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碰撞“性”(第六日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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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公主名叫玛莉。她有一头长长的卷发,一对褐色的、美丽的眼睛,她的阴蒂和阴道口之间的距离,长达3厘米。这最后一点,令公主极为不喜。她从来没法在性交的时候达到性高潮,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阴蒂离阴道口太远了。玛莉公主——波拿巴是她的姓氏,拿破仑是她的曾叔公——是个热情洋溢、性欲旺盛的女人。然而性爱让她失望了。她的失望部分来自于她丈夫,希腊的乔治王子,一个不为人知的同性恋者。玛莉与王子结婚时,对其性指向并不了解。因乔治更衣室墙上挂的希腊运动员画像,以及他自荐为希腊运动大会体检官一事,她才起了怀疑。彼时,玛莉刚刚生下幼子彼得,在日记中抱怨乔治总是独自外出,让她一个人在家“奶孩子”。据她在日记中称,他在新婚之夜“简短而粗暴,仿佛在逼迫他自己……并道歉说,‘我跟你一样,对此憎恶至极。只是,如果我们想要孩子,就不得不如此。’”然而,却也不能把公主的不满完全归咎于王子。公主与法国总理大臣、王子的私人副官以及其他三个情人之间的婚外性生活,也都没能让她“热”起来。

久居法国的玛莉开始为自己的冷淡寻找解剖学方面的解释。波拿巴不是医生,但经常装作医生的模样,不仅装,还装得很称职,甚而在1924年的《布鲁塞尔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她用了假名A·E·纳嘉尼,但读者们还是感到,这篇论文并不出自常为《布鲁塞尔医学》杂志供稿的人的手笔。她在年刊中描述了像她自己一样的女人:


无论如何爱抚、如何极尽温柔,她们的身体都仍然得不到满足。因为对这些女人来说,那个本应带来极乐的时刻,却每每带来了求之不得的痛苦。这些被性爱引逗着的女人的脸上,从不曾闪现那些真正得到满足的女人脸上的微笑……于是,既然幸福对她们来说是不可企及的,她们就注定了要无望地追寻,从一个情人到另一个情人,直到衰老敲响它的丧钟。


波拿巴公主与相熟的医生一起,用软尺测量了243名女性的下体,并针对性生活对她们一一作了访问,将被访者的阴蒂到阴道口的距离不同分为三种类型。距离最长者,大于2.5厘米(亦即1英寸),为“téleclitoridiennes”,占总人数的21%。这一组女性性交时不会有“υolupté”——或称“正常的欢愉反应”,也就是性高潮的意思。Téleclitoridiennes一词意为“阴蒂较远的女人”,但读音里却有一种可爱的贵族气质——让人联想到一个着羊毛套装和高跟鞋的职业女性,在位于法国比亚里茨市的家中“笃笃笃”地发着电报的场景。此处作者联想的脉络应该是,首先tele-有远程之意(“电报”的英文即为telegram);其次“clit”的发音似“clip”,是摁下发报按钮的那种轻快之音。——译者注起码比“frig-id”(“性冷淡”)的发音好听多了。

paraclitoridiennes”就幸运多了(para-这个词根有“就在边上”的意思)。该组人占总数的69%,特征为阴蒂到阴道口之间的距离小于2.5厘米,且据公主说,这些人只需阴茎抽动,就一定可以获得性高潮。(这同如今只有20%~30%的女性可以只通过性交达到性高潮的数据又不一样了。)剩下的10%是“mesoclitoriennes”,她们的阴蒂距阴道口恰好为2.5厘米,“性冷淡与否实难预料”。这批人是否能由性交达到性高潮,得视情况而定,比如自身情绪,比如配偶技巧,比如配偶对希腊短跑运动员有没有非分之想,总之得视各种各样的情况而定。

