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英宣布完有关部署，又表明自己拥护起义的态度后，已经累得有些气喘。本想再说几句有利于提高自己在人们心目里的威望、地位的话，也因气喘胸闷，只好作罢。

紧接着，省参议会代议长高上佑，国民党西康省党部书记长戚彬如，省会商会代表，学校师生代表都接着上台，或三言两语，简明扼要，或兴奋异常，振臂欢呼，人们都表示了坚决拥护起义的态度。

会议按照程序进行着，但会场的气氛一直没有李良瑜、陈宗严两人所希望的热烈，那种激动人心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但他们从会场上人们的眼睛中还是看到了人们内心的欢欣鼓舞。就在陶世杰准备又要说什么话的时候，有一个人突然跳上了主席台。

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个人，李良瑜他们却认识他。这人是省政府秘书处审计室的梁奠宇，抗日战争时期曾经在康定组织过鼓舞人们抗日斗志的话剧演出，后来又同巨成玉等人组织过进步话剧《雷雨》的演出，为此还被国民党特务抓过。

这时，只见梁奠宇跑过去对陶世杰说了两句话，看样子是想发言。一定是事先并没有安排，在征求陶秘书长的意见，台下的人还没有看到陶秘书长点头同意或反对，梁奠宇复又跑到台口。

他大声喊道：同胞们、同仁们、同事们，同志们，今天是一个值得记念的日子。在这个日子里大家一定都有很多话想说，让我们用几句口号把我们内心想说的都喊出来。一、二、三、我领头，大家跟我一起喊：拥护起义通电！打倒蒋介石反动集团！拥护人民解放军！拥护毛主席、朱总司令！拥护中央人民政府！

礼堂里的人们一时都愣住了。站在台上的张为炯等一群人也都愣住了。陶世杰更是急得张大了嘴巴，站在台口一侧不知怎么办才好。梁奠宇却不管这些，他又一次地举起右臂，大声地喊着口号。

当他第二次举臂高呼的时候，那块由学校师生组成的方队跟着他呼喊起来，人多，那一句句口号变得更加洪亮。接着，方队周围的人群也开始了呼喊，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感染，越发宏大的口号声，从省政府礼堂里飞了出去，飞到街头，飞上了蓝天。

陶世杰从张为炯的眼神里看到了代主席的指示，他抓住了一个间隙，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布说：诸位、诸位，西康省全省拥护刘主席起义通电誓师大会结束，现在，我宣布散会。

已经激动了、沉浸在口号声中的很多人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看到有人在向大门外走，看到张代主席等人也从侧门出去了，直到会议快结束时才找到喜悦感觉的人们，也争先恐后地从礼堂里挤出来。人们相约，到康定城里的街头上去喊口号，让更多的人来分享拥护起义通电的快乐。

从礼堂里出来，人们才发现又起风了，那面刚刚升起来的五星红旗正迎风招展，许多人头一次看清了五星红旗。挤在人群中的梁奠宇用一种十分兴奋的口气，对着身边的几个学生说，五星红旗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所以，我们这个组织就起名“红星社”，红星照耀我们，红星指引我们，康定解放了，解放了！

张为炯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省政府的会议室走去。刚走上阶梯，还没有进门，唐英在他身后喊他留步。看到张为炯回过身来，唐英就站在阶梯下面说：少扬公，你看我是不是就不在这儿开会了？那些文件都商量好几回了，你在这里听一听那些有文墨的人的意见，你觉得合适了签发就是了。我呢，就回去了。先给你说，不是回去耍。我是把王玉岗司令和傅团长他们喊到一起，把警卫团到泸定、二郎山一线布防的事情再把细商量一下。就那么五、六百人，那么长的防线，我还不晓得究竟哪样摆布才要得哟。

张为炯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说，也好。永公你是晓得的，二郎山一线，是康定雅安来往要道，这里的交通是断不得的。现在蒋军残部王伯华、胡长清几个在富林一带张狂得很，要防备他们往康定、泸定这个方向来。还有省会康定的治安，一定不能出事，这保护省会、打仗的事，就拜托永公劳神了，有些啥子事及时通报，及时对我讲。

唐英说，没得说的，只要有事我晓得及时给代主席汇报，少扬公你就放心做你的事，我好歹会有个说法给你的。

唐英说罢，带着他的副官、护卫就急急忙忙往回走。李先春摇摇头，对身旁的陶世杰说：这烟就是害人，就这么一会儿都离不得。陶世杰说：这下，又从巴塘回来了个“傅老枪”，他们两个人这下有伴了。回头，看到张代主席已经进了会议室，两人也急忙跟了进去。

张为炯要签发的文件不少。第一份是《西康省政府安民告示》，虽说刚才已在大会上宣读了一次，但要贴上街头，要传到各县去，按照规矩，还必须用省政府大印，签上代主席大名。

第二份是《西康省政府通饬拥护起义电》，主要发往各县。这份电令全文如下；康南、康北二专署并转康南北各县府：宪密。一、倾奉主席电开，已同晋康仲三定于佳日联名发出通电，愿在毛主席朱总司令领导下，竭诚拥护中央人民政府。二，仰转当地各机关团体民众各安其业，勿相惊扰。对代表政府所派工作人员希互通声气，力求地方安定。对于国特尽力即予解除武装，妥为保护。以上各项仰即遵照。西康省政府亥文（1949年12月12日）。

