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怀与中国近代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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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首设北洋大学堂

限于史料缺失,特别是“盛档”资料长期未能公之于众,前人著述论及盛宣怀创建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时,多属就事论事,孤立地叙述盛氏创建北洋、南洋两所学堂的一般经过情形,既很少联系到此前盛宣怀创办技术实业教育的实践与经验积累,也未提及上述规划宏远的全国捐设学堂计划。今据前述盛宣怀教育实践与捐学计划,认为创设北洋大学堂、南洋公学,实际上是盛氏兴办技术实业教育的延续与提升,也是其实施全国捐学计划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创建北洋大学堂是盛宣怀全国捐学计划实施的第一步。至于北洋大学堂开办经过与办学情形,天津大学校史、各类近现代教育史、天津地方史志等著述多有记述,较为详尽而严谨的著述有天津大学校史编辑室1990年编著出版的《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第1卷,王杰、祝士明2010年编著出版的《学府典章——中国近代高等教育初创之研究》,等等。本文此处从简,叙述时侧重于盛宣怀在创建、办理该校时的具体作为与影响,并拟利用新发现的史料,弥补、纠正既往表述中的部分缺失与不确之处。

1895年9月19日,已任津海关道三年的盛宣怀将精心拟具的《拟设天津中西学堂章程禀》上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禀请创办天津中西学堂,并请奏明立案。盛宣怀在禀文中,对创设该学堂的立意构想、教学建制、校址经费、学生选考、管理人员等作了一一陈述,后附拟设天津头等学堂、二等学堂章程、功课、经费。禀文洋洋八千言,筹划精详,思虑宏远。该禀及附章程、功课、经费底稿见盛档:026518“盛宣怀致王文韶禀(1895)”、026507“设天津头等学堂章程功课与总教习筹议各议折”、026509“设天津二等学堂章程功课与总教习筹议各议折”。禀文经盛宣怀数十处修改,后两件为盛宣怀亲笔;正式奏报禀文见《皇朝经世文新编》第6册《学校》上,上海译书局光绪戊戌年(1898)版,第18-25页。实际上,自1892年盛宣怀就任津海关道以后,就秉承其在烟台筹设矿务学堂之兴学热情,积极筹划在天津设立一所新兴学堂。1895年9月,盛宣怀批改《天津头等二等学堂招生启》时就特别加上一段:“(盛宣怀)乃请于前任北洋大臣、大学士李(鸿章),未及举办。今复请于现任北洋大臣、直隶督宪王(文韶),思有以创办而振兴之。”《申报》1895年9月14日;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萃编》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94页。意指此前曾筹办此类学堂,并禀请李鸿章开设,惜因甲午战事等原因未能及时开设。

