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圣女贞德(2)
波仑日:(不为所动)什么是常理?如果我们有常理的话,我们就应该加入到勃艮第公爵和英国国王那边。一直到卢瓦尔,法国的半壁江山都落入了他们手中,包括巴黎,还有这座城堡都是他们的。你应该很清楚,这座城堡肯定是要交给贝德福德公爵的,你只是这座城堡暂时的使用者而已。皇太子现在还在希农,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应战。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皇太子,他母亲说他不是,这事只有她一个人清楚。想一想吧!皇太后居然不承认儿子是正统的皇族血脉!
罗伯特:算了,她把女儿都嫁给了英国国王了。你还能怪罪这个女人吗?
波仑日:我谁也不怪。可是就是因为她,皇太子才这样潦倒落魄,我们这些人也只能认命。英国人要占领奥尔良,可是摄爵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罗伯特:前年他还在蒙塔日打败了英军,我当时和他在一起呢。
波仑日:这都没用,他的人现在都胆小如鼠,他自己也制造不出什么奇迹来。我和你说吧,现在除了奇迹没有什么能挽救我们了。
罗伯特:要是有奇迹就万事大吉了,波利。可问题就在于现在出不了奇迹。
波仑日: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站起来,沉思着走到窗边)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个姑娘确实有点儿名堂。
罗伯特:啊!你是说这个姑娘可以制造奇迹吗?
波仑日:我觉得这个姑娘的出现就有点儿奇迹的味道。不管怎么样,她是我们手上的最后一张牌了。让她去试试总比直接出局好。(他溜达到塔楼那里)
罗伯特:(犹豫着)你真这么想?
波仑日:(转过身)难道我们还有时间去想别的办法吗?
罗伯特:(朝他走过去)听着,波利。如果你是我,你会让那样一个姑娘拿走你十六法郎去买马吗?
波仑日:我来付马钱!
罗伯特:你付!
波仑日:当然我付,我要支持我自己的想法。
罗伯特:你真打算花十六个法郎,为这个渺茫的希望赌上一把吗?
波仑日:这不是赌博。
罗伯特:不是赌博还能是什么?
波仑日: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她的话和对上帝热烈的信仰也点燃了我心中的那团火。
罗伯特:(彻底放弃)哟!你和她一样,疯了。
波仑日:(顽固地)我们现在需要一些这样的疯子。看看那些神智健全的人把我们都逼到什么地步了!
罗伯特:(他优柔寡断的毛病暴露了出来,刚才装出的果断也无影无踪了)我真要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了。可是,你真的确定——
波仑日:我确定我要把她送到希农去——除非你阻止我。
罗伯特:这不公平。你这是把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波仑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反正这个责任要由你来担。
罗伯特:这倒也是。可是我到底该做什么决定呢?你不知道,拿主意这种事我最不在行了。(犹犹豫豫地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下意识地希望贞德来帮他做这个决定)你觉得我应该再和她谈一次吗?
波仑日:(站起来)对。(走到窗前喊道)贞德!
贞德的声音:他要让我们去吗,波利?
波仑日:上来。进屋子里来。(转向罗伯特)你们需要单独谈谈吗?
罗伯特:不要,你就待在这儿,给我当后盾。波仑日在箱子上坐下。(罗伯特又重新站到他那威风的座位前,没有坐下,尽量摆出气势十足的样子。贞德带着好消息走了进来。)
贞德:杰克要分摊一半的买马钱。
罗伯特:是吗!!(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波仑日:(神情严肃)坐下来说,贞德。
贞德:(有所收敛,看着罗伯特)我可以坐下吗?
罗伯特:他让你坐,就坐下吧。(贞德屈膝行礼,然后坐在他两个人中间的矮凳上。罗伯特尽量用他的专横跋扈来遮掩他的窘态)
罗伯特:你叫什么名字?
贞德:(像说绕口令一般)在洛林的时候,他们总是叫我詹尼。在法国内地,他们喊我贞德。士兵们叫我“少女”。
罗伯特:你姓什么?
贞德:姓?是什么东西?我父亲有时候称自己达克,可是我却对这个姓一无所知。你见过我父亲。他——
罗伯特:是,我见过,我还记得呢。我记得你是从洛林区的栋列米村来的。
贞德:是呀,可是这又怎么样?我们说的都是法语。
罗伯特:不要提问题,只要回答问题就行了。你多大了?
贞德:十七岁了,这也是他们告诉我的。也有可能是十九岁。我不记得了。
罗伯特:你说过,每天圣凯瑟琳和圣玛格丽特都和你聊天,这是什么意思?
贞德:她们确实每天和我聊天。
罗伯特:她们长得什么样?