第三份是《西康省政府、陆军第二十四军司令部会衔布告》；第四份是《西康省政府及省保安司令部控制邮电通讯的命令》。第一和第二份文件虽经刘文辉主席同意，但不以刘主席名义下发，这第三、第四份都要以西康省政府主席、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的名义下发。这中间有好多规矩，张为炯不能大意，得完完全全照章办事。

就在张为炯忙着签发各种公文的时候，省参议会高上佑代议长在省参议会会议室召开了一个会议。名义上召开的是西康省参议会驻会委员会，但是这期间在康定的省参议员只有高上佑、周馥昌、董德俊、夏仲远、华崇俊、何伯康数人，于是就把因各种原因滞留在省会的巴塘县的省参议员格桑悦西、雅江县的省参议员李春才、甘孜县的省参议员董智明以及康定县的立法委员、国民党省党部执行委员、同时也是省参议员的杨仲华等人也通知到会。

会议由省参议会周馥昌秘书长主持，周馥昌的开场白很简略，他说：诸位对今天这个会所要议的事想必已是心里有数，上午，在座的大多数都参加了拥护起义通电的大会。西康省参议会是民意机构，对拥护起义通电这件事，参议会自身也应有个说法。今天的这个会就是集中大家的意见通电全国，望诸位畅所欲言。

这参加会议的十来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时间却没有人开口说话。看到这个情况，代议长高上佑干咳了两声，说道：我来说两句，抛砖引玉。议长胡先恭先生离开康定去南京之前曾对我嘱咐，凡大事都必须召开驻会委员会决定。而今现在眼目下，对刘自乾等三位将军的起义通电表明省参议会的态度就是大事。省政府的态度已经明白无误，那就是完全拥护。省参议会该如何表态，说实话，没有在座各位的意见还真不好办。我个人的意见，也只是个人的想法，所以大家都要有个说法才好，这就是集思广益。

杨仲华冷冷地插上一句：高代议长的真实想法是……？不妨说出来，也给我们一点启发才好。我说句实话，今天早上的大会闹热是闹热，但对我个人来说，脑壳里却搅成了一团浆糊。

华崇俊问道：咋个会？拥护或不赞成，那是泾渭分明的。

杨仲华连看也没有看华崇俊一眼，接着说：自然，刘文辉主席等人的打算，本也是无可厚非，避害趋利，人性使然。国民党之败，败在内部不和睦，关键时刻反水，也不是刘主席开的头。本人作为国民党之一员，忠诚于党国实乃本分。我今天在这里表示拥护起义通电，就是对党国的不忠，即便如此，共产党来了对我们这样的人认可不认可，我看还是另说。我要是今天在这里说不拥护刘主席的起义通电，显然又是在同刘文辉主席、张为炯代主席唱对台戏，这个态实在难表，所谓左右为难。

杨仲华，康定人。国民党西康省党部执行委员，国民党康定县立法委员，曾在南京“中央政治学校”受训，与国民党陈果夫、陈立夫派系搭上了关系，这引起了刘文辉对他的猜疑和防范。回来任过一年的甘孜县县长，后成为西康省参议会议员。原省参会议长胡恭先当上国民党中央立法委员，去南京上任，他也为谋求西康省参议会议长与高上佑等人较量，到底没有坐上省参议会议长的交椅。

因为在官场屡屡不顺利，其精力就放在担任康定县银行经理职位上。由于他有着公认的才气，对西康地方的经济、历史颇有研究，受邀担任“西康省经济研究社”编辑部主任，曾著有《西康纪要》，受到专门家的肯定。

他的一番话，顿时让本来就不活跃的会场鸦雀无声。高上佑不得不又开了口：仲华这样就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诸位的意见，其实是应该代表诸位身后一批人的想法，所以还得把你们的想法都说出来，我作为代议长，也只不过是把大家的意见集中起来，到头来，还得以多数人的意见为准。

一直没有出声的何伯康议员此时开了口，说，我只有一句话，我是拥护起义通电的，我以为，省参议会应当与省政府口径一致才是。

华崇俊接着说：伯康的意见极是。根据我所接触的人群所谈、所议、所盼望的情况来看，和平起义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西康省参议会实在犯不着为一个行将倒台的政权跑了。

夏仲远也开了口：我同商会的人、做生意的人接触多。人们都是拥护和平起义的，炮火连天，玉石俱焚的景象谁也不愿意看到。刘文辉主席、张代主席选择这样做，顺应了民心，我的看法是和平起义这条路走得对。

会场上的风向一下就有了变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开会的省参议员们都表示说，拥护起义通电，愿意接受毛主席、朱总司令和中央人民政府的领导。

杨仲华笑着说，胜败之间，成王成寇。墙倒众人推，独木岂能支大厦？我这个人是心头有话不吐不快，大家都了解，就这么个脾气，不是说我的看法就对了。大家都这么认为，肯定是有道理的，参议会嘛，就是发议论的机构。所谓议论，总不能是只有一种意见，只有议论过了，结论才出得来。

看到众人的意见到底一致，周馥昌就拿出几张纸来，把纸上写着的几条有关省参议会、各县参议会去向的意见念出来征求与会者的看法。这几条意见的内容不多，主要是要求省、县参议会从即日起停止一切活动；必须把属于省、县参议会的一切财物清点造册；妥善保管文书档案，也要一律造具清册，听候接管。等等。

见大家都这些条款都无异议，周馥昌秘书长就说，以省参议会名义向北京发出的通电会后就办理。这次会上所议定的一切，作为省参议会最后一次会议记要，借用省府的电台以电报形式发往各县，要求各县参议会遵照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