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卿

本文围绕“智”与“仁”表达了两种不同的观点。荀子认为：智者应先使人知己，然后才能知道别人，然后才能自己知道自己；仁者应先使人爱己，然后才能爱别人，然后才能自己爱自己。王安石则认为：智者应先了解自己，然后才能了解别人，然后才能让别人了解自己；仁者应先爱自己，然后才能爱别人，然后才能让别人爱自己。

文章论辩有力，譬喻生动鲜明，文字亦洗练。

【原文】

荀卿载孔子之言曰：“‘由，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曰：‘赐，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子曰：‘回，智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曰：‘智者知己，仁者爱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是诚孔子之言欤？吾知其非也。夫能近见而后能远察，能利狭而后能泽广，明天下之理也。故古之欲知人者，必先求知己，欲爱人者，必先求爱己，此亦理之所必然，而君子之所不能易者也。请以事之近而天下之所共知者谕之。今有人于此，不能见太山于咫尺之内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也，盖不能见于近，则不能察于远明矣。而荀卿以谓知己者贤于知人者，是犹能察秋毫于百步之外者为不若见太山于咫尺之内者之明也。今有人于此，食不足以厌其腹，衣不足以周其体者，则虽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以赡足乡党也，盖不能利于狭，则不能泽于广明矣。而荀卿以谓爱己者贤于爱人者，是犹以赡足乡党为不若食足以厌腹、衣足以周体者之富也。由是言之，荀卿之言，其不察理已甚矣。故知己者，智之端也，可推以知人也；爱己者，仁之端也，可推以爱人也。夫能尽智仁之道，然后能使人知己、爱己，是故能使人知己、爱己者，未有不能知人、爱人者也。能知人、爱人者，未有不能知己、爱己者也。今荀卿之言，一切反之，吾是以知其非孔子之言，而为荀卿之妄矣。杨子曰：“自爱，仁之至也。”盖言能自爱之道则足以爱人耳，非谓不能爱人而能爱己者也。噫，古之人爱人不能爱己者有之矣，然非吾所谓爱人，而墨翟之道也。若夫能知人而不能知己者，亦非吾所谓知人矣。

【译文】

荀卿记录了孔子的话说：“‘仲由，智者怎么样，仁者怎么样？’子路说：‘智者使人明白自己，仁者使人爱自己。’孔子说：‘可以算是士了。’孔子又问：‘赐，智者怎么样，仁者怎么样？’子贡说：‘智者明白别人，仁者爱别人。’孔子说：‘你可以算是士中的君子了。’孔子又问：‘颜回，智者怎么样，仁者怎么样？’颜渊说：‘智者明白自己，仁者爱自己。’孔子说：‘可以算是明君子了。’这真的是孔子说的话吗？我知道不是。能看到近的然后能观察到远的，能施利给小范围然后才能泽被广大，算是能了解天下的事理了。古代人想了解别人，必须要首先明白自己，想要爱别人一定先要爱自己，这也是理所当然，是君子也改变不了的道理。用身边人所共知的事情来作个比方。现在有一个人，在咫尺之内都不能看见太山，即使天下最笨的人，也知道他不能看到百步之外的细小毫毛，这是不能看到近处的东西就不能看清楚远方。而荀卿认为了解自己的人比了解他人者更智慧，这就好比能看到百步之外细小毫毛的人比不上在咫尺之内看到太山的人看得清楚。如今有这样一个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即使天下最愚蠢的人也明白他不能供养同乡，不能在小范围内施利也就不能泽被广大。而荀卿以为爱自己的人比爱别人的人贤明，这就好比这种人奉养同乡比不上那种食能果腹、衣能蔽体的人有钱。由此来说，荀卿所说的话非常不能明察事理了。因此明白自身是智慧的起始，可以推广去了解别人；爱自己是仁的开端，可以推广去爱别人。能完全推行智和仁，然后让别人了解自己、爱自己。所以能使别人了解自己、爱自己的人，没有不能了解别人、爱别人的。能了解别人爱别人的人，没有不能了解自己、爱自己的。现在荀卿所说的话完全都与此相反，因此我知道这并非孔子的话，是荀卿自己捏造的。杨子说：“爱自己是仁的极致。”是说能够爱自己就能够爱别人，并不是说不能爱人却能爱自己。噫，古人爱别人却不能爱自己的人是有的，但并不是我所说的爱别人，而是墨翟所说的爱别人。至于能了解别人却不能了解自己的情形也不是我所说的了解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