波拿巴写道,比“paraclitoridiennes”更幸运的,其实是母牛和母马。“自然爱牲畜胜于它爱女人”,她在论文里叹息道,并指出这些动物的阴蒂位置“就在阴道口边缘”。考虑到牛马之间的交配也就是几秒的事,这种阴蒂的升级配置是必要的。所幸,波拿巴没有去调查母猪,母猪的阴蒂就在阴道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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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足拇指宽,高潮只作等闲看。”这句琅琅上口的解剖学口诀,并非出自波拿巴之笔,而是埃默里大学行为神经内分泌学教授金·瓦伦说的。瓦伦大部分时间都在亚特兰大市郊埃默里大学的耶克国家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研究性激素,不过近来也搞起了性交的生理学研究。公主和阴蒂的悲剧,就是瓦伦(本书第14章的主角)告诉我的。他对波拿巴的发现很感兴趣,但因为1924年的统计科学才刚起步,他一开始并不很信。于是他检验了她的数据。他说,唇核距(阴蒂到阴道口的距离)是女性在性交中是否易获得性高潮的完美无缺的标尺。临界点正如波拿巴所言,在大约2.5厘米的距离上——恰好是大多数人拇指的宽度。我问他是否准备注册自己的“拇指定律”。

“是的,”他面无表情地说,“而且我还准备卖一种定制的小尺。”

波拿巴的论文上只列举了43名被访者的唇核距,这也是瓦伦所掌握的全部数据。虽然如此,43个数据之间的差异很小,按照他的说法,这就说明其中必有统计学联系。“最起码说明它肯定有研究的价值。”于是瓦伦计划,一有时间就对此进行更大规模的研究。

近来,英国妇科学家吉莲·罗德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对50名女性的性器官进行了测量,结果也符合波拿巴的发现:唇核距从0.5英寸到近2英寸不等(1英寸≈2.5厘米),平均距离为1英寸左右。然而罗德的这项研究与性高潮无关,而是为了探究女性生殖器在尺寸和形状上的差异究竟能有多大,比如,一片小阴唇的宽度为1/3英寸到2英寸不等。早期性生理学学者、妇科学家罗伯特·拉图·狄金森曾提到过一个病人,其小阴唇在“完全抻开”的情况下可达9英寸之长。以便消除那些怀疑自己有阴蒂过大、耻毛过长等问题的女性的困扰。罗德指出,色情作品展现的精心挑选过的理想画面往往使女性们过分忧虑(并使做阴唇整形手术的外科医生富了起来)。

像马斯特和约翰逊一样,瓦伦也认为大部分性交过程中发生的所谓阴道高潮,其实是阴蒂高潮。与马、约不同的是,他并不认为这种高潮是容易达到的。在这一点上,他与波拿巴一致,相信世上的“paraclitoridiennes”只是少数,大多数女性的性反应与她们是不同的。而且,他相信正是因为这些女人,“才有了‘阴道高潮’这一提法。”

我主动提出要为瓦伦的新研究做样本。他将测量方法发给了我。这个听上去很简单的测量法,其实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波拿巴测量的——当然也是瓦伦所测量的——其实不是阴蒂到阴道口的距离,而是阴蒂到尿道口的距离。(尿道口和阴蒂之间的距离近,较为可靠,测量起来更准确。)阴蒂很容易就能找到,但尿道口多隐在通向阴道的开口区域,很难辨认。我给瓦伦发了两次邮件,问了一堆问题。

“真有意思,”他回复说,“都这个岁数了,您居然从来没想去搞清下体各部分的结构。”这句话,我必须说,字字在理。不过,那个地方要是没有手镜的帮助,不是根本连看都看不见吗?我敢打赌,大多数男性都要比女性更了解外阴的构造。

如果你也要自己量一量的话,建议挑选一个单独在家的时候。否则,万一被不慎撞见,对方看见一面手镜、一把斯坦利牌钢卷尺和一个半裸的、下蹲的人,难免尴尬。没必要让人看到这一幕。光是读到已经够糟了。另外,测量结束后也别忘了把钢卷尺放回原处。我先生在床头柜上看到它时,就问我:“你量什么?”