王文韶于同年9月30日将盛宣怀设学禀文择要改拟为《津海关道盛宣怀创办西学学堂禀明立案由》,具奏光绪皇帝。该折原件藏故宫第一历史档案馆;天津大学出版社2005年《北洋大学堂—天津大学珍档》刊布该原件。另,关于该校校名,特别是初创时期校名,历来表述不一,盛宣怀禀文名称曰“天津中西学堂”,王文韶奏折题名中曰“西学学堂”。据此,《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第1卷第39页称:1895年创办时名为“天津北洋西学学堂”,1896年更名为“北洋大学堂”。张昉、王莉、张泽英合撰《“北洋大学堂”若干史实百年新考》(载《天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11月,第9卷第6期运用查获的1895年12月英文报纸对该校报道使用的中英文校名,以及其他相关材料,认定学校开办时及以后使用的正式校名应为“北洋大学堂”,而禀折所称“天津中西学堂”“北洋西学学堂”是对仿照西方国家办学模式开设新式学堂的一种称谓,并非使用的正式名称。笔者依据“盛档”里该校初创文献记载,认为《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第1卷对校名的表述应有误,张昉等人称“天津中西学堂”“北洋西学学堂”是对新式学堂的称谓而非正式校名的推论比较符合史实。查“盛档”中1895年至1896年共计50余件有关该校史料,未见有“天津中西学堂”“北洋西学学堂”字样。但同时也显示,1895、1896年文献中,称“北洋大学堂”只有两处,一为上述盛氏全国捐学计划单,一为1896年10月20日丁家立致盛宣怀信函封套上写明“督办北洋大学堂宪”。此期,学堂多分别称北洋头等学堂、北洋二等学堂,时伍廷芳、王修植职衔“北洋头等学堂总办”,蔡绍基职衔“北洋二等学堂总办”。有时称“天津大学堂”,如1896年4月《代拟招考天津大学堂学生告白》抄稿(《上海图书馆藏盛宣怀档案萃编》下册,第396页)。实际上,从奏禀、“盛档”等史料可知,盛宣怀初拟设立北洋头等、二等两所学堂,两堂并不设在一处,人事、经费、管理上也有区别,只是实际办理过程中两堂始终合于一处,融为一体,于是渐称“北洋大学堂”,头等、二等学堂遂成为“大学堂”两大内部设置单位,这从1897年后“盛档”史料中“北洋大学堂”称谓逐渐增多可以得知。又因丁家立同时担任两学堂总教习,且丁氏力主称“北洋大学堂”,给盛宣怀呈文多署“北洋大学堂总教习”。由此,张昉等人认为学校开办及以后使用的正式校名为“北洋大学堂”似亦不完全确切。校名之辩,事关北洋大学堂初办时规划、沿革等史实,此处作长注试释之。尽管如此,本文为统一起见,仍沿用“北洋大学堂”校名。)10月2日即奉旨照准设学。10月18日,北洋大学堂正式开办,11月19日前后开学授课。关于北洋大学堂也即我国第一所近代大学开办、开学日期,长期以来并无确切记载。早在1925年北洋大学30周年校庆前夕,刘仙洲校长为查证开学日期以确定校庆纪念日,“穷治校史,将历年档案暨印行一览、同学录等,尽量搜讨”,然于“正式成立及正式开学之日期”也无从征信,只得将奉旨批准之日(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十四日,1895年10月2日)定为该校成立纪念日,一直延续至今。上述张昉、王莉、张泽英合撰《“北洋大学堂”若干史实百年新考》一文,利用新发现史料,将北洋大学堂正式开办日期和正式开学日期划定在一定的时段:即开办日期为1895年10月18日至11月16日之间,开学日期推断为1895年10月18日至11月23日之间。虽精推细究,仍略显泛指。笔者依据上海交通大学档案馆藏历史档案“南洋公学呈奏筹办公学及清朝督办盛宣怀的照会”卷(档号ls3-001)内文件“禀复本学堂(北洋大学堂)概况(光绪二十五年,1899)”载:“遵查北洋大学堂创办,经宪台禀请前北洋大臣王,于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具禀,十四日奉旨照准,并咨总署各在案,是年九月初一日开办。”基本认定开办日期是“光绪二十一年九月初一日”,即1895年10月18日。又据1895年10月17日(光绪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九日)盛宣怀致天津水师学堂潘子静函中“大学堂现在开办,上层楼不敷应用”等语,也可作为上述材料的佐证。至于开学授课日期,则依据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十四日(1895年11月30日)盛宣怀给伍廷芳信函(盛档:044905-1)中说“学堂于初间已开课”,“初间”指农历十月初,即公历11月17日(十月初一日)至11月21日(十月初五日)。开办时拟设北洋头等学堂、北洋二等学堂两所,头等学堂以天津大营门外梁家园村原博文书院房屋为校址(现天津大沽路小营门外海河中学、解放南园一带),二等学堂暂借博文书院开办,日后拟另行择地建筑堂舍。然此后两堂实际合于一处,亦融为一体。

学堂依照盛宣怀、丁家立所拟办学章程,在人事行政上革新旧制,“向来学堂有会办、提调、监督各名目,今拟一概删除,藉省开销而杜纷杂”,盛宣怀:《拟设天津中西学堂章程禀》(光绪二十一年八月初一日,1895年9月19日),《皇朝经世文新编》第6册《学校》上,上海译书局光绪戊戌年(1898)版,第25页。设督办1名、总办2名(头等、二等学堂各1名)、总教习1名等职。督办统摄全堂事务,总办、总教习须驻堂办公,分掌行政、教学事务,事权明晰,人员精简,有别于此前洋务学堂人事纷杂的状况。盛宣怀以津海关道身份担任督办,1896年10月盛调离天津赴沪任职后,直至1900年暂时停办,学校督办由继任津海关道李岷琛、黄建筦先后兼领,实为名义性质,统辖责权仍在盛宣怀,举凡订定办学宗旨、筹措办学经费、人事任免、增减教学机构、对外交涉等校务大政,均由盛宣怀负责或定夺,是全校实际上的最高行政主管者。头等学堂总办初由盛宣怀选聘外交名臣伍廷芳(1895年12月至1896年12月在任)担任;伍廷芳离校后,又聘请翰林院编修王修植继任。二等学堂总办聘任首批留美幼童出身的蔡绍基担任。王、蔡两人任职至1900年学堂暂时停办。总教习由美国驻津副领事丁家立(Tenney Charles Daniel,1857—1930)担任。此外,每堂各聘中外西学、中学教习若干名。盛宣怀为学堂筹定了开办及常年经费,指定轮船招商局每年捐交规银2万两,电报局捐交银洋2万元,津海关捐交税收1万余两。轮、电两局所捐款项每年能够如数拨给,此款正合盛氏全国捐学计划之所订定。

