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问鼎中原◎

【原文】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1]。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2]，三年不蜚不鸣[3]，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4]。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注释】

[1]伍举：伍参之子，伍子胥的祖父，亦称椒举。[2]阜（fù）：土山。[3]蜚：同“飞”。[4]淫：过度，无节制。

【译文】

楚庄王即位三年后，没有发布任何政令，日夜不停地寻欢作乐，还命令全国百姓说：“有敢向我劝谏的，一律杀无赦！”伍举向他进谏。庄王左手抱着郑姬，右手抱着越女，坐在钟鼓之间。伍举说：“我想说一个谜语。”接着说道：“有一只鸟待在土山之上，整整三年不飞也不叫，请问这是什么鸟呢？”庄王说：“三年不飞，要是飞的话一定能够冲天；三年不叫，叫的话一定能够惊人。伍举你退下吧，我知道什么意思了。”过了几个月，庄王更加荒淫无度了。大夫苏从前来进谏。庄王说：“你难道没有听说我的命令吗？”苏从回答说：“如果杀了我而使君王明白道理，这正是我的愿望。”于是庄王就停止了淫乐，开始处理政事，被诛杀的奸人有好几百人，选拔上来的人才也有好几百人，把政事委托给伍举、苏从处理。楚国的百姓十分高兴。这一年，楚国灭掉了庸国。六年，又讨伐宋国，获得了战车五百辆。

【原文】

八年，伐陆浑戎[1]，遂至洛[2]，观兵于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3]！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4]，远方皆至，贡金九牧[5]，铸鼎象物[6]，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7]。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8]。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9]，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10]，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11]，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注释】

[1]陆浑戎：允姓之戎，本居瓜州，在今甘肃敦煌一带。[2]洛：周都洛邑，在今河南洛阳。[3]阻：依恃。[4]虞：古代部族名，即有虞氏，姚姓，居住在蒲坂（今山西运城西南蒲州镇）。[5]贡金：贡献铜。九牧：九州的长官。[6]象物：将各种形象铸在鼎上。[7]神奸：指神鬼之物。[8]载、祀：都是指年的意思。[9]休明：美好清明。[10]奸回：奸恶邪僻。[11]定：奠置。郏：山名，即今河南洛阳北的北邙山。鄏：邑名，即今河南洛阳西。

【译文】

八年，讨伐陆浑戎，顺便到了洛阳，在周朝都城的郊外阅兵示威，周定王派王孙满去犒劳庄王。庄王向王孙满询问鼎的大小和轻重，王孙满回答说：“治理国家在于德行而不在于宝鼎。”庄王说：“你不要倚仗着九鼎，楚国折断戈戟上的锋刃，就足以铸造九鼎了。”王孙满说：“唉！君王难道您忘记了吗？当初虞夏兴盛的时候，远方的人都来表示臣服，九州的长官也进献铜，于是把这些铜铸造成九鼎，然后在上面雕刻山川物象，所有的事物都在上面了，这是为了使老百姓知道神妖鬼怪是什么样的。夏桀昏乱无德，九鼎传到了殷商的手中，一共经历了六百年。殷纣暴虐无道，九鼎又辗转到周朝的手中。德行美善而清明，即便鼎很小也难以移动；天子无德，奸邪而混乱，即便鼎很重也很容易移动。当初成王把鼎安置在郏鄏，曾经占卜过，说周王室可以传三十世，经历七百年，这是上天的命令啊。现在周德虽然衰微，但是天命还没有改变。鼎的轻重，是不可以询问的。”楚庄王就回去了。

【原文】

九年，相若敖氏[1]。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2]，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3]。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4]，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5]，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6]，郑伯肉袒牵羊以逆[7]，曰：“孤不天[8]，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9]，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10]。”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11]！”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12]，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13]。潘尪入盟[14]，子良出质[15]。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16]，遂至衡雍而归[17]。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18]，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19]。宋华元出告以情[20]。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注释】

[1]若敖氏：若敖之后，即斗氏。据《左传·宣公四年》，此年任令尹者为斗伯棼。[2]反：反过来。[3]县：以……为县。[4]申叔时：楚大夫。申氏山是楚公族，又称文氏。[5]径：经过。[6]皇门：郑国的城门。[7]郑伯：郑襄公。肉袒牵羊：袒露身体牵着羊，表示臣服。逆：迎接。[8]孤：国君对自己的谦称。不天：不被上天保佑。[9]厉、宣、桓、武：即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郑始封君为桓公，其子为武公，桓公是周厉王少子，宣王庶弟。[10]布：披露。[11]庸：岂。[12]麾：通“挥”，指挥。[13]平：媾和。[14]潘尪：楚大夫。[15]子良：郑襄公弟。[16]河上：这段所述的即是晋楚邲之战，发生在今河南荥阳东北黄河南岸，所以称为“河上”。[17]衡雍：郑地，在今河南原阳西。[18]围宋五月：从前一年的九月至这一年的五月共为九个月，这里作“五月”可能是因《春秋》经传记楚解围在“夏五月”而产生的误解。[19]析骨而炊：把人的骨骸分解开当柴烧。[20]告以情：即“告之以情”。

