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一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大三的那个周日。正当暮春,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天气暖洋洋地,却还不到炎热,处处都是婉转的鸟鸣,空气中散播着淡淡花香。草木纷纷抽枝拔芽,生命的活力已经四处迸发,犹未尽情绽放。许多美好的事物似乎即将来临,却还尚未开始。我们的心常常被莫名的热情所充满,又不时感到说不出的忧伤。那天晚上,大勇走进宿舍的时候,步履轻快,哼着歌。和以前每次表白后垂头丧气的样子大不相同。
“成功了?”我忙问,觉得自己心跳也加速了。
大勇先是点了点头,又犹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只要对方没直接拒绝,那就算成功了吧!”老大从上铺探出头说,“不容易啊老二,你追了沈琪两年多,终于把咱系花啃下来了!”
“不能够吧?”老四怀疑地说,“沈琪会看上他?除非老二中了五亿的大奖……”
“你们别打岔。”我说,“大勇,究竟咋回事?仔细说说。”
“一开始和上次差不多吧,我叫她下楼,把今晚的电影票递给她。她一开始不要,我又说了几句,她就接过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这……不就是拒绝么?”我说。
“不过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跟我说。什么时候我能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再来约她还差不多。我也没多想,就说好,她笑了笑就走了。我这一路都在想,怎么能攒到钱,买到那么多玫瑰呢?”
“傻啊你!”老四立即指出,“怎么话都听不明白?沈琪是摆明了让你知难而退!”
“啥意思?”大勇挠头说。
“看看你身上的破衣服裤子。”老四刻薄地说,“加起来还没一百块吧?谁不知道你是半个贫困生啊,哪儿来的钱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那少说得……四五千,抵得上你大半年的饭钱了。沈琪这是被你烦透了,找个理由拒绝你而已。”
“是这意思?”大勇如梦初醒。
“老四话糙了点,可说得没错。”老大接口说,“老二,你追沈琪这么多日子,兄弟们也不是没提醒过你。她这样的女孩,大城市出来的,家里又有钱,娇生惯养,根本就不适合你。你再怎么努力她都不会接受的。我看她是怕你再继续缠着她,才故意出个难题给你。你要是办不到,下次当然也就没脸再去找她了。”
“我怎么办不到?”大勇不服气地说,“不就是几百朵玫瑰花么,就算四千五千,我打工,我赚钱,我省吃俭用,过个一年半载的,就不信攒不下这个钱!”
“笨啊,还一年半载,沈琪那样的,几十号人围着她转,能等你个一年半载?”老四嘲笑说,“听说最近戏剧社的一哥李佳,还有学生会会长孙凯都在狂追她,那可都是学校有名的风头人物,你哪个比得过?说不定过几天就和谁好上了,哪儿还有你的份!”
“那怎么办?”大勇乞求地看着我们,“你们可得帮我啊!要不这样,我……我先跟你们借钱,去买玫瑰,这笔钱回头我慢慢打工还给你们!”
“这……”老大有些为难,看了看我和老四,老四冷笑两声,扭过头去玩电脑。我想了想说:“大勇,大家不是不肯帮你。而是不想害你。这次沈琪摆明了在整你,你还借钱给她送玫瑰,无端背上一身债,那不是傻么!再说,就算你东拼西凑地买到那么多玫瑰了,沈琪也答应和你约会一次,看完电影吃完饭,人家还不是说声byebye走人?你这么多钱还是白费。放弃吧,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大勇不甘心地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长叹一声,倒在床上发呆。我知道他一定还不死心,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有让他自己先冷静一阵了。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不知是缘还是债,反正自从姜大勇在新生会上第一次见到沈琪,就对她一见钟情。当然,那时候十个男生有九个被沈琪吸引,放胆去追的也有三四个,大勇不算特别。但两年下来,其他人都慢慢知难而退,班上男生里也就大勇一个人还在坚持了。
人人都看得出,他和沈琪家庭背景也好,生活方式也好,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不相配,沈琪不可能会喜欢他,但他仍然固执地一头栽下去,成为沈琪最忠实的裙下之臣。我们也劝过他好几次,可他就是不听。接二连三表白失败,也没有动摇他的决心。今天是第四次,他既然从沈琪的一个借口中看到希望,这个执念就只有越来越重,不会自己消失的。
沈琪身材高挑,眉目如画,长发如瀑,生得那叫一个漂亮,还能歌善舞,是好几个社团的骨干,走到哪儿都会把男生的目光吸引过来。大家口头上虽刻薄,心里谁没点想法呢?只是我们比大勇多了点自知之明,知道沈琪眼高于顶,不会看上我们这种普通男生的。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大勇的,毕竟他敢于表达自己。沈琪虽然烦他跟赶苍蝇似的,但心里毕竟记住了这个人,而我呢,她可能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存在。
不过大勇也就这样了,他的经济状况我清楚得很,每个月也就靠家里寄的五百块钱,加上自己打工赚的一两百紧巴巴地过日子。用的电脑手机都是二手的。他虽然不算是孝顺孩子,但也不至于让下岗的父母给他寄棺材本来。另外能借钱的,也就是我们几个哥们,大家自然也不会给他钱让他做傻事。我实在想不出,他能从哪弄到好几千块来买玫瑰,就是卖血一时也赚不了那么多吧?
不过大勇却另有主张。第二天,他一早就出去了。中午的时候,我在图书馆看到他,他正在聚精会神看一本大部头的英文书,好像是物理方面的,上面都是鬼画符一样的公式和符号。我大感佩服,这家伙平常看四级英语都头疼,怎么现在钻研起学术来了?
“干吗呢?看破红尘,大彻大悟,发愤苦读了?”我在他身边坐下,打趣说。
“我在想办法呢。”
“什么办法?”我好奇地问。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知道是否一定成功,但是如果有可能成功的话,那就一定会成功。”
“你打什么哑谜?”
“总之本周六。”他认真地说,“也就是五月十九日,会有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也许更多。”
“你哪儿弄的钱?还是你家亲戚是开花店的?”我大是讶然。
大勇还没回答,这时候沈琪出现了。她穿着雪白的上衣,配一条红色长裙,玉立亭亭,光彩照人。隔着十几米远,我们就感受到她的容光,好像周围的书架都亮堂起来了。
沈琪远远看到我们,脸色微有些尴尬,但仍礼貌地向我们点点头,转头要走。我知道她是避大勇,和我无关,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沈……沈琪!”大勇却涨红了脸,大声叫住了她,“跟你说件事!”快步走了过去。我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过去。
戏剧社的李佳从沈琪后面冒了出来,脸上都是敌意。这家伙是个有钱的小开,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挺让人讨厌。不过不可否认,比我和大勇加起来都要帅。他看到大勇过来,摆出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挡在沈琪面前。
“沈琪,我有话跟你说。”大勇完全无视李佳的存在。
“那件事……昨天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么?”沈琪见躲不过,无奈地说。
“没问题。”大勇说,“我已经预定好了,本周六晚上七点半,你等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准时送到你宿舍!”
“什么?”沈琪大概以为耳朵出了毛病,“你不会真的去买花了吧?”
“这你不用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勇雄赳赳地说,可下一句话又露了穷酸本相,“那个,快中午了……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吃学一食堂的排骨,好不好?”
我不知道大勇玩得是哪出,先约会,后送花?还请人家女生去食堂吃饭?亏他想得出。
沈琪不禁莞尔,李佳更是从鼻子里发出了冷笑。沈琪笑了笑,抬头正色说:“那不行,说好了,等我收到你的花,再跟你吃饭。”
“好吧。”大勇说,“那你周六在宿舍等着,玫瑰花会送到你楼下的,到时候你一定下来啊。”
“好啊。”沈琪说,“那先这样,我们戏剧社还要排练呢,先走啦!”不忘向我点点头,转身翩然而去。
沈琪走了半天,大勇还失魂落魄地靠在书架边上,目送已经走过拐角的沈琪。我问他:“你没毛病吧?你的计划就是假装送花,先骗沈琪出来约会?”
“当然不是。”大勇说,“我有一个更好的计划。你绝对意想不到。”
二
大勇追沈琪以来,什么事都和我商量,可这回一反常态,死活不肯把他的计划告诉我,不过到了下午,我还是知道了。说来也巧,那天我上一门选修课,下课以后经过隔壁的自习室,偶然向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大勇在自习室的一个角落里埋头写着什么东西。我心里有些奇怪,这家伙一般去的几个自习室我都知道,从不到这里来。今天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教室来自习?难道是要躲开认识的人?