在教学设置上,盛宣怀与丁家立再三考究,援照美国教育模式,并参照中国实情,以二等学堂、头等学堂每堂分四班(相当于现今的年级,由低而高依次是四班、三班、二班、头班),每班学额30名,每堂学额120名,各以4年毕业。二等学堂近似于中学性质,招收已学过小学堂、年龄在13—15岁者,授以英文、数学、各国史鉴、地舆学、格物、平面测量等普通课程,读完四年通过考核后,方准升入头等学堂。头等学堂即外国大学程度,学生逐年深入学习英文、几何学、微积分、化学、工程初步、金石学、万国公法等近代自然科学、应用工程、法政类课程。读完第一年后,学生可继续读其余三年高等课程,是为高等普通学;亦可改习专门学,专门学分工程学、电学、矿务、机器、律例五门,课程与原定后三年课程有别。矿务、机器两专业属工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盛宣怀将早已有心创办的矿务学堂、轮船学堂变为现实。头等学堂毕业者,或派赴外国大学继续深造,或酌量委派洋务部门任职。

北洋大学堂开办当年即1895年9月,盛宣怀指派丁家立、蔡绍基南下上海、香港选招学生,同时电告上海、香港两地招商局、电报局负责人予以协助,两处共招到二等学堂三班、二班、头班及头等学堂四班学生百余人。11月正式开学时,“二等三班已齐,头班只有四人,先查有二等学堂头班可升头等四班者十数人。”盛宣怀:《致伍廷芳函》(光绪二十一年十月十四日,1895年11月30日),盛档:044905-1。另:1896年1月29日(光绪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蔡绍基致盛宣怀呈文称:“查头、二等学堂日来尚称静谧,各教习亦复任职,学生等均极勤谨。”可知头等、二等学堂均已开办。《北洋大学—天津大学校史》第1卷第28页谓:“实际上二等学堂于1896年才设立,比原计划推迟一年实现。头等学堂于创办西学学堂的当年即设立,于1895年从天津、上海、香港等地招取相当于二等学堂四年毕业者,精选三十名,列作头等学堂末班(四班)”,似属不确。)二等学堂、头等学堂创办当年同时开班。第二年续招二等学堂四班学生30名,以后各班按年递升。1897年夏,铁路学堂归并北洋大学堂办理,同年秋复迁回。盛宣怀奏准在堂内增设卢汉铁路学堂,王修植兼任总办。至1899年底,北洋大学堂即有王宠惠等19名首届毕业生。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津京时,校园被德军占领,学校停办。盛宣怀将部分星散师生招集至上海南洋公学,或充任公学教习,或归入专设铁路班继续学习。1903年,时任直隶总督袁世凯另择武库为校址,北洋大学堂重新复校开学。该校历经清末民国,成为著名的工科大学,新中国成立后发展为天津大学。

盛宣怀为北洋大学堂的筹建与发展精心规划,他认为此前所办学堂效果不显著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学无次序,浅尝辄止”,北洋大学堂应分初等、高等两层设学,各分年限,依次递升,不可躐等;高等又分若干专业,学制清晰,上下衔接,“不容紊乱”。盛宣怀:《寄直督王夔帅津海关道李少东观察岷琛》(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1898年1月7日),《愚斋存稿》第29卷“电报六”,第34页。更可贵的是,他认为大学堂教育目标是培养具有精深学问的专门人才,而非仅掌握外国语言的翻译人员。1898年,继任天津海关道李岷琛(少东)函商盛宣怀,将60名学生改习外语。盛宣怀当即致函王文韶、李岷琛加以阻止,重申自己的办学目标与立场。他说:

顷接少东观察来函,忽欲改六十名分学法德东三国之文,是殆误会此堂仅学文字,不知内有分类专门工夫,为小失大,弊莫甚焉。前据丁家立面商,头等三十名,应分律例、矿务、制造各若干名,以后每年每类仅得数名,正恐不敷派用,时势需才如此其急,讵可一误再误。铁路学生同是英文,宣尚不肯假借以损大学,况改习他国文字,便须另聘他国教习。此堂隳废,即在目前,为天下笑。盛宣怀:《寄直督王夔帅津海关道李少东观察岷琛》(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1898年1月7日),《愚斋存稿》第29卷“电报六”,第34页。

结合前述人事行政、教学设置,可见盛宣怀创建的北洋大学堂显然有别于无系统的一般洋务学堂,是洋务技术、语言教育走向正规系统教育的分水岭。近代著名教育史家陈东原先生认为,北洋大学堂的教学设置,“既与旧式书院办法完全不同,又异于同文馆、广方言馆之仅设数科,故实为中国有普通学校之始。”陈东原:《中国教育史》,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475页。徐式圭在《中国教育史略》中称,北洋大学堂是“中国实施新式普通教育的第一次”。徐式圭:《中国教育史略》,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第209页。从我国近代高等教育发展史来说,北洋大学堂又是近代高等教育正式诞生的标志,被公认为中国第一所近代意义上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