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对她莞尔一笑,就像是三月里模糊的蓝月亮,接着叹息道:“不常看,但是我很喜欢电影。我就是个实实在在的电影迷。说到书嘛,有个大麻烦就是,它不像电影那样有专人严格审查,你踏进图书馆,借走一本书,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看完这本书是不是在浪费时间。我喜欢的书,总的来说都是那种能催人奋进的故事书,有的时候——哦,我记得有一次我读一个叫巴尔扎克的家伙写的小说,那个人你应该也知道吧。这部小说是讲一个女人如何不和她的丈夫住在一起的,但让我看来,她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妻子。这部小说把细节交代得非常清楚,太恶心了!而且上边的英文真是差。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图书馆,后来他们就把那本书从架子上撤了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心胸狭隘,而是我认为这样蓄意地讲一些伤风败俗的事情实在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生活本身就充满了诱惑,那么在文学作品中唯一要表现的就应该是纯洁的、催人奋进的东西。”
“巴尔扎克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我在哪里能找到?”那个旅行推销员傻笑着问他。
雷米埃没有理会他。“但是电影就好多了,大部分都很干净,而且幽默——你不觉得一个人最重要的本质就是有幽默感吗?”
“我不知道,我就实在没怎么有幽默感。”卡罗尔说。
他对着卡罗尔摇晃着手指。“得了,得了,你太谦虚了。我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非常有幽默感的人。再说了,肯尼科特大夫绝对不会娶一个毫无幽默感的女人。我们可都知道他很爱开玩笑的!”
“你说得对极了。我最喜欢讲笑话了。来吧,卡丽,我们走吧。”肯尼科特评论道。
雷米埃恳求着说:“你对哪一种艺术最感兴趣,肯尼科特太太?”
“哦——”这时那位旅行推销员正在喃喃自语,“牙科。”卡罗尔大胆地说:“建筑艺术。”
“建筑可是门伟大的艺术啊。我经常说——以前海多克和西蒙斯修建时装商店大楼的新门面的时候,哈里的父亲,‘D.H.’,总是跑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就会告诉他,‘看这儿,D.H.’——他原本不想装修门前的,我告诉他,‘安装现代照明和留出大的展览空间,这样很好,但是你也要考虑一下建筑艺术’,他听了之后,满脸笑容,说他也认为我是正确的,于是就让工人在门前加了一个飞檐。”
“那是马口铁的!”旅行推销员曾经观察过。
雷米埃像一只要开战的老鼠一样露出牙齿:“是啊,马口铁的怎么了?这可不怨我。我告诉过D.H.要用磨亮了的花岗岩。真是受够了你了!”
“我们走吧!过来,卡丽。我们快点走吧!”肯尼科特催促着她。
雷米埃在大厅里等着他俩,偷偷告诉卡罗尔一定不要把那个旅行推销员的粗鲁放在心上——他只会到处乱跑。
肯尼科特咯咯地笑着说:“得了吧,宝贝,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更喜欢像雷米埃那样懂艺术的人,而不喜欢像萨姆·克拉克和我这样的笨蛋吗?”
“亲爱的!我们快回家吧,玩会儿扑克牌,说说笑笑,糊里糊涂,然后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做个老老实实的好的女公民,那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啊!”
三
格菲尔草原镇《无畏周报》刊登了以下消息:
星期二晚,本镇各界名流在萨姆·克拉克夫妇豪华的新居欢聚一堂,欢迎本地名医威尔·肯尼科特可爱的新娘,这是本季度格菲尔草原镇最佳事件之一。新娘来自圣保罗,所有到场宾客均为她的魅力而倾倒。会上照例表演各种精彩节目,大家开怀畅谈,非常热闹。最后有美味的茶点招待,聚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莅临的宾客有肯尼科特夫人、埃尔德夫人——
威尔·肯尼科特医生,是近年来本镇最受欢迎、医术精湛的主治内外科的医生之一,本周偕其新婚夫人从科罗拉多蜜月旅行归来,本镇各界人士均感高兴与惊奇。新娘原名卡罗尔·米尔福特小姐,米尔福特氏在明尼阿波利斯和曼卡托是非常有名望的姓氏。肯尼科特太太多才多艺,不仅外表美丽,而且毕业于一所东部高校,成绩优异。毕业之后曾在圣保罗公共图书馆担任要职,肯尼科特医生即在该城和她相识。格菲尔草原镇竭诚欢迎她的到来,并预祝她在这个充满活力的拥有两个湖泊的城镇生活快乐幸福,前程似锦。目前,肯尼科特夫妇暂时居住在波普拉大街的旧居,曾经医生的母亲在此管理,现在她已经回到了拉克–基–迈特老家,为此许多朋友感到惋惜,望其尽快归来。