波拿巴还发现了身高和外阴紧凑程度的关系。矮小女性的外阴,跨度也多偏小。瓦伦说,这一规律在高个女性中不那么明显,毕竟青春期发育有它的不确定性,不过似乎的确存在一种普遍的规律。话又说回来,波拿巴时代的女性与现在的女性相比,要矮小许多;瓦伦对这部分的规律约略有些拿不准。

当你读到这一段时,瓦伦对波拿巴数据所做的分析很可能已经发表了。期刊记者也许已经准备要开新闻发布会。要是真的发表了,上礼拜我对瓦伦说,想想看高个子的女性会受什么影响吧。男性们听了你的分析,是否会嫌她们难以满足呢?瓦伦认为男性恐怕不会想那么多。而且他相信——或至少希望吧,那些距离较大、难以在性交中产生性高潮的女性,在知道了个中的解剖学解释(而不是心理学解释)后,一定会释然的。

另有一项非正式的研究,他或许不愿意我在这里提到。瓦伦发现,胸围小的女性的唇核距似乎也都偏小。将上述发现综合起来,对具有传统审美观念的美国男性不是个好消息:传统观念中的完美女性——有巴比娃娃的长腿和大胸脯——反而最不容易对男性的威力作出反应。


罗伊·列文在性高潮这件事上有一点他自己的看法。罗伊是谢菲尔德大学某个性生理学研究室的创始人,撰有各种引人注目的论文,例如“独立外翻的阴道”,“性爱中的湿润与干燥”在海地、印尼以及非洲的某些地方,阴道接受性刺激后变得潮湿,反而被视为令人扫兴的现象。那里的男性认为这是疾病和不雅的象征,女人们于是竭尽所能置入各种物质,以便提供当地男性所偏爱的“干燥的性”。此处“各种物质”包括碎报纸、棉絮、岩盐、洗衣粉、树皮,甚至干燥的动物粪便。光是这些我已经吓坏了,但是列文写的超吸收卫生棉条的那一节更可怕,据说这种棉条的吸水强度可导致阴道壁细胞因过于干燥而脱落。以及“性爱中的人声”。不幸的是(我的不幸,也是你的不幸),列文已经退休了,于是我丧失了亲眼看他工作的机会,只好满足于亲眼看他吃午饭。吃饭虽然不及工作场面大,但其本身也还颇有看头。列文的父亲是个屠夫,列文身上还流着家族世代嗜肉的血液,豪放地吃完了一只与其皮鞋一般大小的小牛肝。

列文曾对女性尿道口性敏感度问题做过简要调查。更确切地说,他的着眼点在于尿道口周围趾甲大小的一片组织——尿道口环状区域。男性身上对应于这片组织的区域即是阴茎端部性敏感度极高的阴茎头。列文观察到,女性性交时,尿道口环状区域的一部分组织总是被往复拉入阴道内——伴随每一次阴茎的插入,此区域收缩到阴道里的面积可多达自身面积的一半。他于是推测,性交中易获性高潮的女性,或许在这个区域上具备更高的性敏感度。(你可能以为“临近与否”这一次又扮演重要角色了,因为区域离阴道越近,被拉入的面积就越大。)

我问列文他如何测量记录该区域被牵入了多少。我想象在实验室他手持相机、额束头灯,趴在一对性交中的人跟前。而其实他是趴在电视机跟前。他的测量都是把色情电影的特写镜头定格下来后做的。“那些人拍这种镜头很内行,”列文一边往盘子里舀英式芥末酱,一边说,“他们懂得打光,知道正确的角度,还有专业指导在一边说:‘来,亲爱的,腿再抬高一点点。’”

接下来就是在两组女性中比较这一区域的敏感程度:一组女性在性交时可以到达性高潮,另一组反之。研究本身极简单,只需一套冯·弗雷毛针就行。麦克斯·冯·弗雷,奥地利生理学家。他在美国人约翰·吉本之前发明了心肺仪。然而,吉本博士却成了该机器公认的发明者。外界对冯·弗雷的认识仅止于他发明了毛针测量法。生活真不公平。毛针最早由野猪毛制成——现在用尼龙,分不同硬度,应用于测量皮肤触觉的敏感水平。既然这么简单,为什么没人做这个实验呢?因为现在纯生理学研究已经找不到赞助了。大笔钱都花在了治疗女性性功能障碍的药物研究上(男性性功能障碍已基本被伟哥一类的药物所彻底解决)。“除非有明显的应用价值,否则是根本弄不到钱的。”列文说,“投资商只问一个问题,这东西研究出来干嘛用?”