【译文】

九年，任命若敖氏为楚相。有人向楚庄王进谗言，说若敖氏的坏话，若敖氏害怕被诛杀，反过来攻打庄王，庄王还击，灭了若敖氏三族。十三年，楚国又灭掉舒国。

十六年，讨伐陈国，杀了夏徵舒。夏徵舒杀了陈国的君主，所以楚国诛杀他。攻破陈国之后，就把它设为楚国的一个县。群臣都来向楚庄王祝贺，申叔时从齐国出使回来，没有向庄王祝贺。庄王问他为何不向他祝贺，申叔时说：“俗语说，有人牵着牛闯到别人的田地里，田地的主人夺走了他的牛。牵着牛走进别人的田地不对，但是主人抢走了人家的牛，难道这就是对的吗？况且大王您趁着陈国的内乱而率领诸侯去讨伐它，依靠正义之名去讨伐，却又贪图陈国的土地，今后又怎能号令天下呢！”庄王于是恢复了陈国。

十七年春天，楚庄王围攻郑国，三个月就攻克了郑国。从郑国的皇门进入，郑伯赤裸上身牵着羊来迎接庄王，说：“我得不到上天的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心怀愤怒地征伐郑国，这是我的过错啊！我怎敢不听从您的命令呢！请把我流放到南海吧，或者把我当做奴隶赏赐给诸侯，我也会听从您的命令。如果您不忘记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和郑武公，不使郑国绝灭，能让郑国侍奉您，这是我的希望，但是我不敢有这个奢望！只不过斗胆表达一下我的肺腑之言罢了。”楚国的大臣说：“大王您不要答应啊。”庄王说：“郑国的君主能够屈己下人，一定能够信任他的老百姓，怎么能灭掉郑国呢！”庄王亲自拿着军旗，号令军队后撤，率领军士后退三十里安营驻扎下来，答应和郑国缔结合约。郑国的大夫潘尪前来订立盟约，郑伯的弟弟子良作为人质去了楚国。这年六月，晋国解救郑国，与楚国交战，结果楚国在黄河边把晋军打败，一直打到衡雍才撤军而回。

二十年，楚庄王围攻宋国，因为宋国杀了楚国的使节。楚军围困宋国五个月，城中的粮食断绝，老百姓只好相互交换孩子来吃，砍碎骨头来烧火。宋国的华元出城把实情告诉楚庄王。庄王说：“华元真是个君子啊！”接着罢兵而回。

二十三年，庄王去世，儿子共王申继位。

◎灵王乱政失国◎

【原文】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1]，商汤有景亳之命[2]，周武王有盟津之誓[3]，成王有岐阳之蒐[4]，康王有丰宫之朝[5]，穆王有涂山之会[6]，齐桓有召陵之师[7]，晋文有践土之盟[8]，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时郑子产在焉[9]。于是晋、宋、鲁、卫不往。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10]，有缗叛之[11]。纣为黎山之会[12]，东夷叛之[13]。幽王为太室之盟[14]，戎、翟叛之[15]。君其慎终[16]！”

【注释】

[1]夏启：禹之子，夏朝的创立者。钧台：在今河南禹县，夏桀曾把商汤囚禁于此。[2]景亳：即商汤定都的地方亳，在今河南商丘北。命：册命。[3]盟津：即孟津，古黄河津渡，在今河南孟县西南。誓：誓师，武王伐纣前曾两次在孟津誓师。[4]岐阳：岐山之南，即今陕西岐山周原。蒐：田猎。[5]康王：即周康王，成王之子。丰宫：周都丰京的宫室名。朝：朝见。[6]穆王：周穆王。涂山：在今安徽怀远东南。会：会盟。[7]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东。师：指楚成王十六年，齐桓公率诸侯之师伐楚，与楚在召陵会盟。[8]践土：郑地，在今河南原阳西南。[9]郑子产：名侨，事郑简公、定公。[10]有仍：国名，太昊风姓之后，在今山东金乡东北。[11]有缗（mín）：国名，帝舜姚姓之后，在今山东金乡东北。[12]黎：子姓国，在今山西黎城。[13]东夷：古代居住在今山东和江淮流域的部族统称。[14]太室：嵩山的东峰，在今河南登封北。[15]翟（dí）：通“狄”。[16]慎终：谨慎仔细地考虑结果。