我一时好奇,从后面进去,悄声蹑步走到他背后,从他肩膀上望下去。看到他在一张信纸上奋笔疾书:
遥远未来的子孙们:
你们好么?我是你们的老祖宗姜大勇。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公元2200年,3000年甚至10000年了,我不知道你们在什么样的社会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想象不出来,未来的一切都超出我们的想象。但我知道,历史是连续的,你们是我的子孙……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我心里嘀咕着,继续看下去。
你们的DNA来自于我的遗传,没有我就没有你们。当然,没有我挚爱的伴侣,也就是你们的祖奶奶,同样也不会有你们。因此,你们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是从我和你们祖奶奶的相遇开始的。她叫沈琪……
“什么?!”我不禁惊呼出来。
大勇回头看到我,脸色变了,手忙脚乱地就要把信纸藏起来。
“别别,究竟怎么回事,给我瞧瞧!”我好奇心大盛,不由伸手去抢,大勇一时慌张,被我一把将信纸抓到手里。大勇大叫“还给我”,又往回夺,两人打闹起来。其他自习的同学不满了:“你俩闹什么,要打出去打!”
我慌忙道歉,和大勇一起退出教室,到了楼梯口。大勇看到信纸仍被我拿在手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也不便发作,最后放弃了。无奈地挥了挥手,任我读下去。
……没有我们的恋爱和婚姻,也就没有你们,孩子们,你们要意识到这一点。但我和你们祖奶奶之所以在一起,是因为我送给了她自己买不起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才终于感动了她。这些玫瑰,在你们的时代肯定不算什么,但是我却难以负担,而如果没有这些玫瑰,我和沈琪就不可能在一起。因此我必须向你们请求帮助!人类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我相信时间机器在你们的时代应该已经实现(如果还没有实现,就请把这封信一代代传下去,直到时间机器问世的时代),那么请你们设法返回这个时代,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送到公元2012年5月19日晚7点30分的燕华大学,三十六楼楼下,那是你们的祖奶奶沈琪住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着……
读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扔下信纸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着捂着肚子,一边指着大勇说:“你……你想出来的就是这……这点子?你小子《科幻世界》看多了吧,哈哈哈!”大勇虽然经济拮据,每个月花好几块钱买《科幻世界》是省不了的。但我没想到他沉溺科幻到这个地步!
大勇却没有笑,叹气说:“早就预料到你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可你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哈哈……”
“但这确实很可能啊!”大勇郑重地说。
“好!你说,这怎么可能?”为了笑得更开心,我暂时止住笑声。
大勇的逻辑说来倒也简单。他说,将来是不确定的,从一个世界中会分化出无数可能的历史分支来。在某一个可能的分支中,他和沈琪将会结婚,生下孩子,孩子又会有孩子……而这一切之所以可能的基础,就在于他送了沈琪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而这些他是根本没有财力送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和沈琪就无法在一起,而那些后代也不可能存在。所以他们为了解决这个悖论,维持自身的存在,必然会设法回到这个时代,送给沈琪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你这不是扯淡么!”我笑够了之后,严肃地指出,“既然你不可能送给沈琪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那么你和她的那些虚拟后代当然也不可能存在。既然没有那些后代,哪儿有人会穿越时空来帮你?洗洗睡吧你。”
大勇反倒笑了起来:“许琛,你完全没有理解,这才是最关键的部分!当然,在绝大多数未来的历史分支中,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和沈琪什么关系也不会有。但是总有一个可能的历史分支里,我和沈琪会因为来自未来后代的帮助而在一起的。”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历史分支?这压根就不可能!”
“这么说吧,你想想,假设你是我的后代,有一天你看到了老祖宗的来信,然后穿越时空,回到几百年前,帮助老祖宗和他爱的女人在一起,恋爱结婚,生儿育女,然后才有了自己的一代代先祖,有了自己。这逻辑没有矛盾吧?”
“这成了一个首尾循环的因果链……”我沉吟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逻辑上……好像也没有矛盾。”
“也就是说,你承认这是可能发生的了?”
“这个……”我觉得好像被他绕进去了,踌躇着说,“也许吧……”
“既然你承认是可能的就对了。”大勇说,“在无数可能的历史分支中,这件事必然会发生。”
“那……那也不至于会落在你头上啊。”我说,“照这么说,我也可以给后代写一封信,让他们撮合我和沈琪,李佳也可以写。谁都可以写。”
“但是你们没有这样去做。”大勇说,“甚至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只有我这样去做了,所以是我姜大勇进入了这个历史分支。因为这封信,我和沈琪的命运已经联系在一起了。”
这回我已经完全被他搞晕了,说不出话来。
大勇见我哑口无言,有些得意,继续发挥说:“其实早上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也很犹豫,觉得自己简直疯了,这怎么可能呢?但在逻辑上又完全无懈可击!我跑到图书馆去找了几本讲时间理论的书看,结果越看越迷糊,可在见到沈琪的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今天碰到她是有意义的!如果我不叫住她,告诉她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无疾而终,我和沈琪就算完了。因此,我必须自己选择进入这个让我们的后代非帮助我们不可的可能历史分支里,我必须告诉她我会在周六那天送给她那些花,这样木已成舟,才会确定下来。”
“所以你高调宣布要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就是为了选择进入这个……让你们后代穿越时空来撮合你们的所谓历史分支里?”
“是,这也是为了让我自己下定决心。”
“哼……”我想了半天,倒没想到什么特别有力的话来驳斥他,不过我心里当然一丝一毫也不相信。最后我说:“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未来会发明时间旅行的基础上,这方面矛盾太多了,不是有什么外祖父还是外祖母悖论吗?我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旅行。”
“一千年前,人们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一直向西走可以回到最东方;一百年前,人们也不知道会有电脑,一个小本子里都能装下整个图书馆;十年前,也没人能想到有智能手机——”
“行了,别跟我这讲科技史了。”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做个验证?首先呼唤你的后代在——比如说——下午四点半出现在这个楼道里,和你见面,等到证明成功了,再让他帮你送玫瑰花吧。”我说着,望了望四周,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毛,好像那些未来人真的会在下一秒从墙壁里冒出来似的。
“他们当然没有必要来帮我们验证!”大勇抗议说,“他们为什么要来见我们?随便谁叫一声他们就出来,那不得累死了!但我说的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存在!如果他们不来进行第一次推动的话,那么他们自己就没法存在!”
“不跟你扯了。”我摆摆手,“总之这是不可能的。大勇,说到底,你自己真的信吗?”
