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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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彼得·潘闯了进来(2)

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人脑的图片。你知道,医生有时会把你身体的其他部分画下来,那种图片看起来会非常有趣。可要是你碰巧看到的,是一个医生为一个小孩儿的头部画的图像,那就会觉得它不仅混乱无序,而且一直在绕弯子。那上面有之字形的线条,就好像你卡片上的温度曲线,也许那就是梦幻岛[1]上的道路吧。说到底,梦幻岛还是一个岛。它色彩斑斓,近海有绚烂的珊瑚礁、轻快的小船,岸上则有野人和孤零零的野兽巢穴;还有地精,他们大多数都是裁缝。河水穿越洞穴而下,王子和他的六个哥哥也在,还有一间腐朽得快要坍塌的小屋;另外,别漏下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小老妇人。不过如果只有这些,那还只是一张简单的地图。可实际上,图上还有第一天去学校、宗教信仰、爸爸、圆池塘、针线活儿、谋杀案、绞刑、变格动词、吃巧克力布丁的日子、穿背带裤、数到九十九、自己拔牙奖励三便士,等等。这些要么是岛上的一部分,要么是另一张地图的显影,总之,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而且没有一样东西是静止不动的。

每个人的梦幻岛都是不一样的。约翰的梦幻岛有环礁湖,湖上飞过成群的火烈鸟,而约翰正在瞄准它们。迈克尔还小,在他的梦幻岛上,是环礁湖在火烈鸟上面飞。约翰住在一艘倒扣在沙滩上的船里,迈克尔待在树皮搭成的棚屋中,而温蒂住在树叶编成的房子里。约翰没有朋友,迈克尔在晚上会有朋友,温蒂则有一条被父母抛弃的狼宝宝。总的来说,这些不同的梦幻岛就像一家人,如果他们站成一排,你就会发现他们其实长得大同小异。孩子们经常划着小船,登上这些充满魔力的海岸。我们曾经也是如此。而我们至今仍然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尽管我们已经不再上岸。

在所有令人愉快的岛中,梦幻岛是最温暖、最舒适的。它既不太大,也不太散,从一个奇遇到另一个奇遇的距离虽说有点远,但布局却还算紧凑。当你白天玩椅子和桌布的时候,它一点儿也不吓人,但到了晚上,你睡觉前的两分钟,它会突然变得十分真实,所以晚上要留着夜灯。

达林夫人在她孩子们的大脑里遨游时,偶尔会碰到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其中最令人困惑的是“彼得”这个名字。她压根儿不认识彼得这个人,而且“彼得”不仅在约翰和迈克尔的头脑中出现,连温蒂的头脑里也到处是他,这个名字比其他任何字都粗大醒目。达林夫人盯着它看,感到仿佛有一丝古怪的傲慢从这名字里飘出来。

“是的,他是挺傲慢的。”温蒂抱歉地承认。她的妈妈一直追问她。

“但他是谁呢?我的宝贝。”

“他是彼得·潘呀。你知道的,妈妈。”

达林夫人起初并不知道,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童年,果然记起一个叫彼得·潘的孩子,据传他和仙子们生活在一起。有许多关于他的奇怪传说,比如当孩子们死后,他会陪着他们走一段路,这样他们就不会害怕了。达林夫人当时相信这些,但现在她结婚了,懂事了,就非常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了。

“而且,”她对温蒂说,“他现在应该长大了。”

“不,他没有长大,”温蒂信心十足地保证,“他只有我这么大。”温蒂的意思是,彼得的实际年龄和心理年龄都和自己一样大。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

达林夫人去问自己的丈夫,但达林先生只是发出轻蔑的嘘声。“记住我的话,”他说,“这只是娜娜塞进他们大脑的荒谬念头,这种念头只有狗才会有。别管了,它会消失的。”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消失,不久,这个调皮的小男孩儿就会让达林先生大吃一惊。

孩子们经历最奇异的冒险,却可能丝毫不以为意。比如,他们可能在事情过了一个星期时才想起来,他们曾在森林里遇见过死去的父亲,还和他一起玩过游戏。某天早晨,温蒂就是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透露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儿童房的地板上有树叶,但孩子们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没有。达林夫人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温蒂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我打赌又是那个彼得干的。”

“什么意思,温蒂?”

“他太顽皮了,都不擦干净自己的脚印。”温蒂叹了口气,她自己是一个爱整洁的孩子。

她煞有介事地解释到,彼得有时候晚上会来儿童房,坐在她的床脚,吹笛子给她听。遗憾的是,她从来没有醒过来。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宝贝。没有人能不敲门就进来的。”

“我想他是从窗子进来的。”温蒂说。

“亲爱的,这有三层楼高。”

“可树叶不就在窗边吗,妈妈?”

确实如此,树叶就是在窗边被发现的。

达林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想,温蒂说的一切听起来都那么自然,你不能说她是在做梦而置之不理。

“我的孩子,”她叫起来,“为什么你不早点儿告诉我呢?”

“我忘记了。”温蒂轻描淡写地说,她着急要去吃早饭。

哦,她肯定是在做梦。

但话说回来,地板上确实有树叶。达林夫人仔细地检查过了,这是一些枯叶,但她确信这些树叶绝不可能来自英格兰。她点着蜡烛,匍匐着爬过地板,查看是否有陌生人的足迹。她还用小棍子“啪啪”地敲打烟囱和墙,并从窗口放下一根卷尺测量高度,结果她发现窗口离地面足足有三十英尺高,墙上连一个可攀爬的下水管也没有。

温蒂肯定是在做梦。

但接下来的那晚证明温蒂并没有在做梦,正是这天晚上,孩子们非凡的奇遇拉开了序幕。

而在我们还没说完的这天傍晚,孩子们都睡熟了。娜娜正好去休息了,达林夫人给孩子们洗了澡,唱着曲儿,直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松开了她的手,进入梦乡。

一切看起来如此安详温馨。达林夫人笑了,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于是她安静地坐在火炉边开始缝衣服。

衣服是给迈克尔的,他生日那天要穿这件衬衣。炉火旺盛,儿童房的三盏夜灯忽明忽暗,不一会儿,缝针落在了达林夫人的膝盖上,她的脑袋一个劲儿往下栽。她睡着了。瞧瞧他们四个,温蒂和迈克尔睡在那边,约翰睡在这边,达林夫人睡在炉火旁。应该再点亮一盏夜灯来着。

达林夫人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梦幻岛就在眼前,一个陌生的男孩儿从岛上冲了过来。小男孩并没有吓到她,因为她觉得以前曾经见过他——在一些没有孩子的女人脸上见过,也在一些妈妈的脸上见到过。可是在她的梦里,小男孩把遮掩梦幻岛的幕布掀开了,她看见温蒂、约翰和迈克尔正透过缝隙向里张望。

这个梦本身也许并没有什么。但当达林夫人做梦的时候,儿童房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一个小男孩真的降落在了地板上。他被一道奇异的光包围着,那光还没有你的拳头大,就像一个活物一样在屋里蹿来蹿去。我猜想正是这道光惊醒了达林夫人。

她惊叫一声跳了起来,不知怎的她立刻就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彼得·潘。如果你或者我或者温蒂看到那情景,就会觉得他像极了达林夫人嘴边的那个吻。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穿着树叶和树干挤出的汁液做的衣服,但他身上最迷人的地方,则是他保留了一口乳牙。当他看到达林夫人是个大人的时候,他朝她咬了咬那些珍珠般的牙齿。

注:

[1]梦幻岛:原著中的单词是neverland,一般翻译为“梦幻岛”或“永无岛”。译者综合考虑本书的气质,选择了前一种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