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
唐德宗贞元十一年,二十五岁的韩愈考取礼部进士。唐朝制度,学子经礼部选取后,还要经吏部考试合格,才能授以官职。可是韩愈连续三次应试吏部“博学鸿辞”科,都告失败。他怀才不遇,又囊资已罄,于是就以文章为谒见之资,奔趋权贵之门。他曾三上宰相书,这是他写给宰相的第二封信。信中以动人之笔描述了自己的抱负才华和眼前穷困窘迫的处境,希望宰相能体谅自己的苦衷,破格提拔,授予官职。整封信措辞巧妙,写得情辞恳切,不卑不亢,读来让人心动,油然而生恻隐之心。
【原文】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湣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
愈再拜。
【译文】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恭敬地再拜相公阁下并进言:
前些日子我曾向您呈上书信和所作的文章,以后一直恭候您的回信已经有十九天了,没有得到回音,我心中惶恐,不敢离去,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宁可蒙受不能预料的责备,来请求陈述我的意见,并向您请教。
我听说,陷于水火中的人向人求救时,不只因为他和自己有父兄子弟般的慈爱,才呼喊并希望他来救援。而是希望在他附近的人,就算是与自己有过什么怨恨,只要还不至于希望自己死掉的,就会大声而急切地呼喊,希望他发善心来救命。那个在他附近的人,听到这声音,看到这情况,也不只是因为和他有父兄子弟般的慈爱才奔过去救援他。就算同他有什么怨恨,只要还不至于希望他死掉的人,就会尽力狂奔过去,弄湿手足,烧焦毛发去救他,而不会躲避或推托。为什么会这样做呢?是因为那情势实在危急,而那情况实在可悲啊。
我勤奋学习,并且身体力行已经很多年了。我不去考虑道路的艰险,一直向前走,从不停止,以至于陷在穷困饥饿的水深火热之中,又危险又急迫,我也大声地疾呼了,您也许听到和看到了吧。您会前来救助我呢,还是坐视不救呢?有人来向您说:“有人看到被水淹和被火烧的人,他有可以救的办法却终于不去救他,您认为他是个仁人君子吗?”若您认为不是,那么像我这种人,也是仁人君子应该同情的吧。
有人对我说:“你的话是对的,宰相也了解你,但是如果时机不允许呢?”我以为他是个不懂道理的人。事实上是他的才能不值得我们贤相的推举罢了。至于所谓时机,本来就是处于上位的人造成的,并非是上天造成的。前五六年时,宰相向上推荐的人中,尚且有从平民中提拔出来的,那时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况且现在的节度使、观察使以及防御、营田等小使,还有权自己选用判官,不用区分他有没有职位。何况是宰相,我们君主所尊敬的人,却说不可以吗?古时候向上推荐人才,有的是从盗贼中选取出来的,有的是从管理仓库的人员中选拔出来的,现在我这个无官无职的人虽然卑贱,但还是足够和这些人相比的。我的境况窘迫,言语急切,不知说些什么好,不过希望稍微赐予一点关爱罢了。
韩愈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