“为什么不信?”大勇激动地说,但很快眼神黯淡下来,长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也许你说得对,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狂想,但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我有些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我当然也尽力帮你。不过这事儿你先别跟别人说,否则闹大了不好收场,你再仔细想想,后悔还来得及。快到点了,打饭去吧。”
但我们不知道,这时候已经太晚了,事情开始向着难以收拾的局面发展。
三
晚上等我们回到宿舍,不由吓了一跳。狭小的寝室简直变成了鱼罐头,隔壁好几个寝室的男生都来了,黑压压的一大堆人。看到大勇,一拥而上把他拉进去。问他是不是答应在周六送沈琪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当众示爱。看来这事儿全系、全班、全楼都知道了。也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数目也给夸大了十倍。
这帮家伙以为大勇捞了什么外快,不住打听着。大勇一开始还想充面子,最后被缠不过,只好老实告诉他们,自己根本没有钱,打算跟同学借呢,既然兄弟们都来了,要不然就跟在场的每人借个一两百块的……他们一听到“借钱”二字,马上打哈哈说还有事,一哄而散。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家伙,我打开电脑上网,却发现学校BBS上都有消息了,说我系某贫困生(没有点名)要一掷千金,送几千朵玫瑰追女孩子,还被顶上了十大话题。水军们激烈地争论着,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啊,女生是不是都虚荣啊,凤凰男和城市女在一起有没有好结果啊,一堆乱七八糟的。
老大和老四自然也追问不休,大勇什么也不说,我也表现出不知情的样子,在二人怀疑的目光中。我们上床睡觉了。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成了大勇召唤未来后代的同谋。第二天,大勇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找我商量:如何把这封信交给他的后代呢?我向他指出,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赶着写这封信,无论如何他的后代收到这封信已经是上百年后了,他完全可以在和沈琪结婚以后再慢慢补写,然后一代代传下去。如果最后他没有收到那些玫瑰花,自然也不用浪费时间。
但是大勇觉得这样有问题。他逻辑异常严密地分析说,按照他的历史分支理论,在寄出信之前,他还没有进入那个和自己的后代发生联系的分支世界中。因此仍然不保险。他如果不幸先进入自己和沈琪毫无结果的历史分支中,那再寄信也没用了。只有在寄出信之后,并且确保后代能够收到信,他才能保证自己处于那个分支里。不用说,这一切必须在周六的玫瑰之约前完成。听起来倒也言之有理。
我们商量了几种办法,比如随身收藏着以后传给后代,或者把信放在袋子里里找个地方埋起来,都觉得不保险。谁知道信会不会丢失或者被其他人挖走?即使放在银行保险柜里也不保险,何况要是有那么多钱去保存这封信,不如拿去直接买玫瑰了。最后我想到一个主意:只要科技继续发展,因特网在未来必将稳定地存在下去,并且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会变得越来越牢固,也许可以把信发到网上,进行长期储存。
我们在网上搜了一下,果然发现以前孤陋寡闻,这个问题早就有人想到。网上有一个叫“Time-Capsule”的英文网站,和实体性的“时间囊”不同,这个网站就是把书信、照片、视频等电子资料储存起来,发送完成后,任何人,包括文件上传者自己都不能开启。只能在设定的一段时间后,比如二十年或五十年后开启。有的是谁都可以看,有的则需要相关的密码,都可以自己设定。并且20M以下的资料都是免费的。现在那个网站有几百万注册用户,最近火极了。网站上还专门说明了,他们已经预料到在未来几十年中可能发生怎样的意外,又采取怎样的各种保险措施避免数据遗失(包括储存数据在一个地下几百米的掩体里,号称连核爆也不怕),看样子也还靠谱。
大勇觉得这个网站很合适,于是把他那封洋洋五千言的信(后面还有许多肉麻文字,他没给我看)打出来,和其他一些关于他的资料放在一起。上传了上去。设定为一百年后可以提取,没有设密码(大勇怕万一密码由于什么原因没传下去,那就糟糕了,反正这些东西估计也只有他的后代才会感兴趣)。文件名是自动生成的,是上传时间和地点的组合,很好记:201205151430 PEKING。他和沈琪的子孙将来可以凭借这个文件名提取其中的资料。
此事一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就等着周六出结果了。我已经参与到这个怪异的游戏中,但在心底对他那套理论还是难以置信。当然,网上的时间囊已经创设了,将来他的子孙不管是和谁生的,多半也能看到,不过届时他们大概只会对祖先的愚蠢哈哈大笑吧。
但事情却在另一个方向上越闹越大。
一掷千金送千朵玫瑰的事情,在大学里本来不算罕见,但因为一个是籍籍无名、其貌不扬的贫困生,一个是校园里风光无限的校花,在网上越炒越大,也越传越走样。最后,周三晚上,宿舍里就我一个人的时候,忽然有人“咚咚咚”敲门,又急又快。我诧异地打开门,却发现沈琪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漂亮的脸却充满了愤怒的红晕:
“许琛!”三年来我跟她没说过几句话,没想到她还能记得我名字,“姜大勇在不在?”
“他……他当家教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说,心下惴惴,不知道沈琪突然来是什么意思。
“那好,我就跟你说好了。”沈琪把一张报纸甩给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接过报纸一看,是《燕京晚报》的社会新闻版,两行醒目的标题跃入眼帘,“贫困生一掷千金,千玫瑰打动校花”,我大吃一惊,仔细看下去,原来是本市的晚报记者道听途说,把几件不相干的事揉在一起,登出了一则花边新闻,说燕大某系贫困生姜某某花了大钱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在女生楼下等了一夜,终于感动了燕大校花沈某……配的是不知哪个大学男生求爱,和女友热情相拥的照片,旁边都是玫瑰花,看上去倒很合拍。就是那女生的背影也有几分像沈琪。报道的重点在男女主角的身份差异上,下面还有编者按,道貌岸然地批判当代大学生的爱情观、消费意识等。虽然没有点名,但本校知道沈琪的人不少,很容易看出指的是谁。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摇头说,“这些记者,根本就是胡编乱造!”
沈琪怀疑地看着我:“就是你们跟记者爆的料吧?今天好多认识我的人打电话都问我,是不是收到几千朵玫瑰,是不是跟一个姓姜的男生好上了!这不是毁我名誉吗?许琛,我本来觉得你这人不错,想不到你居然和姜大勇一起——”说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没这回事儿!”我忙澄清说,“这两天我都跟大勇在一起,在……忙别的事情。我敢保证,他既没有上网发帖,更没有找什么记者,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的,我也不知道。”
“哼,你们不知道,难道是我找报纸的人说的?”沈琪气鼓鼓地说。
“我不是那意思,不过当时还有别人在吧,你为什么不问问其他人?”
沈琪明白我指的是李佳,总算冷静了一点,想了想说:“好,这件事我会弄清楚的,如果证明是姜大勇干的……哼!”说完扭头走了。
等姜大勇回来之后,我跟他说了这事儿。大勇连连叫冤,说这事儿他巴不得越机密越好,怎么可能会跟记者乱说?当时就急着要找沈琪解释,我告诉他,沈琪现在在气头上,空口无凭也没用,不如等沈琪问清楚了再说。
第二天,我意外地忽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请问是许琛么?我是沈琪。”声音柔柔的,非常好听,和昨天判若两人,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喂,是许琛吗?这是你的号码吧?我找你老乡问的。”
“对,对,是我。”我忙说。
沈琪跟我说,事情已经查清楚,是李佳跟人乱说的,又在学校BBS上爆料,本来只是想让大勇出丑,想不到以讹传讹闹上了报纸。她已经把李佳狠狠骂了一顿。昨天她实在气急了,跟我乱发脾气,很对不起。
我忙说不要紧,问沈琪要不要自己和大勇说,这时候他在水房洗衣服,可以叫他过来。沈琪说不必了,但却没有挂断。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姜大勇是不是真的要买那么多玫瑰?”
“这个……”我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更不好把大勇纯属空手套白狼的计划告诉她。
“他不会是跟你们借钱的吧?那也太……”
“那倒不是,不过只要能和你约会,大勇他肯定是愿意倾尽一切的。”
“其实我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他知难而退。”沈琪幽幽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惹出这么多麻烦。其实我对他根本……就算他真的送了那么多玫瑰,我也不……你是他好朋友,还是劝他放弃吧,好不好?”
“我知道。”我说,“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劝他。”
沈琪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挂了电话。我在想怎么跟大勇说。还没想明白,大勇端着一盆衣服回来了,我告诉他沈琪打过电话,看到他满脸期待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最后还是吞吞吐吐把沈琪的意思委婉说了。
“我知道。”他脸色苍白地说,“她一定会这么说的。但她不明白,等到那些玫瑰花从天而降的时候,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在这条历史线里,我们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一对。”
四
我给报社打了电话,指出他们报道的谬误,敦促他们发声明更正,但报社的人老奸巨猾,他们轻描淡写地口头道歉之后,从我嘴里套出了送花事件的确凿时间地点。而那篇应有的更正启事,我等了好几天也没看到。
周六到了。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蓝天白云,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一天,没什么特别的。
但对于姜大勇和沈琪来说,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或许对于这个世界也是如此,这将是验证时空旅行是否可能的绝佳契机。假如真的有未来人带着那些玫瑰花来到我们这个时空,整个世界,整个历史,甚至整个宇宙,都将会完全不同。那将是何等激动人心!
遗憾的是,这一切都依赖于大勇的时间理论。而大勇这人,虽然脑子里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科幻设想,却一点也没有小说中科学天才的聪明睿智,高数补考才过,好几门专业课勉强及格,对他的论断,我实在没什么信心。
整个白天都没有什么异常,天上没有出现飞碟,也没有人从空气中冒出来,更没有人报告在校园什么地方出现了神奇的闪光或其他异象。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怎么真的被大勇那套给蛊惑了?六点多的时候,我看到大勇一个人在楼梯拐角处站着,点上了一根烟,云烟缭绕,显得有些焦躁。
“干吗呢?”我走到他身边。
“我在等他们。”大勇说,然后对着墙壁,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说,“差不多是时候了,你们……如果来了的话,就出来吧,好不好?”
墙壁当然冷冰冰地无动于衷。
“不会有人来的,大勇,你……清醒点吧。”我觉得他已经有点神经质了。
“当然不会。”他苦笑了一下,“说好了,要等到七点半的。”
“七点半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的,你醒醒好不好?”我忍不住说,“如果因为你这种小事就要劳烦未来人出现的话,那以前什么世界大战,导弹危机,刺杀政变,未来人早就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是时间旅行上的费米悖论。”大勇叹了口气说。
“什么悖论?”
“费米悖论,是科学家费米提出的一个问题:如果宇宙中充满了各种外星人,为什么我们看不到它们?同样,如果时间旅行在未来实现了,为什么古往今来从来没人见过任何时间旅行者呢?”
