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故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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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亚非篇

1.中国,西藏

拉萨

保罗·塞罗克斯(Paul Theroux)

拉萨是个亲切的高原小城,依偎在高山的环抱之中。这里的街道海拔12000英尺,车非常少,没有人行道。每个人都在大街上自由漫步,没有人匆匆急跑。这里听得到孩子的叫嚷声、狗吠声和铃铛声,却反而显得更加安静。走在每条街上,你都能看得到远处的西藏群山。

拉萨是座圣城,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朝圣者。他们盘坐、卧伏在拉萨的各个角落,顺时针绕着每座神庙漫步;他们平伏在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周边的楼梯平台上,还有路上、河堤上和山腰上;他们喃喃诵经,伏地卧拜,在寺庙中播撒一角纸币和青稞粒,为灯油里添满酥油;他们来自西藏各地,拉萨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振兴了市场,让这里日渐繁荣起来;他们信奉活佛以及观音菩萨的化身。由于来拉萨的人大多怀着朝圣的目的,所以大家彼此并不陌生,甚至连第一次来的人也有一种归属感。杂乱、灰尘和刺耳的筒鸣声反倒让这座城市显得热情好客。

我参观西藏最神圣的地方——大昭寺的时候,为期15天的藏历新年活动已接近尾声,这一节日以其虔诚而著称。上千名喇嘛聚在一起诵经祷告,他们年龄有大有小,小的甚至不足十岁;他们之中有些是妇女,但同样剃度,穿着与男人一样的袍子,几乎分辨不出性别。我站在高处的阳台上观看了全程,同我一样站在阳台上的当地人纷纷向下面的朝圣者投掷写有祷文的纸条,下面的人们就接过来团成纸团。朝圣者挤满了大昭寺,他们喃喃诵经、俯卧朝拜,痴痴地望着寺内的喇嘛,对周围游客好奇的侧目甚至无礼的直视毫不介意。他们的双眼在略显昏暗的寺庙里闪烁着光芒,就好像被庙里的香气、嗡嗡念经的喇嘛以及低沉的颂唱所震惊而忘记了祈祷。

在拉萨的大街小巷,转经筒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朝圣者们一边顺时针缓慢行走,一边摇着转经筒——通常转动越快,表示对神明越是虔诚,因为每只经筒里都藏有一张经文,每转动经筒一圈,就相当于诵经一次。有些转经筒大如油桶,很难转动,而有些则小得可以拿在手里,转的时候可以听到里面经文的晃动声。

经文是用藏文和梵语写的“嗡嘛呢叭咪吽”,这句经文非常灵验,其中“嗡”是最有力、最神秘的一个字,它结合了三个梵语音,表现出宇宙三位一体的本质。这句六字真言如此神圣,不管是写下来还是刻在石头上(我们经常可以见到嵌刻在崖壁表面的神圣“嗡”字),都被视作比为神明竖立雕像还要虔诚的举动。

一位早期初到西藏的欧洲探险者曾因为看到一座被白雪覆盖的山峰而流下了热泪,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那景象太触动人心了,就仿佛拥有某种魔力——那光线、那空气、那空旷、那质朴、那高峰,无不让人深深感动。拉萨周围尽是落满灰尘的峭壁和陡坡,有时候,我在清晨起来,发现它们被昨夜的积雪覆盖。那雪代表着西藏人的圣洁和纯净,证明着他们精神的自由——这雪山就是上帝存在的证明。

我离开西藏时,抬头望向大山,紧扣双手,发明了一句略显笨拙的祷文:请送我回去。

2.中国,河南

塔林

在少室山脚下,少林寺附近,有一块不朽的佛教墓地——中国最大的塔林。

塔林位于河南省境内树木繁茂的崇山峻岭之中、黄河与淮河间的广阔平原之上,包括约232座石塔和砖塔,塔内封存着附近寺内历代高僧的尸骨或骨灰。最早的塔建于公元791年的唐朝,现已倾斜开裂。

