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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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特稿(2)

贺龙的女儿贺捷生也住在月坛北街,她夫妇两人和叶师傅熟识,因此也经常到我们家来。贺捷生忙的是另外一件事。影片《创业》给“四人帮”枪毙了,贺捷生动员编剧给邓小平写信,要求邓小平重审。这事显然是针对“四人帮”的,非同小可。信如何写法,自然要反复推敲,各方征求意见。贺捷生告诉我,她曾对编剧说,这事搞不好有可能坐牢。她问编剧敢不敢冒这个危险,编剧甘愿冒险呈书。编剧的妻子也支持写信。贺捷生告诉我,她曾对编剧说,万一编剧要坐牢,她一定去牢房送饭。经过这一番努力,《创业》终于上演了。

“我这里不是公用电话!”

有一阵,张玉凤经常来我家打电话。她很有礼貌,来我家时,总忘不了说一句:对不起,借打一个电话;打完,也总要说一句谢谢之类的话。有一次,她还把她的两个小孩带来,叫小孩叫我们爷爷奶奶,很“热络”。作为邻居,来打个电话,是人之常情,何况她还彬彬有礼。她的电话大体总是两个内容:一是问老人家看电影看完没有,一是要车来接她。不久,另一位女士也来打电话了。她来我家,与张玉凤完全不同,仰首阔步进来,打完电话就走,那真叫傲气。碍于情面,我们也就让她打了,大家都是邻居么。后来打来找她的电话特多,我们要拉开嗓门叫她接电话。她的电话一多,又加上她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李普不耐烦了。有一次,又是她的电话,李普抓起电话,厉声说:“我这里不是公用电话!”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们有一位广东朋友的女儿叫晓平,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每星期假日都到我家来。她说他们学校来了一个“红旗学生”。所谓“红旗学生”是指来上学的学生是乘红旗轿车来的。那时,红旗轿车只有高级领导才有资格乘坐,居然有学生乘红旗轿车上学,当然全校轰动。晓平说,这位“红旗学生”不和大家一起上课。她要把老师叫去,单独给她讲课。学校叫她填表,她说:“填什么表,你们叫汪东兴去填。”这位如此特殊的学生就是来我家打电话的那位女士。还是叶师傅最了解底细。他告诉我们:那位女士原来是江青看中去当她的护士的,后来,江青把她推荐给毛泽东,用意据说是企图在毛泽东身边安插一个自己的人。她虽然长得还算漂亮,但是她的那种做派叫毛泽东受不了。终于使毛大发脾气,拍桌子叫她滚蛋。真叫她滚蛋了,那江青的面子往哪儿搁。还是周恩来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她送到北京外国语学院去学习。这样,她也住到月坛北街这里来了。

在毛泽东病重的时候,那位女士匆匆要出嫁了。据说是嫁给一位老将军的儿子。那天,我在楼梯口,看到一位身穿军装、老迈龙钟的军人吃力地爬上高楼,又从高楼扛着一个铺盖卷吃力地往楼下走。我看着,心里很不是味儿。让司机和警卫员在楼下等着,老将军自己来干这种重活,对自己的儿媳妇这么着,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

不平凡的一年

转眼到了1976年,这是不平凡的一年,天翻地覆的一年,有悲,有喜,有惊,有乐,有哭,有笑。先是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去世,其间还有唐山大地震,更有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四人帮”的覆灭。我们的月坛北街五号楼也是热闹非凡。这要从头说起。

周恩来在这年的1月8日去世。9日清晨,收音机里传出了哀乐,宣读了周恩来去世的消息。我当时还没起床,眼泪止不住流下。接着,听到四邻的哭声。大家都知道周恩来在生病,但是不知详细病情。就在前一年的国庆招待会上,周恩来还出席讲话。老伴李普参加了那次大会,他告诉我:当周恩来到达会场时,与会者长时间地鼓掌,坐在后面的人,竟站在椅子上,要看一眼周恩来。大家都想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看到周恩来了,但是都没想到他竟走得这样快!“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横行霸道使人们把扭转局势的希望寄托在周恩来身上,周恩来的去世,人们的悲痛可想而知。“四人帮”竭力阻止对周恩来的追悼。他们对周恩来遗体告别的时间、人数有严格的限制,不准人们戴黑纱,不准机关自行追悼等等。然而,在周恩来灵柩送往八宝山时,首都民众自发地扶老携幼在刺骨的寒风中挥泪相送。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未有的。

在遗体告别时,各单位的名额有严格的限制。我可以去,但我的女儿抗美哭着,死乞白赖也要去。当时有一条规定,凡是在周恩来身边工作过的人,可以优先。我利用这一条,把抗美带去了。我说,我最后一次见周恩来时,他曾问到过我女儿,所以我要带她去。这是真的。1964年秋,我带着中南五省的小戏到北京演出,请总理看戏。休息时,在休息室里,陈锡联拉着我到总理跟前,向总理介绍说:“总理,我给你介绍一位不会骑马的女兵。”总理见我,笑了,说:“不用你介绍,我早认识她了。”我曾在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外事组工作过,周恩来直接领导外事组的工作。接着他问到李普以及我女儿的情况。抗美就这样跟着我挤进了遗体告别的行列。

总理的遗体存放在北京医院的一间很小的房子里。这和他国家领导人的身份极不相称,来向遗体告别的人川流不息,拥挤不堪。

种种限制,使悲痛的群众很不满。张玉凤的小叔子经常来我家串门。这时,他来我家给张玉凤打电话,他说,他们工厂的工人要求在工厂设灵堂悼念周恩来;要求延长遗体告别的时间,增加遗体告别的人数。张玉凤说,让她请示一下。我们都紧张地等着她请示的结果。不一会,张玉凤的回话使大家都很失望,她说:请示过了,只能照报纸上规定的办法办。

1月15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追悼大会,邓小平致悼词。这是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后最后一次露面。接着,报上或明或暗地、由暗到明地点名批判小平了。这更激发了人们对“四人帮”的愤恨。这一愤恨终于爆发了。从3月下旬到4月5日,全国各大城市的群众借清明节悼念周恩来,其实是声讨“四人帮”。人们从四面八方抬着各式各样的花圈、花篮来到天安门。有的花圈硕大无比,要用大卡车运送。花圈上以及广场两边的柏树上挂着无数诗词,拥挤的人群忙碌地抄写诗词。我们附近的年轻人都到天安门去抄写,然后来我们家互相交换,我也忙碌地抄写诗词。4月5日深夜,“四人帮”调动一万民兵、三千公安人员、五营人民解放军殴打和驱散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捣毁了所有的花圈。4月7日,中央通过了《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人们又陷入无奈的悲痛和愤怒中。

悲哀一个接一个,7月6日,朱德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