【译文】

楚灵王三年六月，楚国派使节通知晋国，将要会合诸侯。诸侯都与楚国在申地会盟。伍举说：“当初夏启有钧台的宴飨，商汤有景亳的文告，成王有岐阳的田猎，康王有丰宫的朝见，穆王有涂山的会合，齐桓有召陵的誓师，晋文有践土的会盟，大王您打算用哪一种礼节呢？”灵王说：“用桓公的。”当时郑国的子产在场，而晋国、宋国、鲁国、卫国都没有前来参加。灵王会盟之后，显得十分骄傲。伍举说：“夏国在有仍举行集会，有缗背叛了他。商纣参加黎山的集会，东夷背叛了他。幽王参加太室的集会，戎、狄背叛了他。您一定要慎始慎终啊！”

【原文】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1]。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于是灵王使疾杀之[2]。

七年，就章华台[3]，下令内亡人实之[4]。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5]，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注释】

[1]朱方：吴邑，在今江苏镇江丹徒镇南。[2]疾：立刻。[3]章华台：楚台观之名，一说在今湖北监利西北离湖上；一说在今湖北江陵东。[4]内：同“纳”。亡人：逃亡的臣、妾。[5]蔡侯：即蔡灵侯，蔡国君主，公元前542年至公元前531年在位。

【译文】

七月，楚国率领诸侯的军队讨伐吴国，围攻朱方。八月，攻克朱方，囚禁了大夫庆封，诛灭他的全族。楚王带着庆封当众宣示说：“你们都不要效法庆封弑君欺压幼主，以及挟持大夫们支持自己！”庆封反唇相讥道：“不要像楚共王庶子围那样，杀自己哥哥的儿子员来登基为王啊！”楚灵王立刻杀死了庆封。

七年，建造章华台，命令让逃亡之人在这里服徭役。

八年，派公子弃疾率领军队灭掉陈国。十年，召来蔡侯，将他灌醉趁机杀了他。又派弃疾平定蔡国，事后封弃疾为陈公、蔡公。

【原文】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1]。灵王次于乾谿以待之[2]。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3]。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4]，其予我乎？”析父对曰[5]：“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6]，荜露蓝蒌[7]，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8]。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9]。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10]，赋皆千乘[11]，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注释】

[1]徐：嬴姓小国，在今安徽泗县。[2]次：驻扎。乾谿：楚地，在今安徽亳县。[3]不：同“否”。[4]分：指分器。古代帝王分赐诸侯世代保存的宗庙宝器。[5]析父：楚大夫。[6]辟：通“僻”。荆山：在今湖北武当山东南、汉水西岸。[7]荜（bì）露：简陋的车子。蓝蒌：通“褴褛”，衣服破烂不堪的样子。[8]桃弧棘矢：桃木制的弓，棘枝制的箭。共：通“供”。[9]母弟：同一个母亲的弟弟。[10]大城：扩大加固城池。[11]赋：兵。古代以田赋出兵，所以称兵为赋。

【译文】

十一年，讨伐徐国以威吓吴国。灵王驻扎在乾谿观察情形。楚灵王说：“齐国、晋国、鲁国、卫国这些国家的君主接受册封的时候，都从周王室那里获得了宝器，唯独我国没有。现在我派使者到周朝索要九鼎作为分封的宝器，他会答应给我吗？”大夫析父回答说：“他会给您的！当初我们先王熊绎住在荆山，乘坐柴车，穿着破衣，居住在草莽荒野之中，很艰难地行走于山水之间，以这样的精神去侍奉周天子，曾把桃木制成的弓以及棘木制成的箭献给周王室。齐侯吕伋是成王的舅舅；晋国、鲁国、卫国的开国之君都是周王母亲的弟弟。楚国因此没有分到任何宝器而他们却都有。周朝现在和这四个国家都来服侍君王，一定会听从您的命令，怎么敢爱惜宝器呢？”灵王说：“当初我的先祖伯父昆吾居住在原来的许地，现在郑人贪恋那块土地，不还给我们，现在我如果想要回来，他会给我吗？”析父回答说：“周朝尚且不吝惜宝鼎，郑人怎么会贪恋土地呢？”灵王说：“当初诸侯疏远我国而畏惧晋国，现在我在陈、蔡、不羹等地建造大的城池，都备有千辆战车，诸侯怕我吗？”析父回答道：“当然害怕了！”灵王高兴地说：“析父真是善于讲说古事啊！”

【原文】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谿，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1]，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2]，为吴间。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3]，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4]。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谿[5]，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注释】