列文的这项研究治不了病。如果女性尿道口环状区域的敏感程度果真是女性在性交中达到高潮的关键,那么,列文说:“这就不是解剖学的问题,而是命运的问题了。”


但是玛莉·波拿巴却拒绝向命运屈服。为此她采取了十分激进的做法。公主命人移动了自己的阴蒂。位移手术由波拿巴熟识的一位维也纳医生约瑟夫·哈尔班执刀。很明显,手术是她出的主意。她在其后的一篇论文中发布了手术过程的图片——还好我的复印件质量太差,看不大清楚——称其为“哈尔班纳嘉尼术”。论文中,波拿巴说手术过程“很简单”,只需切断悬吊阴蒂的韧带,该原理也被用于阴茎增长。虽然经过放松的阴茎在勃起时容易歪斜,且倾角过大。任何人考虑做这个手术前都应该了解一件事,2002年,意大利人曾做过一项统计,发现在67名意欲增长自己阴茎的男性中,所有人的阴茎其实都属于正常长度(非勃起状态时处于1.6~4.7英寸)。此处所谓的“正常”,是在考量了3300名意大利入伍士兵的性器官后得出的结果,可谓相当高标准了。许多专家认为,色情男优们反常的大尺寸,是男性越来越普遍的焦虑的罪魁祸首。缝合到稍低的位置即可。她肯定十分相信这个手术一定很简单,不然她不可能在哈尔班只在尸体上试验过一次后,就立即让他在自己的身上动刀。然而阴蒂的大部分其实隐藏在身体内部,移动它或许并非哈尔班想象的那么容易。反正比再造阴蒂难多了。再造阴蒂是男性变性手术的一个环节,一般典型的做法是将男性阴茎头的重点部分移植过去完成再造。有没有变性人曾要求将阴蒂的位置安排得离尿道口近一些?李德性器官手术中心的哈罗德·李德说,“没有,他们关心的是外形”。也就是关心看起来是否是阴蒂的常态。为此,李德将所有阴蒂再造在尿道口之前1英寸的地方,正好为平均值。


据波拿巴记载,手术在之后的两个病人身上都成功了,在她身上却没起任何作用。几年后,哈尔班要求为她再次手术。波拿巴再次委以重任,并再次大失所望。

更伤感的是,波拿巴自己曾在论文中为“téleclitoridie-nnes”提出过一种既有效又无需手术的对策:变换体位。“只有对坐亦即《素女经》中提到的第九式“鹤交颈”,鼓励读者踊跃上网研究。——译者注这一体位可以强制阴蒂与男性器官产生摩擦,从而给予‘téleclitoridiennes’以其他女性都能得到的快感。”然而很不幸,法国总理白里安的大腿不很经得起一坐。

波拿巴如果翻看了那个年代的《婚姻手册》,其实能找到更多值得一试的体位。20世纪二三十年代,处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萧条和50年代的保守之间,正是性解放和性知识普及的春天。杰萨明·纽豪斯曾在《性史》一刊某篇谈婚姻手册的文章里写过,“计划生育”运动就诞生于这个时期。那之前近一个世纪,性一直与生育桎梏在一起,彼时却摇身成为了日常的消遣。性高潮——尤其是女性高潮——成了考量夫妇身体健康、婚姻和谐的首要标准,作者们不管学没学过医,一窝蜂都写起了指导如何获得性高潮的书。