“对呀,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怎么都不信,未来的无限时间中,人类始终无法发明跨越时间的方法。”他目光炯炯地说,“或许他们的确以某种方式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非常隐蔽,我们没发现而已。”
大勇对于外星人和时间旅行之类科幻设想的执着,正如同对沈琪的痴恋一样,向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狂热。以前我经常笑话他,但这次不知怎么,我竟有点被他打动了。是啊,未来的时间是无限的,我想。“无限”这个念头压倒了我,不是一百年,也不是一千年一万年,而是无限长的未来。谁知道在那些不可思议遥远的将来,我们的后裔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我们完全无法想象,正如古人无法想象现代人飞天入地的神通一样。
但这件事的奇妙之处在于,那些遥远未来的后裔,他们能否返回过去,我们不需要等一百年或者一千年才知道。说不定在一个多小时后就会知道。
快七点的时候,大勇就换上了他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也无非是质地普通的白衬衫和西裤,揣着他当家教赚的两百块钱,双手空空如也地下楼去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宿舍兄弟自然是他责无旁贷的后援团,于是都跟着他去了。
到了女生楼下,我们吓了一跳,虽说还不到人山人海观者如堵,但至少也有好几十人在那等着了,有男有女,大部分是我们的同学,也有些不认识的,都聚在楼门口的小喷泉前面。看到大勇来了,大家都欢呼起来。大勇俨然已经成了校园名人。
不少人过来鼓励大勇,也有人阴阳怪气说风凉话,有人好奇问花在哪里呢,大勇机械地敷衍了几句,心思自然不在他们身上。我抬头向楼上的女生寝室望去,沈琪宿舍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正有人从里向外看,依稀正是沈琪本人。她看到我,立刻合上窗帘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辆小面包车倏然而至,在喷泉前停下。车身上印着“燕京晚报”几个字和图标,一男一女两个记者拿着话筒跑下车来,很快在旁人的指点下锁定了目标,向姜大勇奔来,人还没到跟前,一连串的问题先滔滔不绝而来:“同学你好,请问你就是今天送花的男主角么?你的花呢?听说你家里条件不好?你有没有申请贫困助学金?你父母都下岗了对不对?你花那么多钱送花的事情他们知道吗?你觉得这样花钱值得吗?你是否——”
“我的事,你们他妈懂个屁啊!”大勇忍无可忍地骂了出来,“滚开!”
记者继续纠缠着,我和同寝的兄弟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饶舌记者拉开。这时候,学生们已经越聚越多,有些是过路的,也停下来看热闹,后来总共差不多有一两百号人。不知是谁起得头,大家开始乱哄哄的唱歌,歌声此起彼伏,在春夜的校园里回荡着:
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
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
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
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你说你学不会假装潇洒,
却叫我别太早放弃她。
把过去全说成一段神话,
然后笑彼此一样的傻。
……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
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
悠悠的唱着最炫的民族风,
让爱卷走所有的尘埃。
……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尼玛国际歌都出来了,再这么下去真hold不住了!”老大忧心忡忡地说,“再喊两句抗议食堂涨价,宿舍丢车之类的口号,咱们得被当成组织集会闹事给学校处分了……”
我想着刚才和大勇的讨论,一路都在琢磨时间旅行的问题,心神激荡,就没仔细听他说什么。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七点二十九分。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以下。我抬起头,仰望着黄昏暮色初现的天空。忽然之间,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渺小之感。
时间是何其神秘而怪异!我出神地想,在我们之前的千万年中,不知多少代人生活过,而今却如电光石火,无影无踪。他们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了?在更久远的时代,人类之前的多少亿年之中,又有多少奇形怪状的生物出现又灭亡,有谁知道?有谁纪念?如果我们不能回到过去,那些古老久远的世界将会永远失落。就连我们的世界也会被后人遗忘……
人类总是渴望着返回过去,渴望着重新找回过去的历史。我们建立了博物馆,纪念馆,读着各种历史故事,看着那些重现遥远古代的电影,甚至幻想自己穿越到过去,就是为了满足内心这个一直无法满足的渴望……毫无疑问,只要有一丝可能能够返回过去,人类必然会不遗余力地发展出这样的技术,一偿这个亘古以来从未放弃的心愿。
那么真的会有人从遥远的未来到来么?改变历史的一刻,真的会在下一秒就出现么?奇迹会发生么?
我想象着,或许面前会忽然出现一道发光的拱门,会有一些奇装异服的家伙捧着一束束鲜花从门中鱼贯而出;又或许有千万朵的火红玫瑰莫名其妙从天而降,将整个大学淹没在花海中,或许在一瞬间,那些玫瑰会像施了魔法般从地下疯长出来,开遍整个校园;甚至或许天边会出现一颗比满月还亮的超新星,然后膨胀成一朵玫瑰色的星云,中间好像孕育着无数玫瑰花瓣……谁知道呢,在遥远的未来,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能力?我们无法想象,无法猜度。
前提是:如果他们来的话。
我又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我向天上看去——
异象出现了!
五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一颗绚烂得诡异的火流星,划过头顶暮色苍茫的天穹,消失在东南方向的天区。光芒灿烂夺目,如烟花般美丽。
我的心狂跳起来,在那一刻,我忽然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大勇是对的,未来人真的会来到这里,带来那些神秘的花朵,改变大勇和沈琪的命运,我彷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玫瑰花香,看到了嫣红的花束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甚至在喷泉的水花之后,看到了未来人闪光的魅影……
流星消失了。
男生女生们还在唱着歌,好像是一首老歌:
我早已为你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从分手的那一天,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到凋谢人已憔悴,千盟万誓已随花逝烟灭。
……
我转身四顾,发现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那颗流星,大勇也没有。我紧张地左右搜寻着,除了热闹的人群,却没有看到什么异样。我又抬起头,向着天空张望,但再没有第二颗流星出现,夜色又深了一层,几颗星星从夜幕中露出头来,一眨一眨,正如沈琪明亮而遥不可及的眼睛。
歌声渐止。一阵微冷的风吹过,各种幻影都消失了,露出了冰冷而坚硬的现实。
一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两分钟,然后是五分钟……还是什么都没有出现,一切如常的平淡,平淡得无聊。那时候,在喧嚣的人群中,我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对时间本身的绝望。我忽然明白了,不会有什么时间旅行,永远不会有,过去与未来永远不会相遇。这一切不过是我们青春的疯狂和愚蠢,一切都毫无意义。我们的热情会冷淡,梦想会破碎,爱恋会忘却,我们会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然后老去,死掉,将来的世代也不会有人想起我们这些平凡的人。我们将在历史深处腐烂,然后挥发,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转眼间已经十分钟过去了。大勇仍然笔直地站在门口的喷泉前,如同铜像般坚定,但还是没有一朵花出现。围观的人们发现了不对,他们窃窃私语着,不时传来窃笑声,人们开始恶意地等着看大勇出丑。
“喂,你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呢?别骗人啦!”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我看到此人正是李佳。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就是,没花你折腾个屁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都是骗人的,看来校花也不会出来了,走吧走吧!”
质疑声此起彼伏,两个记者倒是兴奋起来,两个人交头接耳,我估计他们又想整个什么新闻出来。我看到李佳从人群中出来,向他们走过去,好像要跟他们爆料的样子,说不定又要想什么招数来整大勇。我好像已经看到了明天报纸上的新闻标题“追求不成作秀报复,千朵玫瑰子虚乌有”……
哄笑声越来越响,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离开了。
我到学校外面转了一圈,等再次回到女生楼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楼前的看客都已经散尽,就连老大和老四也走了,喷泉前空荡荡的。但如我所料,大勇还笔挺地站在门口,等着那些注定不可能出现的玫瑰,悲壮得如同风车前孤独的堂吉诃德。
我走到喷泉的后面,才发现大勇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悠然坐在喷泉池的边沿上,梳着马尾辫,是一个陌生女生。我听到她说:“喂,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勇没有回答。
“你又拿不出玫瑰,她不会下来的。”马尾辫说。
“我知道。”大勇沉声说,“不过我还是想站在这里。”
“为什么?”
