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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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山水记

本文为一篇酬答之作。

李公名士风流,远道寄水;欧公亦风流自赏之人,作文以报。文中因论山泉而寓知己之感。前幅说泉水湮没无闻,纯是一番惋惜;中间说泉水见知于李侯,又是一番庆幸;然后极赞李侯能于富贵之中穷山水之乐,而结到物以人传,以寓知己之情。殊不知山泉以李侯而传,李侯又以公文而传,青云附骥,在物犹然,何况于人!

此记虽为应酬,然其绝世风神,竟溢文字之外。

【原文】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巢山,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

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乳泉、石池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予于京师。予报之曰:李侯可谓贤矣。

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或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可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以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

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庐陵欧阳修记。

【译文】

浮槎山在安徽慎县以南三十五里的地方。有的人叫它“浮巢山”,也有人叫它“浮巢山”,这是出于那些佛教、道教的荒诞怪异的说法。在这个山上有泉水,以前谈论水的人都没有提到过这个泉。

我曾经读过《茶经》,十分欣赏陆羽对于水的言论。后来又得到张又新的《水记》,其中记载了刘伯刍、李季卿所排列的泉水的水质优劣等级,他认为这种看法是取自陆羽的。但是以《茶经》来考察这些说法都不符合。张又新是个狂妄怪异的人,他所说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十分怀疑这不是来自陆羽的说法。等我见到浮槎山的泉水之后,才愈加相信陆羽是懂得水的人。浮槎山和龙池山都在庐州境内。比较二山的水质,龙池山的水远远比不上浮槎山的。按照张又新的记载,龙池山的水名列第十位,浮槎山的水却弃而不录,由此得知张又新没有收录的泉水很多。陆羽则不是这样,他论述说:“山上的泉水品质是上乘的,江水次之,井水是最差的。山上的水,又以似乳汁喷流的和石池之中清泉四溢的泉水为最好。”言辞虽然简洁,但却把关于泉水的道理说透了。

最早发现浮槎山的水的人是李公谨。嘉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的身份出守庐州,因为游览金陵,登上钟山,喝了那里的水。随后他又登上了浮槎山,到了山上,见到有一石质水池,泉水涓涓流淌让人感到喜爱,可能就是陆羽所说的乳泉、石池漫流那类的水吧。这里的泉水喝起来十分甘甜,便对照地图册查找,向当地老人询问。知道了这水的来历,于是就把这水送给在京城的我。我给他回信说:“李侯你真是个贤人。”

想把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收归己有,是富贵者的乐趣;置身于青松的绿荫之下,漫步于碧绿的青草之上,倾听山溪潺流淌的声音,喝着清凉的山泉,是隐居山林者的乐趣。那些隐居者,天下的乐趣没有一样能使他动心,或者有获得那些乐趣的兴趣,只是考虑到不可能得到就停止了,于是隐居在山林之中获得乐趣。那些富贵的人能够获得物质上的满足,但他不可能也同时得到隐居者的那种山林之乐。只有那些富贵的时候没有二者兼得,之后贫贱的人,才能以自得其乐而超脱于世,虽然二者也不能同时得到,这也是情理与地位所决定的。现今李侯生长在富贵之家,既满足了声色耳目之乐,又享受了山林的乐趣。他攀登高山,探访幽深隐蔽之处,这些常人所不能到达的地方,他都能到达。他能同时获取的东西,可以说真的是很多了。

李侯能降低身份,不耻下问地学习,喜欢结交贤士,机敏从政,因而有着非凡的名声。有些东西不会自己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只有通过人们的发掘才能显露于世;有的东西不一定珍贵,而是因为发现它的人使它贵重起来。因此我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让世人知道这浮槎山泉水是李公谨最早发现的。

三年二月二十四日,庐陵欧阳修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