其中最为知名的是来自荷兰的妇科学家西奥多·范·德·瓦特。他写过一个三部曲,旨在滋养“理想婚姻的完美之花”、“杜绝引起相互憎恶的缘由”——例如包皮垢(据说“极端令人作呕”)、异味不包括精液的异味。范·德·瓦特发现有些女性在性交后一小时内,口气中会有“精液气”,而对某些男性来说,这具有刺激性欲的效果,至少对喜闻精液气的男性来说。肯定也有人不同意范·德·瓦特对精液的这种“口味”:西欧健康的青少年或有气味清新可人的精液;成熟男性的精液却要刺鼻得多。精液的气味在类型和浓度上可以迥异,这同西班牙栗子花十分相像:有时清爽,有时浓烈。和鼻腔流脓等。《理想婚姻:它的生理学和技术》是三部曲的第一部,在某些欧洲国家曾有再版超过40次的纪录。该书介绍性交体位的内容有25页,直接针对“téleclitoridiennes”的建议有:“当阴蒂的位置较高时,女性必须尽量突出骨盆的倾斜角度。”好的,但是往哪个方向倾斜?范·德·瓦特对各种体位及它们相对性高潮和生殖的利弊都作了极为详尽的解说,但其曲折的文字解说实在亟待配上图解。比如说这个体位吧:前侧式,女性须“半侧卧、半仰卧,辅以男性半侧身、半倾身的姿势。用枕头协助可稳定该体位”。只看名字就够头疼了。就是再积极的夫妻,看到“再延长式:悬吊[(b)之变体式]”这种话,也会丢盔弃甲,干脆让该死的“婚姻之花”谢掉算了吧?真可惜,那个时代虽然相当开放,却还没有开放到在主流书籍中配上人类性交插图的地步。然而就是没有图,《理想婚姻》也还是被天主教会列为了禁书。

图解方面的第一个突破者,是我们的英雄、由妇科研究转到性学研究的罗伯特·拉图·狄金森。他撰写的《人类性解剖图鉴》上,有一张横跨两页的大图,绘制了14种性交体位。图片说明简单、直接,人称代词非常少。文字风格诸如:“用枕头垫高胯部”“呈对角线跨踞”等。虽然画面相当简单,没有任何性意味——男女皆无面部,身体也没有明显特征——该书首次出版时,编辑还是考虑把这两页删去。为劝说出版商,狄金森提出用机器人的造型来代替人类造型;然而据他反映,“这样避讳的结果不是一般的傻”。好在出版商最后通过了原始方案。

然而,狄金森并不满足于图示如何达到外阴高潮——即通过性交、但实际依赖阴蒂作用而引起的高潮,他还图示了原理。如书中的图147,图中画了一只独立的阴茎,正前后摩擦牵扯一只画得像小蘑菇一样的阴蒂。“前后摩擦”——被狄金森称为“游移”——时阴蒂的位置被标识在同一张图上,乍看之下,1个外阴上像是有3个阴蒂(前、后以及中间位置各1个),仿佛约瑟夫·哈尔班跟我们开了一个小玩笑。

狄金森还超前于时代,很早就开始拥护“女上位”这一体位。在他的十四式体位图中,有三式都采用了女上位。他在图解中以尽量客观冷静的语言注释道:“女性处于上位的好处,在于可以自行调节‘游移’的距离和强度。”

与玛莉·波拿巴不同,那时的婚姻手册的作者们并不将女性——无论是否是“téleclitoridiennes”——获得快感的工具局限于丈夫们的阴茎。范·德·瓦特就十分赞成男性为女性口交——当然是作为性交的前奏,而非完全取代性交,且要求“双方都保持身体洁净及身心健康”。不过他是在讲阴道润滑时,隐晦地提出这一倡导的:


阴道润滑不足时,作为替代最为简单的物质,即是人类唾液腺的自然分泌物。这是一种任何时候都可以立即获得的物质;虽然它有挥发过快的弊端……操作过程可以持续得较长,替代润滑液的唾液应该反复施于外阴,而非仅只一次。最为理想、恰当、有效的施加方式,是不以手指作为中介,而直接用唇舌轻柔、流畅地按摩……它所引起的强烈快感以及多样的触觉体验,可大大缓解润滑不足的问题。


