闻名于世。

[12]宣:指宣德窑,明宣德年间景德镇官窑,是明代官窑最盛时期,以青花最有名。

[13]成:指成化窑,明宪宗成化年间的景德镇官窑,以青花与斗彩最负盛名。

[14]以次见重:依次被珍重,相当于“按珍贵程度排序”。以次,依次,按顺序排列;见重,看重。

【译文】

古时没有瓷瓶,都用铜瓶。到唐代才开始崇尚窑器,自唐之后又出现了柴窑、汝窑、官窑、哥窑、定窑、龙泉窑、钧窑、章生窑、乌泥窑、宣德窑、成化窑等名窑,窑器的品种类别也有很多。崇尚古雅,莫过于用铜器;以窑器而论,则柴窑、汝窑最珍贵,然而世间已然绝迹。官窑、哥窑、宣德窑、定窑的窑器,可谓当今第一珍品,而龙泉窑、钧窑、章生窑、乌泥窑、成化窑等瓶器,其珍贵程度则如排列次序一样。

【延伸阅读】

五代时柴窑之所以珍贵,在于“制精色异”,柴窑瓷发色由浅至深,从灰白淡蓝至浓郁的翠色,再至其色正碧,流光四溢,且富于变化,“雨过天青云破处,者(这)般颜色做将来”,成为令后世称奇的千古奇珍。

柴窑瓷器现已失传,今人只能从古人的文字中感受其魅力。北宋欧阳修在《归田集》中写道:“柴氏窑色如天,声如磬,世所希有,得其碎片者,以金饰为器。北宋汝窑颇仿佛之,当时设窑汝州,民间不敢私造,今亦不可多得。‘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粉翠胎金洁,华胰光暗滋。旨弹声戛玉,须插好花枝。’”可见在北宋时,柴窑瓷器在民间就已十分罕见。

古文中说:“柴窑最贵,世不一见。”明宣德年间,吕震编写的《宣德鼎彝谱》记载:“内府收藏柴、汝、官、哥、钧、定名窑器皿,款式典雅者,写图进呈……其柴、汝、官、哥、钧、定中并选二十九种。”据传,晚明时,严嵩父子曾假借皇帝之名,举全国之力,才搜罗数件柴窑瓷器。清代宫廷内府曾有收藏柴窑的记载,《清高宗御制咏瓷诗》中,有四首咏柴窑器的诗:《咏柴窑碗》两首,《咏柴窑枕》《咏柴窑如意枕》各一首。

【名家杂论】

古时雅士对于花器的讲究,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不独明代如此,唐、宋皆然。花艺之道原本是清贵之人的雅兴,自然分外讲究。如研究古代花艺的台湾学者黄永川所言,花不仅要插得好,配得妙,而且讲求花器、配材及如何维持花命的技术与品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