“我愿意。”大勇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又仰头看着沈琪的窗口。
其实我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大勇已经出尽了丑,他已不在乎结果,只是想多守护一会儿自己的爱情和梦想,就算站到深夜,站到明天早上又如何呢?生命如白驹过隙,这一切青春的冲动和狂热,转眼就会无迹可寻。做什么,不做什么,除了在自己的内心中,都没有差别。
我不想再打扰他,但也不想离去。其实我也想站在那里,看一眼沈琪的窗户……
就在这时候,那些玫瑰出现了。
六
没有从天而降,也不是从虚空中冒出来,只是一个送货员,蹬着一辆三轮车进了校园,从林间小道上悠悠骑了过来。三轮车上,放着一筐筐扎好的玫瑰。火红一片,煞是好看。
大勇根本没留意背后的三轮车,等车到了跟前,停了下来,大勇骤然看到满满一车的玫瑰,顿时目瞪口呆。
“请问您是姜大勇先生吗?”
“我……我……我是。”大勇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带了。
“我们是花解语幸福花店的,这是我们店的卡片。这里是给您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有三百支小蜡烛,请您签收。”
大勇激动万分:“这……这是谁跟你们买的?是什么人?”
送货员为难地摇摇头:“这个……顾客说,让我们不要透露……”
“告诉我!”大勇忘乎所以地抓住他的手说,“你一定要告诉我。说啊!”
送货员吓了一跳,求援地向我看了一眼,才说:“好吧,是位中年女士,戴着面纱,口音有点奇怪,付的是现金。”
“中年女士。”大勇喃喃说,“戴着面纱……”显然想不出什么端倪来。
送货员把好几筐花和蜡烛搬下车,骑车回去了。三轮车从我身边经过,大勇还在极度震惊中,看着那些花,似乎在怀疑其真实性。
“大勇!”我定了定神,向他走去,“花真的来了?”
“老琛!”大勇一把抓住我的手,“你来看,这些花,是我……我和沈琪的后代……他们……我们……真的,这居然是真的!”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马尾辫女孩捧起一束花,放在鼻子下深深嗅了一口:“好香啊!”
就这样,我们帮大勇把那些蜡烛摆成“沈琪”两个字,再加一个心形,点了起来。玫瑰和烛光给了我们勇气,我们每人捧着一束上百朵的花,仰头叫着:“沈——琪——”
看到这里有热闹瞧,人群很快又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叫着沈琪的名字。各个寝室的女生都探头看着我们,议论纷纷。我看到沈琪的室友走到阳台上,笑着向我们做了一个神秘的手势,好像是说,沈琪马上就下来。
终于门开了,沈琪娉娉婷婷走了出来。她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T恤,下面是牛仔短裤和白球鞋,戴着一顶小巧的针织帽,打扮得又青春又活泼。在烛光映照下,红扑扑的脸蛋更显得娇美不可方物。
人群安静了下来。沈琪站在大勇面前,大大方方地一笑:“这些玫瑰很漂亮,谢谢。”她说。
“你……你更漂亮。”大勇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俗不可耐的套语。
沈琪笑了笑说:“想不到你真办到了……说吧,我们去哪里?”
“去……去东门的菲尼克斯酒店……”
“啊?”
“不不不。”大勇忙不迭地解释,“我是听说,酒店里有个茶吧,茶很好的,我听说你最爱喝茶……”
沈琪扑哧一笑:“好啊,那多谢啦。”
她向我微微一笑,向外走去。大勇跟了上去,人群给他们让开了道,有人开始鼓掌欢呼,简直跟送新郎新娘入洞房一样热闹。
“喂。”我在他们后面叫道,“这些玫瑰怎么办?”
沈琪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和楼长阿姨已经说好了,你们帮我把它放在会客室里吧!谢谢!”
大勇倒好,如愿以偿和梦中情人约会去了。其他人也散了,只有马尾辫主动帮我,我们两个人把那些玫瑰都抱进楼里去。又把地面的蜡烛收拾了一下,忙碌了有半小时。
马尾辫告诉我,她叫窦乐乐,是天文系的,也是住这个楼的,和我们一级。她对大勇和沈琪的故事很感兴趣,跟我问了不少八卦。我跟她说了大概,当然没提什么时间旅行,免得被人当神经病。窦乐乐问我他们有没有戏。我摊了摊手:“这事儿我哪儿知道?”
“其实我觉得不成。”窦乐乐却说。
“你根本不认识他们,怎么知道?”我好奇地问。
“你没听说过女人的直觉么?”窦乐乐认真地说,“看他们说话的样子,沈琪对姜大勇当然很礼貌,或许也有几分感动,但眼神里没有那种喜欢……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瞎说的,嘻嘻。”
我和窦乐乐道别后,回到宿舍,老大他们又问了我半天。我告诉他们真的有人为大勇送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来,而大勇也和沈琪成功约会,他们惊讶得合不拢嘴。拉着我问了半天。可惜,我也说不出多少有用的。
过了十二点,大勇还没回来,我们自然也无心睡眠,开始猜测他们干嘛去了。老大和老四口沫横飞,开始描绘大勇和沈琪在一起的可能情形,两个人怎么在电影院里相依相偎,或者在湖边搂搂抱抱,大勇怎么上下其手,沈琪怎么欲拒还迎,好像亲眼目睹一样。我又好气又好笑,斥道:“你们这帮家伙,不加点咸湿情节会死啊!”
到了一点半,大勇终于回来了。不免又被我们拉住,问了半天。大勇带着幸福的傻笑,一句话也不回答,倒在床上,像是在脑海中又咀嚼了半天。在我们已经问累了的时候,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完美,真是太完美了。”
他终于告诉我们,这是一次完美的约会。他们一起去喝了茶,看了晚场电影,又吃了夜宵,然后他送沈琪回宿舍,再回来。经历虽然普通,但是和沈琪在一起的过程完美之极。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童年往事……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那么可爱,令人回味无穷,他一生从来没有这么难忘的体验。
“别扯那用不着的,你们有没有——”老四两根大拇指碰了一下,做了一个“kiss”的手势。
大勇倒吓了一跳:“当然没有!手都没拉过呢。”
“那后来呢,有没有约下次?”老大问。
“这倒没有。”大勇说,“不过一定会有下次的,还会有下下次,再下次,订婚,结婚……”
“为什么?”
大勇又傻笑起来:“因为……因为那些玫瑰花出现了。”老大和老四莫名其妙,只有我明白他的意思:玫瑰花的出现,就意味着在这条历史分支中,他和沈琪将终成眷属。
我躺在黑暗中,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大勇,和沈琪面对面坐着说话,倾谈,一起并肩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走着,说笑着……她似乎就在我身边,又恍兮惚兮,遥不可及。夜里醒来,我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我擦了擦眼睛,又朦胧睡去。
第二天,大勇一早就把我拉起来。“干什么!”我嘟囔着说,“昨天那么晚才睡……”
“老琛,有事跟你商量!”他显然还沉浸在昨晚的兴奋中,不理会我的抗议,把我从床上拉下来。我无奈地披上衣服,跟他出去了。
大勇拉着我一边往没人的地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说:“老琛,咱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以为他们会用什么不可思议的高科技手段。其实很简单,他们只要穿越到我们的时空来买下那些花就可以了,自然不用暴露自己。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费米悖论么?也许答案就那么简单,未来人就在我们身边,但我们认不出……”
“也许吧。”我打了个哈欠,懒得和他做这种无聊的讨论。
大勇在兴头上,没觉出我的冷淡,还继续絮絮叨叨:“我想了整整一晚上。你说下次什么时候再约沈琪比较好?我觉得她对我也不讨厌,还是挺有戏的。不行的话,就再写封信给未来人,让他们想想法子。所谓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听得心烦意乱,猛然停住,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大勇莫名其妙地打开纸条:“这是什么?”
“花解语幸福花店的收据。”我说,“玫瑰呢正好他们促销,打了个五折,一朵两块,我要还到一块八,他们不干,不过好说歹说,另外便宜给了我三百根小蜡烛,我就一起买下来了。加上送货费,一共两千零五十七块。你每个月还我一百,两年之内差不多能还清。实在不行的话,毕业以后再还好了。”
“你不会是说……那些玫瑰……难不成是你……”
“废话,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地说,“你真以为会有未来人穿越时空来帮你?要来他们七点半就来了!干吗等到九点?我是不忍心看你站在那里出洋相,正好又见到花店打折,才帮你一把。这是我妈刚给我寄的两个月生活费!我还不知道下个月怎么吃饭呢!”
“那什么戴面纱的中年女士……”
“中年女士个头,都是我让店员瞎掰的,我不想影响你约会的心情,所以今天才告诉你。”
大勇抓着我的手,热泪盈眶:“老琛,我……我真没想到……原来是你……”
“行了。”我大度地说,“感谢的话别多说了。兄弟一场,事到临头能不帮你么?不过你可想明白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也帮不了你,至于那什么未来后代,就别指望了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大勇喃喃说,“原来是这样,这下全明白了……”
“明白就好……”我如释重负,可看他神色有些古怪,忍不住又问,“不是,你明白什么了你?”