贞德:(突然犯起倔来)关于这个,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她们不让我说。
罗伯特:可是你真的见过她们吗?你们之间是像咱俩一样聊天吗?
贞德:不,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不能告诉你,并且你也不能谈论我听到的声音。
罗伯特: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声音?
贞德:我听到一些声音告诉我应该做什么。这些声音是上帝之声。
罗伯特:那些只是你的想象而已。
贞德:当然啊。上帝就是这样把旨意传达给我的。
波仑日:将军。
罗伯特:别急!(对贞德说)去解奥尔良之围也是上帝告诉你的吗?
贞德:对,还告诉我,要在兰斯大教堂给皇太子加冕。
罗伯特:(倒吸一口气)加冕,给皇——我的妈呀!
贞德:还有,要把英国佬赶出法国去。
罗伯特:(讽刺道)还有别的吗?
贞德:(可爱地)暂时就这些了,谢谢你,乡绅老爷。
罗伯特:我在想,你是不是觉得突围和把一头奶牛赶出草地一样简单啊。你觉得士兵是每个人都能当的吗?
贞德:如果你有神助,又愿意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话,我觉得打仗没有多难。并且许多士兵一心为国。
罗伯特:(严肃地)一心为国!你见过英军打仗吗?
贞德:他们也只是人而已。上帝造人,不分英国人还是法国人,只是给了他们自己的国土和语言而已。并且上帝的意愿中,没有让他们来入侵我们的国家,还硬要说我们的语言。
罗伯特:是谁把这些胡话塞进你脑袋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士兵们只会服从他们的封建领主,不管这个领主是勃艮第公爵,还是英国国王,还是法国国王,对士兵们或是对你来说,不都是这样吗?
贞德:你说的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们都归属于上帝,他赐予了我们国土和语言,并且让我们保护这些赐予。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在战争中杀死一个英国人都是一种罪过。还有你,乡绅老爷,你也难逃地狱之火的折磨。你不需要去负你作为封建领主的责任,你只要想想你对上帝应负的责任就行了。
波仑日:没用的,罗伯特,她可以像这样一直说个不停,让你没法回嘴。
罗伯特:她能做到,我可以向圣丹尼斯起誓!我们等着瞧吧。(又对贞德说)我们不是在聊上帝,我们是在聊时局。姑娘,我再问你一遍,你见过英国士兵打仗吗?你见过他们烧杀抢掠,所到之地生灵涂炭吗?你难道没有听过他们那个比魔鬼还要邪恶的黑王子或着太上皇的传说吗?
贞德:你不必这么害怕,罗伯特——
罗伯特:去你的,我才没害怕呢。是谁让你喊我罗伯特的?
贞德:在教堂里,以上帝之名,就该这么称呼你。其他的名字都是你父辈、祖辈或是兄长的名号。
罗伯特:切!
贞德:听我说,乡绅老爷。在栋列米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逃到外村去,来躲避英国士兵。他们中有三个受伤掉队了,我可算是见识了那三个可怜的英国佬。他们还没有我一半的力气大。
罗伯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被叫作“天杀的”吗?
贞德: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这么叫。
罗伯特:这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恳请他们的上帝把自己的灵魂打入万劫不复的地域。这就是“天杀的”在英语里面的意思。你觉得呢?
贞德:上帝会怜悯他们的,当回到上帝赐予他们的那片领土的时候,他们也会成为上帝的优秀子民——因为那片领土是上帝为了他们而创造的。我也曾听过黑王子的传说。他一碰触到我们领土上的泥土,恶魔就会附上他的身体,使他变成一个黑魔鬼。可是在他的国家,在上帝为了他们而创造的那片土地上,他就会变好。事情总是这样。如果我们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去到英国的土地上,入侵英国,还硬要住在那里,说那里的语言,魔鬼也会附上我们的身体,当我老去的时候,回想起自己所做的恶行,我就会不寒而栗。
罗伯特:也许吧。可是你越邪恶,你的战斗力就越强。这也是那些天杀的英国佬能占领奥尔良的原因,你不可能阻止他们,就算十万个你,也阻止不了。
贞德:一千个就可以了。我们有神的庇佑,十个我就可以拦住他们。(她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他冲过去)你不明白,乡绅老爷。我们的士兵总是吃败仗,就因为他们怕死——为了保命,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逃跑。我们的骑士眼里只有钱,打仗对他们来说不是生与死,而是交赎金和收赎金。要是我的话,我就会告诉他们,打仗是让上帝的旨意在法国得以实现。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把这些天杀的英国佬像赶羊群一样赶出去。你和波利也会活到那一天,看着法国的土地上再没有一个英国士兵。这片土地上会有,并且也只会有一位国王存在。不是什么英联邦国王,而是上帝旨意安排下的法国国王。
罗伯特:(对波仑日说)这恐怕都是一派胡言吧,波利,可是部队上的人可能会吃这一套。反正咱们好像也激不起他们的斗志了。说不定皇太子也会吃这一套呢。她要是能激起国王的斗志,那么她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波仑日:我看试一下也无妨。你说呢?这个姑娘是有点名堂——
罗伯特:(转向贞德)现在听我说,(绝望地)别插嘴打断我的思路。
贞德:(一下子又坐在了矮凳上,像一个听话的女学生)好的,乡绅老爷。
罗伯特:我命令你,在这位先生和你朋友的护送下去希农。
贞德:(顿时容光焕发,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哦,乡绅老爷!你的头顶上有一个光圈呢,像个圣徒。
波仑日:她如何才能见到皇太子呢?