其他的塔均是后来陆续建成的,直到今天仍有新塔在建。实际上,最新的一座塔建成于2002年,上面雕刻着汽车、摄影机和笔记本电脑等图案,都是圆寂僧人的所有物。

这些散布的建筑看似随意,实际上却遵循着某些严格的规定。例如:每个塔都是奇数层(1、3、5、7层),塔层多少代表着僧人生前功德的大小和造诣的深浅。

塔林的中央是著名的裕公塔,高7层,建于14世纪,是为了纪念福裕方丈。福裕圆寂后,元朝皇帝追封其为“晋国公”——他是少林寺历史上唯一一位被封为国公的僧人。

与裕公塔的六角形砖塔结构不同,有些塔是正方体的、圆柱体的或圆锥体的,还有些塔是由整块巨石雕成的,甚至还有花瓶状的,它们建造的时代不同,风格也迥异。多数塔为石塔或砖塔,上面刻有不同的书法,它是记录中国各朝艺术风格和技术发展的珍贵依据。

每一座塔都是对一个灵魂的纪念,随着塔的数量增多,塔林也见证着宗教生活的世代绵延。

3.中国,山西

云冈石窟

距离现在的大同市不远处,干涸的武周河谷开阔而岩石密布,当今世界上最杰出的佛教遗迹之一就在河谷北岸的砂石岩壁上。大约公元460年,北魏文成帝在这绵延半英里(约合1公里)的山崖上选址,找来成千上万名能工巧匠,在结实的岩石壁上开凿出250多个巧夺天工的石窟。在前任帝王太武帝导演了令人震惊的大规模灭佛运动之后,文成帝用这一举措表示对神明的极度虔诚。

许多开凿云冈石窟的匠人都曾参与建造过另一座类似的佛教石窟——位于中国西部丝绸之路上的莫高窟。它的风格主要受到中亚和佛教发源地印度的影响,因此,云冈石窟也受到了同样的影响,它代表着早期中国佛教艺术的巅峰,同时也是石窟艺术“中国化”的开端。公元494年,北魏迁都到几百英里外的洛阳城,当时的皇帝孝文帝也停止了对石窟开凿的资助,于是,建造云冈石窟的艺术家和雕刻家火速离开,马上投入到新都城附近龙门新石窟的建造当中。从那时起,云冈石窟就留给了僧人、朝拜者和现在的游客。

这些精雕细琢的石窟里包含了51000多座佛像和浮雕,从高大威猛的佛教护法到端坐在壁龛里的微型佛像,形色各异——壁龛以莲花瓣、火焰和无数仙子装饰,非常精美。有些壁龛为仿木构建筑,曾经是石窟的大门,但在此后的几个世纪里它们逐渐遭到了破坏,到现在,大多数石佛都直接暴露在外。即便缺少保护,再加上如今森林被砍伐、沙化现象越来越严重,许多雕像仍在1500年后保持着奕奕神采和栩栩生气。

4.印度,新德里

贾玛清真寺

马克·塔利(Mark Tully)

贾玛清真寺于17世纪由莫卧尔王朝的贾罕杰大帝下令建造。它位于高35英尺(约合10米)的小山上,建造者明显是要它在都城中占据至高位置。清真寺现在仍是旧德里地区(即清真寺建造时期印度的都城)的壮观一景,高耸的笛子状尖塔、祈祷厅的白色大理石圆顶和成千上万虔诚信徒进行祈祷的大庭院,都象征着莫卧尔王朝统治的精神支柱,而清真寺附近的红堡是贾罕杰大帝权力的象征。

每个周五,上千名头戴白色祈祷帽的穆斯林男子爬上清真寺高高的台阶,涌入大门,进入庭院。庭院虽大,但在开斋节这类重大节日时仍无法容纳所有前来礼拜的信徒,于是集会就扩展到周边的狭窄街道上。从大理石打造的宣教台上传出的讲道声通过扩音器播出,在清真寺外围很远处都听得到。