范·德·瓦特对阴蒂位置较高的女性建议采取一种“将阴茎在阴道中抽动和手指对阴蒂的按摩结合起来的卓有成效的方法”。纽豪斯在1935年版的《婚后性爱练习》中提到:“如果一个男人先于妻子达到性高潮,则他务必继续对其阴蒂进行刺激,直到其到达性高潮为止。”那个时代的女人是幸福的。她们有投票权,有避孕工具,还有丈夫的口舌与手指的按摩。这无疑为阿尔弗莱德·金赛搭好了舞台。他于1953年出版的《人类女性性行为》一书中,有一项研究结果轻而易举就对那些“阴道高潮支持派”造成了重创:只有1/3的观察对象反映自己通过性交可以相对容易且情况稳定地获得性高潮。且这1/3人的性高潮全数依赖男性性器官或身体对阴蒂的摩擦而获得。1/3中的95%声称男方在正式开始性交前会对其进行“手上的刺激”。

然而时代变了。50年代毕竟不同于20年代,民愤和恶评像冰雹一样砸向金赛的这本书。美国男性无法容忍女性在性方面出现如此复杂的要求,反击势头十分强大。在这场关于阴道的圣战中,阿诺德·凯格尔——凯格尔提肛肌锻炼法的发明者——无疑是最为积极的一员。(凯格尔博士最早发明提肛肌锻炼法,实为治疗尿失禁,而其病人反映该锻炼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们中原来没有性高潮的,都开始纷纷有性高潮了。)他在给《美国医学会刊》编辑的信里,对金赛的书批驳道:“像许多人那样,我相信对盆底肌的生理学研究已经有力证明了阴道高潮不仅是存在的,而且是重要的。”他进一步指出,那些向金赛反映自己无法通过性交达到性高潮的女性,统统有盆底肌松弛的毛病。她们只需进行提肛肌锻炼——每天3回,每回60次——就能享受到其他肌肉质量正常的女性所能享受的快感了。凯格尔说:“将注意力集中到肌肉的做法,似乎使这一类病人彻底遗忘了阴蒂。”而金赛的说法恰恰相反。他曾经写道:在他手下的试验人员对阴蒂刺激作了介绍后,那些承认自己以“抽插阴道”的方式自慰的受试者们,都纷纷改换了自慰方式。

凯格尔可能没有认真读过金赛的书。金赛虽然否认了阴道的王者地位,却并没有彻底把它抹杀掉。在他的“六处深入阴道时的快感来源”中,第五条就写明了刺激盆底肌神经也是快感来源之一。不过毋庸置疑的是,金赛的确将重点放在了第三条“男性性器官或身体对阴蒂”及外阴其他部分所“造成的刺激”上。

反对金赛的狂潮和社会的保守风气使阴道高潮受到拥护,成为全体女性追逐的圣杯以及“检验一名女性是否正常、是否调和的标准”(卡罗琳·厄布斯特,《女史》)。不但新版的婚姻手册删除了提到阴蒂的章节,甚至当时的医学刊物都不再提及阴蒂了。刘易斯写道:一些医生会在新出台的婚检——20世纪50、60年代,美国大部分地区法定强制这一检查,旨在预防性传播疾病——中对女性进行性指导,以助其做好获得良好性体验的准备。女性被告知“其性反应定会同男性一样充分、激烈”。然而却没有任何医生提到前戏中阴蒂的戏份。许多医生认为,阴道高潮最大的敌人是女性因自身被侵入而感到的焦虑。学术刊物呼吁医生对过厚的、负隅顽抗的处女膜采取措施,提议在婚前用利物戳刺,或在婚检时进行拉抻。拉抻可以通过手指,亦可像一个在《美国医学会刊》上发表文章的作者在1954年建议的那样,用“一支润滑得当的派莱克斯离心管”进行。派莱克斯试管又出现了。