罗伯特:(他抬着头,小心翼翼地找着头上的光圈)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见到我的?如果皇太子能把她拒之门外的话,就算我以前小看她了。(站起来)我会把她送去希农,她可以告诉别人是我送她去的,以后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贞德:衣服怎么办?我应该有套士兵的衣服,对吧,乡绅老爷?
罗伯特:想穿什么都行。好了,不关我什么事了。
贞德:(为自己取得的成功而欣喜若狂)走啊,波利。(她冲了出去)
罗伯特:(握着波仑日的手)再见了,老伙计,我可是担着天大的责任啊。可没有其他人会这样做了。可是就像你说的,她确实有点名堂。
波仑日:是啊,她是有点不同寻常。再会了。(他走了出去)罗伯特挠了挠头,心里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被一个毫无地位的乡下野丫头给耍了。慢慢地回到屋里。管家拿着个篮子跑了进来。
管家:老爷,老爷——
罗伯特:怎么了?
管家:那些母鸡疯了似的下蛋,老爷。已经下了五打了!
罗伯特:(身子一下子变得僵直,手在胸前画着十字,苍白的嘴唇念叨着)天上的救世主啊!(气喘吁吁,大声喊道)她真是从上帝那里来的。
第二场
都兰省的希农。城堡里王座室的一端用帷帐隔出了一个前厅。兰斯大主教,年近半百,是一个保养得宜的上层宗教政客,他只会在那里装腔作势,身上没有一点儿的宗教气质。宫廷侍卫长德·拉·特雷木阁下是一个傲慢无礼的酒鬼。两个人正在恭候皇太子驾到。两个人的右边墙上有一扇门。当时的时间为一二四九年八月三号的下午,已近傍晚时分。大主教庄重地站在那里,而那个脾气极坏的侍卫长站在他的左边,正在大发雷霆。
拉·特雷木:皇太子就这样一直让我们等在这儿,究竟想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像个石像似的,这么有耐心地站在这里。
大主教:你想啊,我是一名大主教,身为大主教其实就是一种人们的偶像。不管怎么样,他都得保持克制,还得耐心地忍受那些蠢人蠢行。除此之外,亲爱的侍卫长大人,皇太子有让你在这里一直等的皇家特权,不是吗?
拉·特雷木:去他妈的皇太子!——对不起,你别见怪。你知道他欠我多少钱吗?
大主教:不用说,一定比欠我的多,因为你比我有钱得多啊。我肯定,他把你能拿出来的钱都借走了。我和你是同病相怜啊。
拉·特雷木:两万七千英镑——这是他刚从我这儿拿走的一笔。整整两万七千英镑啊!
大主教:借钱给他又怎么样?他身上从没穿套像样的衣服,扔给一个小牧师我都觉得拿不出手。
拉·特雷木:一只小鸡或是一块羊肉就算是他的一顿美餐了。他借走了我的最后一分钱,可是还是那么寒酸。(一个侍童出现在门口)终于来了!
侍童:不是的,大人,不是陛下,是赖伊先生来了。
拉·特雷木:区区一个小蓝胡子!为什么还需要替他通报?
侍童:他是和拉·海亚上尉一起来的。我觉得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吉勒斯·德·赖伊走了进来。他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衣冠楚楚、冷静沉着,在这个流行剃光胡子的宫廷里,却肆无忌惮地留着一撮弯弯曲曲的小胡子,还把它给染成了蓝色。他尽量摆出一副谦恭有礼的姿态,可是天生不会幽默风趣这一套,所以并不讨人喜欢。事实上,大约十一年以后,他因为忤逆教会,被人控告说他犯下骇人听闻的暴行,并以此取乐,后来被处以了绞刑。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身上还没笼罩上绞架的阴影。他意气风发地走向大主教。侍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