在我看来,如此多穆斯林在贾玛清真寺诵念开斋节祈祷词的景观,象征着印度对民众信仰自由和公开礼拜的支持。这是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传统,它承认接近至高神明的途径不只一条,因而敬拜神明的方式也该多种多样。也正是因为这一传统,几乎世界上的几大宗教均在印度落地生根。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众多不同的印度教派不断发展变化,以至于人们都搞不清楚印度教到底算不算一个独立的宗教。基督教徒认为他们的信仰是由信徒圣托马斯(译注:St.Thomas,根据《约翰福音》,圣托马斯对耶稣死后复活表示怀疑,直到亲手抚摸了耶稣的伤口才肯相信)最初引入印度的,而穆斯林则认为他们的信仰是阿拉伯商人在伊斯兰教创立初期带到印度的。

当我看着贾玛清真寺的礼拜者像阅兵一样排列有序、整齐划一地俯身在地,感谢神明的全能时,我完全被这种仪式的力量震撼了。这是全能的神明,神秘的神明,超越理性的神明,倍受崇拜的神明。

祈祷词是用伊斯兰教的通用语——阿拉伯语诵读的。每一天,全世界无数的穆斯林都以同样的语言做着礼拜。无论他们身在哪里,面朝的都是信仰的发源地——圣城麦加。所以,在我看来,贾玛清真寺中的礼拜者敬拜的是他们共同的神明,而不是个人的神明;是我们应该敬畏的神明,而不是像朋友一样的神明。如今盛行的个人主义更强调灵性和对神明的个人感应,与之相比,在贾玛清真寺里礼拜的穆斯林则是全世界伊斯兰教徒大集体中的一部分。我相信,信仰的神秘之处就在于神明可以微小到会注意我们每个人,而他的力量又如此之大,存在于整个宇宙之中。每个人在新德里的贾玛清真寺默念祈祷词的同时,也获得了伟大神明的注意。

5.印度,比哈尔邦

佛祖证道菩提树

大约公元前500年,一位名叫乔达摩·悉达多的印度王子放弃了皇室奢华的生活,开启了发掘人类受难根源的心灵探索之旅。他剃光头发,穿上乞丐的破袍,离开了位于喜马拉雅山脚下的皇宫。他最初隐居在一个小茅舍之中,后来成了一位婆罗门大师的弟子。至此,悉达多仍觉不够,他又与五名苦行僧一起,过了六年极为简朴的生活,直到憔悴将死,才决定改用一种较为温和的生活方式。他吃了点米饭,披了一块草席,坐在一棵毕钵罗树下开始冥想,下决心在他顿悟前绝不起来。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他终于在树下大彻大悟。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悉达多,而是“自觉成佛者”——佛祖,而那棵毕钵罗树也被称为菩提(译注:“菩提”梵语为“Bodhi”,意思是“觉悟”)树,或称佛神树。

现在,那棵菩提树的后代仍然屹立在印度比哈尔邦巴特那市附近的菩提伽耶镇。作为世界上最早的一颗有记载的树,一直以来它都吸引着无数佛教信徒每年到佛祖的顿悟之地来祷告和冥想。菩提伽耶镇也以这棵树为核心发展了起来,建起了许多佛寺和古迹,其中包括著名的摩诃菩提佛寺(大觉寺)。它建于公元500年左右,高180英尺(约合55米)。这也引发了佛教世界建造各种纪念性建筑的热潮。在古代,这棵树曾被恶意砍倒过两次,但每次都从根部复活。最终,年老而又过度腐烂的菩提树在1876年的一次风暴中被吹倒了,现在的树是由它的一棵种子成长起来的,成了“觉悟”和“重生”的最好证明。

6.日本,京都

龙安寺禅宗枯山水庭园

皮柯·耶尔(Pico Iyer)