直到阴道前壁和前壁G点作为性敏感区为大众所认知的年代,已经没有婚姻手册,也没有婚检制度了。否则,也许会出现一条一反保守态度的建议,令女性在性交时弯下腰来:采取后进入式。以色列海法市拉本医学中心没有一个以色列人发现过这个笑点。拉本是拉比·摩西·本·迈蒙(也叫“迈蒙尼德”)的小名。拉比·摩西·本·迈蒙是中世纪一个相当重要的犹太哲学家,却被与“后进入式”体位联系在了一起。性诊疗部的茨威·欧奇曾发表一篇论文,他找来56名有性高潮障碍的女性,成功教会其中64%用刺激阴道内壁的方式达到高潮。这64%的人中,多数人使用的是手指,但也有人采用一种“面向前方的性交体位”。妇科专家厄内斯特·格拉芬伯格G点中的“G”正是由格拉芬伯格(Grafenberg)的首字母而来。G点是由研究学者贝弗利·惠普尔大力宣传起来的。她的同事们曾提议,既然如此,应称此点为“惠氏激点”,幸而她不予理会,否则她的亲戚、孩子们都要遭殃了。于1950年在阴道内壁发现“存在于尿道沿线的性敏感点”。他也鼓励用一种“像牛交配时一样”的体位去刺激阴道内壁。而且他写道:“不能把这种体位所达到的刺激效果,错误地归功于阴囊对阴蒂造成的持续撞击。”

男女在婚前去拜访一下医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有些男女的确需要接受检查,需要开诚布公地交谈。罗伯特·拉图·狄金森就写过,在他数十年的诊疗史中,曾有18名之多的女性,虽仍是处女,却自以为已有多年的性爱经验。“这些在其他方面都具备一定知识的男女,误以为将阴茎稍微插入外阴,就是性交了”。还有出现在1965年《美国医学会刊》中的一名女性,其丈夫竟将其尿道错认为阴道。待医生发觉时,她已经——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出现了尿失禁问题——尿道已被扩张到“足以放入两个手指”。该文作者称自己在各种刊物上曾发现共13例相同病案,且所有病案的发生都被归咎于处女膜过于坚韧,难以穿破。

无稽之谈。难道非要一个同性恋男性主动扩大自己的尿道以满足爱人的需要(这是真事,是当事人亲口告诉金赛的同事华德尔·彭罗伊的),他们才找不到借口怪“处女膜过于坚韧”吗?


甚至玛莉·波拿巴都屈服于阴道高潮的说法了。她发生观点转变的时期,恰逢她中年改业。1925年,也就是在《布鲁塞尔医学》杂志发表论文的后一年,她遇见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受其影响,决定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绝对不是阴蒂的好朋友。他的理论认为,通过阴蒂获得性满足的成年女性,其实在心理上都还没有长大。这种关注自己突出体外的“类阴茎”物的阶段,应该在青春期就中止了。青春期应是女性全身心投入“被动接受”的女性角色的时期。“在少女向成熟女性的转变过程中,”他在《新精神分析学引论》中写道,“阴蒂应彻底或至少部分地将自己的触觉敏感让位于阴道,同时其重要性也应大打折扣。”

波拿巴不得不否定了自己的阴蒂位置说。因为如果像弗洛伊德断言的那样,正常情况下阴蒂会在青春期将其触觉敏感转移至阴道,那么理论上女性即使没有阴蒂也可以有性高潮,也就无需关心它的位置在哪里。在她1953年所写的《女性》一书中,她自我否定那篇《布鲁塞尔医学》杂志上的论文,更正说她在其后遇到的“paraclitoridiennes”和“téleclitoridiennes”中都发现过能够在性交中达到性高潮的个案。(罗伯特·拉图·狄金森在《人体性解剖图鉴》中也提出过不符合波拿巴原先做出的“草率分类”的案例。)

饱受挫败的波拿巴决定去访问没有阴蒂(或至少没有阴蒂头)的女人,以此增进自己对这一领域的了解。“非洲妇女是否能比欧洲妇女更频繁、更有效地达到‘阴道高潮’呢?”她在《女性》中提出这一问题。她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也是弗洛伊德的功劳。他曾告诉她,某些地区的文化主张割除女性阴蒂,正是为了使女性进一步地女性化。相应的,有些地区的文化主张割除男童的乳头,也是为了使男性进一步地男性化。一个名叫塞卢立的人类学家曾告诉波拿巴,一个没有乳头的阎杰罗族(埃塞俄比亚的一个部落种族)男人曾说:“我们这样是为了尽量不与女性有相似之处。”我没有查到任何有关这一习俗的文献。然而,阎杰罗族人素以活人祭祀著称,恐怕割割乳头对他们来说也就跟玩一样。(更主流的认识是:这样一来可以彻底消除快感和性欲,防止女性通奸。)