“我明白了,原来你……你就是我未来的后代……”
“去你的!”我没好气地说,“老子花大钱帮你,你还占我便宜?”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也许你就是未来人找的人。”他指着我的脑袋,神色古怪地说。
“你说什么?”我完全莫名其妙。
“我说未来人!”大勇激动起来,“他们来了,他们以一种我们根本没想到的方式来了。他们当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从什么时间机器里钻出来,这些太肤浅、太低级了,毫无想象力!有了真正的超级技术,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就好像我们发射侦察卫星,不需要真人上太空看一样。想想吧,如果要‘回到’过去,用什么方式最方便?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做一点小小的手脚——”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我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浑身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不会是说——”
“你为什么会去买那些玫瑰?”
“我……”我张口结舌,脑子里一团混乱。
“老琛,咱们是好哥们,但说实话,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家境也只是一般。你怎么会突然为我花那么多钱?那是你自己的生活费啊!何况你一直觉得,我和沈琪不会有结果。那这些钱不都是白费么?”
“那……那不是一回事儿。我就是当时看你站在哪里,我想……我一时不忍心……正好看到门口有一家花店打五折……”我解释着,不知怎么却觉得力不从心。
“如果不打折,你就不会买么?”
“那……当然……”我勉强说,心理却也不自信。说真的,当时确实感受到一股冲动,如果这些玫瑰根本不打折,我会不会仍然买下来去帮大勇?那还真说不好。
“老琛,他们来了!”大勇兴奋地说,“但他们不在我们身边,而是在我们里面。或许他们以某种方式跨越时空,和我们的大脑皮层相连接,他们通过我们的眼睛看,通过我们的耳朵听,同时也能操纵我们的意识……”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或许更多是对自己恼火,“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倒说我被未来人操纵了?难不成这样就不用还钱了?”
“不不,钱我当然会还给你。”大勇说,“我只是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听着,这完全解释不通。”我想了想说,“如果未来人能够通过远程操纵影响我们的大脑活动的话,为什么要这样曲里拐弯,让我去买什么花?他们直接让沈琪对你投怀送抱不就行了?”
“那未免改变太多了。”大勇说,“可能需要更大的能量,或者会对当事人的思维造成严重影响……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对你来说,你本来也想帮我,可能只需要在原来的心理基础上轻轻推一小步就可以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你这完全是多余的假设!”我反驳说,“用奥卡姆剃刀就能剃掉了,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这不是我个人的意志,而要外加一个外在的力量。”
“也许吧。”大勇叹了口气,“不过还有一种方法可以间接证明……”
“什么方法?”
“未来,我和沈琪有没有未来。”
我明白了他的逻辑,如果这只是我一时冲动,当然不会创造什么历史,只能泛起一时的涟漪。沈琪说到底还是不可能和大勇在一起。但如果真是大勇的后代通过什么神秘的方式操纵了我的意识,那么这一束花必将改变一切。大勇和沈琪将成为幸福的一对。
无论怎么说,结果很快就会见分晓的。
八
看起来,历史正在向大勇所期待的方向发展,窦乐乐的断言落空了。
以后的一个月里,沈琪和大勇虽然谈不上确定关系,但沈琪对他显然已经从恶感转为好感,他们又约会了两次。沈琪偶尔也来我们宿舍坐坐。大家渐渐熟络起来,沈琪还组织了一次宿舍联谊,我们宿舍和她们宿舍一起去郊游了一次,晚上还去唱K,玩得很开心。老大老四他们啧啧称奇,对大勇带来如此“福利”大是感激。路上偶尔碰到李佳、孙凯等人,一个个对我们怒目而视,恨不得把大勇吃了。
本来我是设法撮合他们,可看到沈琪和大勇歪打正着,真的越走越近,我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特别想到自己说不定是被未来人操纵,当了他们的媒人,更觉得不是滋味。两周后,在食堂里碰见窦乐乐,顺便坐在一起吃饭。她问我姜大勇和沈琪的进展,我不是很想谈这个话题,简略说了几句,然后跟她聊她的专业。窦乐乐的学年论文做的是彗星的轨道问题。她告诉我,其实流星雨是进入大气层的彗星碎片造成的。彗星每次接近太阳,就会因为受热而分解出一些碎片,散布在其轨道上。当地球每年穿过它们的轨道时,就会定期出现流星雨的现象。
我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以前一直忽略的问题:“对了,那天上什么时候有火流星划过呢?就是那种特别大,特别亮,像在燃烧一样的流星。”
“这不好说,没有一定的规律。”窦乐乐沉吟说,“不过火流星都是较大的流星体造成的,是天文观测的重要对象。北京正在建设一个火流星监测网,在北京周边有六个站点,对火流星以及一般的流星都有记录。”
“流星都能拍下来吗?”
“当然了,我去那参观过。用的是高灵敏的微光监测摄像头,上面还添加了类似单反相机的镜头,能够控制焦距。每个摄像头负责的区域只有天空的六分之一,但六台同时运转,可以拍到从地平线到头顶的整个天空,北京一带出现的流星都逃不过它的法眼。”谈到专业问题,窦乐乐如数家珍。
“那太好了!”我说,“我想查查某时某处天上出现的一颗火流星,可以么?”
“应该行吧。我有一个师兄是搞这个的,可以问问他,不过你要查流星干什么?”
“这个……”我有点尴尬,知道跟她说真话她也不会信,“我那天看到一颗火流星,特别亮,特别美,想看看有没有照片可以留念。”
窦乐乐有点疑惑地看着我,大概觉得这理由有点牵强,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们相互留了手机号。
我回去后根据回忆,在网上查了一下星图,然后打电话告诉窦乐乐,是五月十九日晚上七点半左右,在东南方向,大概是从室女座到长蛇座的天区。
窦乐乐第二天打电话告诉我,一定是我记错了,那个时间段没有任何火流星的记录,第二天凌晨倒是有一颗,可时间、方位又完全不一样,不可能是我说的那颗。
我倒抽一口冷气,向她道了谢之后,挂上电话,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没有观测到火流星!那是怎么回事?可当时那划过天空夺目异常的流光炫彩,我绝不会看错。
但显然,六个站点的监测网的数据更不会错。如果有什么东西出错,那么只可能是我的眼睛出了错。为什么眼睛会出错?难道真是我的意识被侵入的表征?
又或者只是一时眼花。我想,说不定就是眼冒金星,不能被大勇那套给整晕了。或许这些事情本来毫无关系。
但大勇的理论至少到目前还是自圆其说的。那些我们未来的后裔,他们确实不用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和麻烦亲自坐时空机器来找我们,只需要通过某种远程操纵的手段,微微作用于大脑神经元的电化学活动,改变我们的一点点意识就可以了。
但是,如果他们曾经改变了我的意识,那么也会改变其他人的。但有这样的证据么?我苦笑了一下,还是奥卡姆剃刀。即使人们的意识被改变了,你也不会知道,因为你永远无法区别这是他们自发的决定,还是意识被改变的结果。
但或许……并非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我想起了以前和大勇的一段对话:
——如果因为你这种小事就要劳烦未来人来的话,那以前什么世界大战,导弹危机,刺杀政变,未来人早就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
——或许他们的确以某种方式来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是非常隐蔽,我们没发现而已。
我忽然想到历史上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那些影响历史的关键人物,某些时候忽然会一反常态,做出一些匪夷所思或大失水准的举动,而对历史产生不可估量的巨大影响。以前读过的书上的内容都一一浮出脑海:
荆轲,燕太子丹千方百计找来的名剑客,费尽千辛万苦混进秦国王宫,最后图穷匕见,拿出匕首刺向手无寸铁的秦王嬴政,却不知为何表现拙劣,追了半天也伤不到嬴政分毫,最后掷出的匕首也失去准头,反倒被嬴政拔出佩剑刺死。如果不是这样,日后的秦、汉、三国……或许根本不会出现。
尤里乌斯·凯撒,古罗马共和国末期的独裁者,共和派阴谋刺杀他。他遇刺前曾接到过多次警报,加上身体不舒服,决定取消去元老院参加会议。但却无端临时改变主意,异常大意地孤身前往元老院,结果被乱刀捅死,罗马政局大乱,最终导致了罗马帝国的建立。
滑铁卢会战。1815年,当拿破仑和威灵顿公爵在滑铁卢鏖战时,拿破仑的忠实干将格鲁希元帅带着一支可观的军队在不远处追击普军。格鲁希麾下的几乎所有军官都苦苦哀求他立刻去滑铁卢和拿破仑会合,或至少分出一部分军队前往增援,但格鲁希愚蠢地没有采纳,将一场唾手可得的胜利变成惨败,也葬送了拿破仑帝国。
巴导弹危机。1962年,美苏大军在古巴海域对峙,剑拔弩张。一艘苏联核潜艇受到美军炸弹攻击,以为核战已经爆发。舰长决定发射核导弹,其他船员也都同意,但大副却拼命反对,才阻止了一次迫在眉睫的核战争。就在同一天,一架美国侦察机在古巴上空被一枚反空导弹击中坠毁,肯尼迪总统事先警告过在这种情况下必将开战,但不知为何,却又改变主意,寻求和平解决。终于化解了这场可能毁灭世界的危机。
……
这类事件为数不少,更不用说其他怪梦、异象、幻听之类,不胜枚举。只是我从未想过背后的原因。毕竟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偶然和错误,这些事看上去也不很出奇。但这些事件中的任何一件,如果不是当事人多少有些反常的举动,都会给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将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或者说,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被彻底改变过的世界里。
时间旅行的费米悖论:为什么我们从来见不到来自未来的时间旅行者?也许答案就是,那些未来人,他们根本不需要亲自到来,但用某种方式可以跨时空连接我们的大脑,正如一台电脑远程控制另一台电脑。他们可以通过我们的感官去感知过去的世界,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我们的意识,左右我们的行为……
那么我们这个世界,在何种程度上已经被来自未来的力量所渗透了?是否我们的整个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只是未来那些人,或者毋宁说“超人”的游戏?