[1]僇（lù）：侮辱。[2]为间：挑拨。[3]矫：假托。[4]邓：楚邑，在今河南郾城东南。[5]从师：指追寻楚师。

【译文】

十二年春，楚灵王在乾谿作乐，不肯离开。国人都苦于徭役。最初，灵王在申地与诸侯会盟，侮辱越国的大夫常寿过，诛杀了蔡国大夫观起。观起的儿子观从逃到吴国，劝说吴王讨伐楚国，挑拨越国大夫常寿过作乱，并让他为吴国做间谍。观从又伪造公子弃疾的命令，召回在晋国的公子比，又到了蔡国，与吴国和越国联合袭击蔡国。让公子比去见弃疾，两人在邓地会盟，他们一起进入楚国都城杀死了楚灵王的太子禄。大家拥立公子比为楚王，任命公子子为令尹，委任弃疾担任司马。先清除王宫，然后观从率领军队到达乾谿，向楚军将士宣告说：“现在楚国已经有了新的君主了。先回去的人，恢复原有的爵位以及受封的城邑、田宅。后回去的人，一律流放。”楚军将士都溃散了，离开楚王回到都城。

【原文】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1]。”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2]，只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3]。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4]，野人莫敢入王[5]。王行遇其故人[6]，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人曰：“新王下法[7]，有敢饷王从王者[8]，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人又以土自代[9]，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10]：“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11]，并葬之。

【注释】

[1]甚是：超过这样。[2]大福：大的福祉。[3]鄢：楚别都，在今湖北宜城西南。[4]傍偟：同“彷徨”。[5]野人：古人称贵族所居城邑及环绕城邑的郊区为国，而称国以外的乡村为野，野人也就是在野的农民。入：纳，指不敢把王接进家里。[6]人：涓人是宫中担任洒扫清洁的人。，通“涓”。[7]新王：指子比。[8]饷：用食物款待。[9]以土自代：用土块代替自己的大腿。[10]芋尹：与田猎有关的官名。[11]从死：陪葬。

【译文】

灵王听说太子禄被杀，自己坠到车的下面，说道：“一般的人家疼爱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的吗？”两旁侍奉的人回答道：“超过这样的。”灵王又说：“我杀别人家的儿子已经够多的了，能不落得这个下场吗？”右尹说：“请大王您回到都城的郊外，听听国人的看法是怎样的。”灵王说：“众人的愤怒是不可冒犯的啊。”右尹说：“暂且先躲避到大县去，然后请求诸侯派援兵吧。”灵王说：“所有人都背叛我了。”右尹又说：“暂且投靠别的诸侯，然后听从大国的安排吧。”灵王答道：“大的福祉不会再来了，只能自取其辱了。”楚灵王乘着船想进入鄢城。右尹料想灵王不会采纳自己的建议，害怕跟着会死，就离开他逃亡去了。

楚灵王在山中独自彷徨，乡野的老百姓都不敢收留他。灵王在途中遇上了原来的涓人，向他说道：“请给我一点食物吧，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涓人说：“新的君王下达了命令，有谁胆敢给您食物或是跟随您的，都会被诛灭三族，况且这里也没有食物了。”灵王便枕着涓人的大腿躺下睡觉。涓人趁他睡着的时候用土块代替自己的大腿，然后抽出腿来逃跑了。灵王醒了看不到人，饥饿地爬不起来，芋邑长官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的父亲两次违反灵王的命令，灵王都没有杀他，这个恩德多么大啊！”便四处寻找灵王，在釐泽遇上了饥饿难当的灵王，把他迎回家中。这年的夏季五月癸丑，灵王死在申亥的家中，申亥让两个女子陪葬，把他们一起埋了。

【原文】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1]：“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注释】

[1]初王：子比在位时间很短，死后没给谥号，所以称为“初王”。

【译文】

这个时候楚国虽然已经拥立公子比做了楚王，因为害怕灵王再回来，又没有听到灵王的死讯，所以观从对新登基的楚初王说：“您不杀掉公子弃疾，即使得到整个楚国，也还会遭受灾祸。”初王说：“我实在不忍心杀他。”观从说：“他会忍心杀掉大王您呢！”初王不听，观从就离开了。弃疾回到都城。都城的百姓夜夜惊慌，说：“灵王回来啦！”乙卯的夜晚，弃疾派人乘着船在江上呼喊：“灵王回来啦！”都城的百姓更加害怕了。弃疾又派曼成然告诉初王和令尹子说：“灵王回来了！京城里的百姓将要杀死你们，司马也要到了！您应当早作打算啊，不要自取其辱。众怒就好比水火，没有办法挽救的。”初王和子自杀而死。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自己的名字为熊居，他就是楚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