1941年,法国被德国攻陷,波拿巴举家避至埃及,终于有机会与两个割除了阴蒂的妇女谈话,发现两人其实也没能达到充分的“阴道高潮”。虽然她们都反映说性交时可以到达性高潮,但在自慰时,两人却仍然采取按摩阴蒂(伤疤)的方式。也许(这一点以后会着重提到)阴蒂有一大部分其实是藏在体内的。

顺便说一句,波拿巴想要了解,其实也不必跑到非洲去。美国从19世纪60年代起,直到19、20世纪之交,都有割除阴蒂的事例。这项手术最早起于1858年的伦敦,由一名广受尊敬的妇产科医生伊扎克·贝克·布朗发起。布朗出了一本书,声称手淫——当然是说女性手淫——可导致癔症、癫痫和“愚痴”,唯一根治的办法就是摘除阴蒂。手术前,他不会告诉病人自己具体要对她们做什么。布朗的同事了解此事后,联名投票将他逐出了伦敦产科学会,他也随之声名狼藉。所幸的是,大部分接受他手术的病人,都还继续以术前的方法自慰。

与此同时,这一手术传到了美国,适逢美国妇科手术热,妇科医生们拿穷苦女性做试验品——她们对自己被当成小白鼠并不知情,发明出一个又一个的手术。(据史学家本·巴克本菲尔德说,这种做法由来已久。他写道:德高望重的妇产科医生马里昂·希姆斯,曾采用患阴道瘘瘘是人体内某两个腔室之间的异常通道。有3种最为普遍的阴道瘘:膀胱阴道瘘,即膀胱和阴道间有异常通道,导致漏尿;尿道阴道瘘的症状也是一样;最严重的阴道直肠瘘(一般由难产引起),患者的粪便会经阴道排出。这里就不多说了吧。的奴隶作为手术的试验材料。一名穷苦妇女曾接受非法手术多达30次。)

最终,波拿巴的结论出来了。她认为一部分女性生来只有阴蒂高潮,另一部分生来就有阴道高潮,对此无法可想。看来手术和精神分析学都没能解决玛莉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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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弗莱德·金赛对于性高潮疑难问题的解释,可能是最有道理的。诚然,阴蒂的位置很重要。有些体位也的确比较有效果。但金赛说,其关键是个体对过程的投入程度。金赛认为“女上位”能获得更强的性反应,并不仅仅因为“身体构造的缘故”。他解释说:“女性采取女上位,说明她对性已经较为开放了。”另外,处于上位,也就有了控制力——动作、速度、深度、方向等各方面的控制。金赛写道:“如今,越来越多的年轻女性已经逐渐认识到,积极投入不仅能带给男方更多欢愉,也能带给自己更多欢愉。”或许玛莉·波拿巴的问题,在于她根本就不投入吧。

金·瓦伦最近为一个新项目的研究正四处就性交和性高潮采访女性,并不断证实金赛的话。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那些总能在性交中不通过明显的阴蒂刺激就达到性高潮的女人都说,男人动与不动没有什么大区别,只要能坚持住就行。”这也就是说,真正关键的是女人自己的动作。“实际上,有时只是躺着,无需太明显的抽动就行,有些女人更喜欢这样。电影里那种野兽派做法,在这些女人身上好像只会起反效果。”呃,我回复说,这么说,也对,也不对。某些时候还是需要野兽派的。对此你是明白的,比如说快到最后的时候。瓦伦的话有时让我觉得他就快要放弃对性高潮的研究了。比如他曾深思熟虑后告诉我:“截止目前,我唯一有把握的结论是,女人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