在被耙出一道道波纹的沙砾之中,散布着15块岩石,它们代表了在时光之洋中漂泊的日本岛。不,应该说它们象征着负子渡河的母虎。从远处望去,它们更像是耸入云端的山峰。只提出问题而不给出答案是自然之景的特点与精神所在,它为我们提供一面镜子,在里面,我们看到的通常都是自己。龙安寺,这座世界上最有名的岩石庭园的特殊魅力就在于:相传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一点看过去,人们都无法看全这15块石头。有些真理或奥秘,总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来到日本的千年古都京都(794~1868),你会发现这里竟聚集着1600多座寺庙、400多座神社和3座皇家别墅。环绕城市的3座高山,与保留在闹市中的小巷和木屋交相辉映。京都有17处世界遗产,有岩石庭园、郊游花园、皇家园林,甚至包括一座有130种苔藓的苔藓公园。金色的阁楼傍池而建,古城堡的窗外传来夜莺的啼鸣,禅宗寺、明亮的神社、陵墓以及民间流传的辟邪物遍布每一条窄巷后街,将整座城市变成一座日式神社。

在大多数游客看来,这座静谧之城的点睛之处还是西北部龙安寺内那布局简单抽象、难以参透的15块岩石。它们最初是在15世纪晚期被放在这里的,可能出自深受禅宗影响的大艺术家相阿弥(译注:Soami,日本画家,艺术评论家,诗人,园艺家,茶道、香道及插花艺术大师,是日本美术史上的杰出人物。他的作品深受佛教禅宗影响)之手,被誉为园艺枯山水(译注:karesansui,源于日本本土的缩微式园林景观,多见于小巧、静谧、深邃的禅宗寺院。在特有的环境气氛中,将细细耙制的白砂石铺地,再错落有致地叠放几尊石组,就能对人的心境产生神奇的影响力)系列的巅峰之作。龙安寺,属于临济宗派(译注:禅宗五个主要流派之一,主张修行不离日常生活),曾是藤原家族(译注:藤原家族是日本历史上的显赫家族之一。从8世纪后期天皇迁都平安(即京都)以后,藤原家族靠着无数政治谋略操纵日本皇室三百余年,权倾一时)的地产,包含七座天皇陵墓,还有一个刻有“吾唯足知”的小石盆。坐在方丈庭院前高高的木廊下,仔细观看眼前的石庭——没有水,没有树,除了岩石上的青苔,就只有一片75×29英尺(约合23×9米)大小、被细细耙过的碎石砂地,你就会领悟远离世俗的禅宗精髓——无即是有。

最近一次去龙安寺时(我在京都已经住了22年多),我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寺院周边有漂亮的公园和绮丽的园林,树叶在11月的湛蓝天空下变成了鲜艳的红色和金黄色。这里有一座茶室、一片湖,门上题字“云关”,在围起石庭的低墙后三面都环有樱桃树、香柏和松树。

但我的心和我的双脚仍不断返回到那些永恒的、不规则布置的灰色岩石,它们散落在砂地之中,有如悄悄掉入包中的硬币。也许它们代表着“心”字或“脑”字,也许它们代表的是心或脑无法从表面去理解的含义,也许它们只用于静心专注的修行,提醒你“吾唯足知”,知足而安。

7.日本,广岛县

宫岛

安德鲁·莫辛(Andrew Motion)

从广岛港出发10分钟,从船上回头便能望见那铭记原子弹爆炸的骷髅圆顶。继续往前,就可以看到严岛像木刻版画一样沐浴在阳光中,慢慢变大,变清晰,直至展现出它的全貌。它更为大众熟悉的名字是宫岛。这座神社之岛多山(覆盖着厚厚的森林)、狭小(只有大约31平方公里)、人口稀少(除游客外,常住居民只有2000余人)。码头边的渡船在水里练习自己的签名,最后挥笔收尾。我进入了一个平行的世界,每来一位新游客,观光道旁的纪念品布局就会发生变化,但却永远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树木花草有意不加修剪,神殿频受祭拜却泰然依旧。

宫岛神社最初建于推古女皇时代(译注:592年~628年,日本第33代天皇),后来由武将平清盛(译注:平清盛,1118年~1181年,日本平安时代著名的武士)翻修为现在的样子。1555年千叠阁落成,它位于神社后面的山丘上,高高地俯视着岛上的一切。当我弯腰进入到橙色的、如迷宫般的寺庙群中时,我立刻就被精巧和天然两种截然相反的品质所吸引。在这里,你找不到一点金属,甚至连颗钉子也没有,就连脚下的木板都已被世代的游人磨旧踩平了。在光线昏暗、布置精美的大殿中,手写的祭文在海风中闪着微光。大殿的尽头处,低矮的层顶和狭小的角度使人不禁凝神聚焦。将视线投向银色的海面,焦点却一下子被夺目的大鸟居夺了去。