把这个逻辑推到极点,出现的世界图景是极为可怖的。或许被改变的,不只是人类历史。
或许在更早,更远古,远在任何历史时代之前。在第一个原始人走出非洲裂谷,第一只类人猿从树上下来,第一条总鳍鱼爬上海滩的那一刻……它们的举动已经是被来自未来的力量所左右的。或许那样的力量改造了整个生物进化史,而我们看到的,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改造?不,如果有这种时间远程控制的话,或许整个世界都是他们所创造的,而恰恰是从这个他们创造的世界,出现了他们自己。
这是一个循环的因果链条。看上去这是一个悖论,但或许只是因为,我们生活的线性因果联系本身就只是脆弱的表象,只是局部的时空现象。正如在大地上任何地方,看到的大地都是一个平面,古人也无法理解大地的全貌是一个球体……或许世界本身,宇宙本身就在这种因果回环中循环着,无始无终,无头无尾,自满自足。又或许在无穷多可能的历史分支中,有无尽并行的因果循环,无穷多的可能宇宙……
或许不是他们,而是某一个祂,时间尽头有一个最终的观察者和游戏者。“时间是一个掷骰子的儿童,儿童掌握着王权。”这是哪位哲人的话?想不起来,但这话令我毛骨悚然。
九
这些想法让我很不舒服,没人喜欢自己的意识被操纵的感觉。但这种可能性既无法证实,又无法摆脱。直到那一天——
六月中旬,学期快结束,天气也迅速转为炎热。那天晚上,大勇说约了沈琪,打算今晚“定下来”,七点多就在我们艳羡的目光中出门了。我看不下书,只有泡在网上打游戏玩。到了十一点多,我忽然接到窦乐乐的电话,说看到大勇倒在校外的路边,好像喝得烂醉的样子。
我忙跑下楼去,骑车到了窦乐乐说的地方。果然看到窦乐乐远远在跟我招手,我到了跟前,下了车,发现大勇躺在路边一张长椅上,浑身酒气,地下都是秽臭之极的呕吐物。
“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窦乐乐摇头说,“我晚上上完英语班经过这里,就看到他倒在地上,吐了一地,好不容易给扶到椅子上,想叫出租车,可也不知道你们具体住在哪儿,而且我自己也搬不动他,所以只好叫你了,他……没事吧?”看得出她挺关心大勇。
我向她道谢。又俯身问大勇:“大勇,你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大勇是北方汉子,平时偶尔也喝酒,但从来没醉成这样的。
大勇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了我,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脸涨得通红:“你为什么……要买那些……那些花?”
“你说什么啊?”
“你买了那些玫瑰……给了我希望,我还以为……结果到头来……到头来……”他含糊不清地说着。
“那不都是未来人影响我的意识,你忘了吗?”
这段时间,我每天琢磨这事,越想越觉得真确,潜意识里已经把这当作事实了。谁知大勇却神经质地狂笑起来:“哈哈哈,未来人,跨越时间……我他妈真是个神经病!狗屁,这些都是狗屁!”
然后他“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能哭得那么伤心,简直是嚎啕大哭。我隐隐猜出了几分端倪:“是不是沈琪……她跟你说了什么?你们——”
“说了,什么都说了!哈哈哈!”大勇又是哭又是笑,引得路人侧目,我忙让窦乐乐去叫辆出租车。大勇一边笑,一边指着我说:“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些玫瑰,沈琪她根本就瞧不起我?她从心底就看不上我。我在她心里本来是零分,现在都变成负数了,我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开始喜欢我了……哈哈哈……”
“怎么会呢?你买了那么多玫瑰给她……”
“她说我不该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没钱,还……还乱花朋友的钱……害得你连饭都吃不上……”
“你跟她提这茬干吗?”
“不是我说的……她……她都看见了……”
“啊?”
“那天,她从楼上都看见了……看见那个送货的在后面跟你挥手,你也跟他点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当时确实不动声色地跟送货员打了个招呼,但想不到都给沈琪瞧在眼里,并在心里对大勇有了成见。
“后来她慢慢套我话……我本来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吹牛……结果让她当面揭穿了……我他妈真是个傻×啊!”
“可还是没理由啊!”我纳闷地说,“沈琪她不是对你挺好的么,约会也挺顺利,前几天我们宿舍不还一起联谊么?”
大勇忽然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拽向他耳边。
“你知不知道。”他一字一顿地说,“沈琪为什么到我们宿舍来?”
“不是因为你吗?”
“因为我?哈哈哈……”他怪笑起来,“你又知不知道……她和我说得最多的是什么话题?”
“你俩说啥我哪儿知道?”我觉得他真是醉得不轻。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真不知道!”
“是、你!”大勇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然后松开手向后倒去,似乎耗尽了一切力量。
“你说……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许琛。从头到尾都是你。”大勇无力地说。
我一颗心狂跳起来,似乎一个瞎了很久的人忽然复明,一下子被光明吓住了,踉跄退了几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大勇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
“车叫来了!”这时候窦乐乐跑过来说,我们一起扶起大勇,把他搀进出租车里。我告诉了司机地址,出租车向燕大开去。我又给老大打了电话,他和老四从楼上下来,一起把大勇扶进楼。窦乐乐下了车以后,嘱咐我们好好照顾大勇,然后跟我们告别。我们把大勇弄进了房间,帮他脱了鞋,让他躺在床上。
整个过程中,大勇仍然半清醒着,睁着眼睛,但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哭笑。我也没有再说话。
“大勇,你休息一下,我……还得去拿自行车。”我不敢看他,转过头嗫嚅着说,“其他的事——”
“去找她吧。”
“什么?”我蓦然回头,大勇没有看我,扭头向着床里,好象话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一样。
“大勇,我——”我心里一团乱糟糟的,不知下面说什么好。
大勇没有再说话。我们尴尬地僵在那里,老大和老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好像觉出了什么,又不便多问。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起身,出了房门。在跨出房门的那一刹,我清楚地知道我和大勇的兄弟情谊再回不到从前了。
当然我就算不出去,也是一样。
我步行着向校门走去,今天是阴天,没有星星。学期末到了,路上经过的学生们大都在说什么考试,毕业,找工作的事。想起前一阵我胡思乱想的什么时间穿越,什么控制大脑,简直像梦话一样可笑。如今,该回到现实世界了。
这才是生活,我们一团糟的生活,剪不清,理还乱。我想,谁也不知道未来它会变成什么鸟样子。
十
来到长椅前,我苦笑了一下,刚才乱成一锅粥,忘了锁车,自行车早已不翼而飞。我不死心地左右望了一圈,根本没看到车的影子。
我骂了两声,不过现在也没心思管什么自行车了,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思绪万千,又理不出一个头绪。站在马路边,望着如时间之河般穿梭不息的车流,惘然若失。
那些都是胡扯,都是妄想,我想,没有什么是预先注定的,没有谁会来帮你。我们这些在红尘俗世中挣扎的凡人,仍然必须自己决定如何抉择,如何生活,如何去——爱。
想到最后这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颤抖了起来。
“大哥哥,买支花么?送给喜欢的姐姐吧。”
我讶然转身,发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拿着一枝玫瑰,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枝了。”
我有些不忍:“多少钱?”