四
卡罗尔知道,要是想实施以前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那些“改革”,必须有一个起点。婚后的三四个月里,有件事一直困扰着她,那就是自己内心无法平静下来,虽然现在什么事业也没有,但还是陶醉在这个甜蜜的小家庭里。
刚刚荣升为家庭主妇,她喜欢家里的每一件东西——从后背一点也不牢固的锦缎扶手椅,到热水锅炉的铜制水龙头,因此经常把它们擦得锃亮锃亮的。
她找到了一个女佣——来自斯坎迪亚·克罗辛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的胖姑娘比阿·索伦森。比阿总是做出一些滑稽的事情来,因为她不仅想当好佣人,还想成为主人的知心朋友。有时候碰到炉子不通风,或者鱼太滑,一下子就溜到了平底锅里,主仆二人就会一起哈哈大笑。
如今的卡罗尔穿上拖地长裙,就像是小姑娘扮成了老奶奶,上街买东西的时候总是昂首阔步,在路上不断高声和别的家庭主妇们打招呼。即使是陌生人,每个人都向她弯腰行礼,这样一来,她就觉得她们是需要她的,她是属于这里的。在城市里的各个商店里,她仅仅是一位顾客,举手投足都会让店员感到厌烦。在这里就截然不同了,她是肯尼科特医生的太太,她喜欢吃的葡萄色的水果,还有她的礼貌举止,大家不仅知道了,记住了,还经常被大家津津乐道……即使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购物的时候,听别人轻松愉悦的谈话,也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在两三个欢迎她的社交场合上,她对那些说起话来总是嗡嗡嗡嗡的商人很反感,但现在却觉得只要有可谈论的话题,那些人就是最令人高兴的知己——他们会谈些柠檬啊、透明薄纱啊,或者地板蜡之类的。前一阵儿,她和那个插科打诨的药店老板戴夫·戴尔大吵了一架,大家都不知道那是真是假。她故意说,在买杂志和点心时,他多收她钱了;戴夫·戴尔则说她就是双子城派来的密探。他一直躲在柜台后面不肯露面,直到卡罗尔气得直跺脚,他才出来带着哭腔说:“说实话,我今天真的没有做过什么缺德事——从来没做过。”
她早已忘了大街给她的第一印象;对大街上的种种丑态,她也不会再那么失望。她出门买过两次东西后,就感觉一切都变了模样。既然她从来都没跨进过明尼玛喜大旅馆,她就当作从没见到过它。克拉克的五金商店,戴尔的药店,奥利·詹森和弗雷德里克·卢德尔梅耶,以及豪兰·古尔德的杂货店,肉铺,还有专门卖小商品的商店——在她眼里,这些店铺都一下子扩大了,把别的建筑都给掩盖了。她一走进卢德尔梅耶先生的商店,他就赶忙打着招呼。“早上好,肯尼科特太太。哦,今天天气真好啊。”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售货架上沾满的灰尘,或者女店员的笨手笨脚;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第一次逛大街时,和这位老板无言的交流。
卡罗尔要买的食品一般找不到,但这样反而激起了她逛街买东西的兴趣。当她好不容易在达尔·奥利森的肉铺买到了牛犊腰子的时候,那种兴奋真是无以言表,她说尽赞美之词来表达自己的高兴,还对那个身体强壮、头脑精明的肉铺老板大大赞扬了一番。
现在她十分喜欢平静的乡镇生活。她喜欢那些老人、农民和退伍军人们,他们经常蹲在人行道边上闲扯,像印第安人休息的时候一样,随意地把口水吐到大街上。
她发现了孩子身上的美好。
以前听到已婚朋友说起自己是如何如何喜爱孩子的时候,她总是持怀疑态度。但是当她在图书馆工作时,却发现孩子们也是独立的个体,是具有自己的权利和幽默感的国家公民。那时,她总是不愿意在孩子们身上花什么时间,可现在她竟然一本正经地问贝西·克拉克她的宝宝风湿病恢复得怎么样了,而且跟奥斯卡·马丁森一致认为诱捕麝香鼠一定很好玩。
有时候,她会有这样的念头:“要是我自己也有个小孩就好了。我的确想有一个。小小的——不!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而且我干活儿太累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啊。”
她在家里休息,这时传来一阵村子里的喧闹声,这声音到处都有,不管是在丛林里还是在大草原上;那些声音虽然普普通通,但是却充满了魅力——狗在汪汪吠叫,小鸡饱餐之后心满意足地咯咯直叫,孩子们在玩耍,杨树间瑟瑟的风声里可以听到一个男人正在使劲拍打毛皮地毯,一只蚱蜢吱吱地叫,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比阿和食品店的送货员在厨房里高兴地说着话,还有叮叮当当的铁砧声,以及从远处传来的钢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