大鸟居是神社的大门,我应该先从这里进来的,但我故意选择了一条错误路线。这样当我从神社出来时,正好是退潮时间,我便可以走在铺满卵石的地面,听脚下发出的细碎声响。这座迎客之门的高度相当于我身高的十倍,站在门下,感觉似曾相识却又完全陌生。它是来自天堂的印记,让看到它的人禁不住反复思量;它是笔锋末了的快速一转,给汉字增添了一笔神秘。和其他神殿一样,它也被漆为橙色,但规模却大了许多,斜铲似的顶棚被两棵巨大而古老的树桩支撑着。我仔细地观察着它们,然后用双手触摸。虽然它们用比较新的树木局部修补过,但仍旧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开端——它们是通往岛屿和自我的大门。大鸟居给了心灵一个如此静谧的休息之所,同时也是一个令人心碎的离别之处。我满怀惊叹地走过这座高大又空灵的大门,心中被它所包含的神秘气息深深震撼,同时也为它竟是人类的杰作而震惊。在我之前来到这里的人们曾在古老的木头上做记号,现在我也要做上自己的记号。我从口袋里摸索出的一枚硬币,此时此刻,它已成了我留下的一个祝福、一个心愿。

8.不丹,帕罗

虎穴寺

虎穴寺是不丹最古老的寺庙之一。它耸立于海拔近10,000英尺(约合3,000米)的喜马拉雅山麓的悬崖峭壁上——这里是公认的不丹最早的佛教圣地。简单纯白的墙壁,传统样式的水平屋顶和精雕细刻的窗户,虎穴寺是一座集风光与艺术于一体的寺庙。

相传8世纪,因在不丹和印度传播佛教而被称颂的第二位佛陀莲花生大师(Guru Rinpoch或称Padmasambhava)曾骑一头雌虎飞过此地,在一处山洞中修行了三个月。据说那只雌虎实际上是他的配偶佛母益西措杰(Yeshe Tsogyal),经他用神力点化而成雌虎(寺庙因此得名“虎穴”)。1692年,也就是莲花生大师在此修行近一千年以后,此处建起寺院,以此纪念他的到访。

要到达虎穴寺,你必须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行走或骑骡行进2个小时。沿途要攀登一连串在岩壁上粗凿出来的石阶,走过瀑布前的小桥,最后再上一个陡坡。寺院常常轻雾缭绕,不走到山路的最后一节,朝拜者都无法看清它的样子。峭壁上各色祈祷旗随风飘扬,钟声断断续续地回响在安静的山谷中——僧侣们也许会在游客离开寺庙、回到迷雾中时为他敲钟求福。

虎穴寺在建成后的300多年里一直完好无损地端坐在宁静的云景之中,却在1998年的一场大火中几乎被烧为平地。此后不丹政府出资,参照旧图案和照片,耗时7年,才重新建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虎穴寺。

9.泰国,大城省

大城府

阿育陀耶大城府从1351年起曾是泰国的首都,在1767年泰国与缅甸的多场毁灭性战争中被摧毁。它由国王拉玛提钵一世(译注:King Ramathibodi I,1314~1369)建造,以印度教神罗摩(译注:Rama,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男主人公,后成为印度教崇奉的神。对罗摩的崇拜在印度民间非常流行)的故乡——古印度阿育陀市命名,因为国王被认为是罗摩的转世。不过,在泰国国王把佛教定为国教的同时,大城府也成为了皇家领地,因此现在的大城府是一个佛教古迹随处可见的佛教胜地。