“四块。”
我摸了半天口袋,掏出一堆钢镚,数来数去只有两块三,只得向她歉然一笑:“对不起,哥哥的钱不够……”
小女孩想了想,从我手心把钱抓走,然后把那支玫瑰放在我手上。我看到,那是一枝含苞未放的玫瑰,只有一个花骨朵。
“还没开花,便宜点给你了。”小女孩说完,转身走了。
我看着那支玫瑰,有些啼笑皆非,我要一枝没有开花的玫瑰干什么?而且看上去已经有点蔫了,也许它等不到开花就会死去,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正如我自己的爱情一样。
我的爱情。
承认吧,许琛。好像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承认吧,你心里的那个秘密。
沈琪。
是的,沈琪。我喜欢沈琪。从开学第一天见到她起,直到现在。一直是。每一天都是。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懦夫,虽然早就喜欢沈琪,但一直对自己毫无信心。我怕失败,怕丢脸,从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只会跟着老大老四他们嘴上意淫,或者出主意怂恿别人去追沈琪,仔细想想,我难道不是一直把大勇当成自己的替身么?我明知道沈琪对大勇没意思,但我虽然口头劝几句,却仍然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出主意,甚至帮他买下那么多玫瑰,我潜意识里难道不是希望大勇代我去表白,去约会么?但大勇真的和沈琪有发展了,我又无法接受……
但大勇是真正的勇士,他可以碰得头破血流而依然无怨无悔,而我呢?我算什么?我又在干什么?
手心一阵刺痛,让我清醒了几分。我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那支玫瑰,被玫瑰的刺扎到了。玫瑰的刺,我想,这就是爱的代价。如果害怕受伤,永远无法真正抓住那朵玫瑰,最后只有更受伤。
那一刹那,我忽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大步流星向学校走去。
来到女生楼前,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女生宿舍都熄灯了,站在小喷泉前,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消逝。也许大勇根本就是喝醉了瞎说,沈琪对我能有什么呢?我站在这里,又能等到什么呢?难道还有人帮我送玫瑰来不成?
我不敢大声叫沈琪,也不愿就这样离去,只有傻傻地站在那里,凝望着沈琪的窗口,好像变成了一棵树。周围一片静谧,只有喷泉在路灯下吐着幽幽的水光,水声汩汩响着,如同时间的流逝,不舍昼夜,带走人类的一切妄想执着。
我站在那里,想着和沈琪之间不多的点滴往事。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直把这些琐碎小事放在心底:开学那天,我们一先一后报到的,我好心帮她提行李,结果不慎跌了一跤,反而把她的箱子摔坏了,出尽洋相……
大二有一次路上遇见,她问我要不要加入话剧社,我答应了,但是到了话剧社,看到她和李佳等几个帅哥谈笑风生,我又胆怯地没有进去……
去年大勇跟沈琪第一次表白,拉了我们哥几个去壮胆。我们在边上跟着起哄几句,结果沈琪狠狠瞪了我一眼,把大勇的情书撕得粉碎,扭头走了……
我是个傻瓜,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我好像看到沈琪的窗帘动了一下,定神看去,又恢复了原状。错觉。我自嘲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响,楼门开了。
我木然转过头,看到一袭白衣裙翩然出现在门口,一双明澈的清眸深深地看着我。
那一刻,似乎时间凝固了。我就这样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楼门口那个天使一样的女孩。不知过了多久,咚咚的心跳才提醒我,时间还在流逝。
沈琪微笑着,又有些腼腆,娉娉婷婷地走下台阶,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如空谷回音般悠远,每一步都似乎要凌空飞去。走到离我大概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她停下了。我们在喷泉前面相对而立。这一切,比梦境更梦幻,又比现实更真实。
“我……睡不着。在楼上看到你,所以我就下来了。”
“我……”我不知说什么好,好像喉咙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终于想起来,将手中握着的玫瑰递给她,“送……送给你的。”
说完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傻极了,沈琪可是动不动就收到几百支上千支玫瑰的主儿,我这一枝还没有开花的……太寒酸了。
“你知道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象征着什么?”沈琪没有接过那支玫瑰,却低着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我茫然摇了摇头。
“象征着天长地久。”沈琪轻轻地说。
当然了,九九九,天长地久。永恒的时间。我想。
“但是我其实并不喜欢,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
“因为——”沈琪抬起头,带着狡黠的笑意看着我,停了停才说,“少了最重要的一朵。”她从我手里轻轻抽过那支玫瑰,“如果没有它,天长地久也没有意义。”
她隔着玻璃纸轻轻抚摸着那朵玫瑰:“很漂亮呢,谢谢。”说着低头嗅了嗅。
我向她手中看去,顿时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枝玫瑰正在怒放,每一片花瓣都完全舒展开来,层层相衬着,娇艳欲滴,宛如梦幻。这怎么可能?刚才它不是还——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沈琪已经仰头望着夜空:“今夜的星星好美啊。”她赞叹说。
我跟随者她的目光,向天上看去,真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正当夏初,繁星密布,璀璨的银河横贯夜空,夏季大三角熠熠生辉。一颗流星闪着耀眼的光芒,从天顶一闪即逝。
“啊,流星——”沈琪说,“又飞走了。讨厌,还来不及许愿呢!”
流星!我一霎间醍醐灌顶,彷佛明白了什么。
我和大勇,我们都错了,时间的秘密比我们想象得更为深奥,更不可思议。
我是我,又不仅仅是我。我是远古恒星燃烧的余烬,是亿万年生命进化的产物,也是未来无尽岁月凝望的窗口,我就是我自己未来的遥远后裔,他们一直和我在一起,沉淀在我意识的深底。我是时间的起点,也是时间的终点。
不只是我,我、沈琪、姜大勇……我们每个人,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不是无尽时光中转眼即逝的一朵浪花,也不只是因果链条上的普通一环,我们是开始,也是结束,我们是种子,也是果实,我们是过程,也是结果,我们是过去未来一切时空的纠缠,正如因陀罗网上的每一颗宝珠,都反映出其他无数珠子。正如每一朵玫瑰,都和其他玫瑰交叠在一起,映照出玫瑰的理念。
但我们仍然是自己,百分之一百的自己。我们的爱与友谊,青春与热情,可笑与笨拙,真实不虚。而唯有凝聚了过去未来无数时间的自己,才是我们最真实的自己。
我们是时间自身。是那个掷骰子的儿童,每一个人都是……
“喂,你怎么不说话?”沈琪微嗔着,“你叫我下来,没话跟我说吗?”
我福至心灵,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那对昔日在梦里才敢正视的眼睛:“下一颗流星,我们一起许愿吧!”
“下一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我下定决心,抬起手臂,指向天空,如同在向天地宇宙、向无尽的时间发出号令:“让我试试看。来吧,流星。”我决然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秒钟,或者五秒钟,或者十秒钟,仍然一片安静,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然后——
我听到了沈琪轻轻的惊呼声。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颗光华灿烂的火流星从眼前划过,穿过银河,坠向天边。
然后是另一颗流星,跟在它的后面,同样光芒夺目地划过天穹。
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一颗比一颗明亮,一颗比一颗绚烂,它们汇成壮丽的流星雨,穿过夜空浩瀚的繁星之海,穿过不知多少世纪的无尽时空,带着我们这个世代无法理解的神秘,坠入我们的脑海。
就这样,在那个奇迹的深夜,我和沈琪两个人,我们一起坐在喷泉边,看到了那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看得见的流星雨。然后我们在夏夜的繁星下喁喁细语,直到天明。
遥远未来的后裔们,这就是我和你们的祖奶奶开始第一次约会的故事。下次我再告诉你们,姜大勇爷爷和窦乐乐奶奶怎么在一起的故事吧,那也是一个甜蜜的故事。当然,或许你们早已知道了,不是么?
无论如何,谢谢你们。
附记:这是一个双重怀旧的故事。整个故事来自一个略嫌老套的思想实验:如果时间旅行是可能的话,那么我们以某种方式约定未来人在某时某刻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会出现吗?能否以此证明时间旅行的可能性呢?科幻爱好者对此大概都耳熟能详。但这个故事追求的不是新颖,只是尽可能深地投入到这种可能性的生活中,尽可能地感受这种我们自认为熟悉,却从未真正理解的可能。
当然,对于作者来说,还有那逝去不久的青春和我们或温馨或感伤的回忆。时间旅行和青春记忆,时间的秘密是二者永恒的主角,也许二者是一回事。
(发表于《科幻世界》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