在大城府广阔的场地内——在17世纪初的鼎盛时期,这里曾有100多万人口——刺目的黑色焦痕向人们提示着1767年大浩劫中吞没整个城市的那场毁灭性大火。虽然在那场灾难中,皇宫、家园和其他木制建筑无一幸免,但许多石头寺院和庙宇仍保留着当年恢弘的气势,残存的佛像和浮雕还见证着这座城市全盛时期的繁华。现在,人们甚至可以从精心雕琢的仿古石刻中依稀推断出被毁的木质建筑当初的样貌。灰泥的残砖碎瓦显示着高棉人带来的影响,但其中也不乏独特的泰式风格,许多佛塔都呈现出传统的泰式“钟”或“莲花蕾”的形状。

大城府中最令人称奇的神圣建筑之一——就是柴瓦塔娜兰寺(Wat Chai Wattanaram),这是1629年暴君巴萨通王(King Prasat Tong)为纪念他的母亲并显示其权力而建成的。这座寺院仿照宇宙的结构,中央高耸的高棉式玉米状的塔楼(prang)象征着宇宙的中心——神话中的须弥山。寺庙角落里的小塔楼立于小佛堂之上,静静冥想的僧人就坐在小佛堂之中,与周围被烧焦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尖锐的对比。

10.斯里兰卡

亚当峰

亚当峰气势磅礴地屹立于斯里兰卡中央高原的墨绿色丛林之中,峰顶裸露的石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金字塔,一览众山小的高度更是为它增添了几分霸气和庄严。每年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的信徒甚至在远处就可辨识出它的神圣,它也因此成了岛上的至圣之地。

亚当峰上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平坦的山顶岩石上有一处类似于人类足迹的凹坑。凹坑大小约为5.25×2.5英尺(约合1.6×0.76米),被当地各大教派尊为圣地。斯里兰卡人数最多的佛教徒认为足迹是佛祖留下的,印度教教徒则认为是湿婆神(译注:Shiva,毁灭之神,与梵天和毗湿奴并称为印度教的三大主神)留下的,而基督教徒将足迹视为是圣托马斯的,穆斯林则说是人类的始祖亚当踩下的。现在这片足迹已经被一座小神殿圈护了起来。

也许这片足迹为亚当峰增添了神圣的光环,但对大多数登上山峰的人来说,真正的吸引力更多地在于山峰本身。清晨时分,他们沿着2英里长(约合3公里)的山道拾级而上,朝峰顶进发,一路都有二战结束后安装的电灯指引伴随。在峰顶,他们充满期待地在黎明来临前的黑暗中等待,紧张地捕捉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那一瞬间的美景,感受第一道曙光照亮东方天空的壮观。然后,他们会快速翻越到山的另一边去欣赏另一处奇迹:山峰在西面雾霭缭绕的小山上投射的三角形影子,形状规则得就像某位数学家神明亲手画就的一般。

11.缅甸,仰光

雪德宫大金塔

雪德宫大金塔就像一艘金色的大飞船,俯瞰着缅甸最大的城市——仰光。香客们沿着陡峭的石阶爬上大金塔所在的圣山,可以看到守在入口侧翼的一对缅式大狮身人面像(chinthe)。通往山顶的小路绿荫如盖,路两旁到处是小摊商贩,有卖香的,有卖经幡的,也有卖小佛像的。

刚一上山顶,高326英尺(约合100米)的佛塔所反射的闪耀光芒就立刻刺入眼中。佛塔底座由金箔覆盖;塔身贴有13153张纯金片;塔顶嵌有一颗276克拉的钻石,宝光闪烁,雍荣华贵。

大金塔之所以如此神圣,是因为这里藏有圣僧的遗物。虽然现在的佛塔是在1769年大地震之后才筑起的,但传说最初的佛塔是在2500年前由一对商人兄弟所建。他们收到了佛祖的八根金毛,并受到启示将金毛供奉在缅甸。据说当年他们取出金毛时,宝石像冰雹般从空中降落下来,喜马拉雅山上的树木也结出了不应季节的果实。

几个世纪过去了,如今,朝拜者们赤脚绕着灼热的大理石台阶顺时针行走,途经许多样式不同的小金塔,在他们出生日所对应的星座神龛前许愿祈祷。伴随着整个场景的是持续不断的祈祷铃声,小到清脆的铃铛,大到低沉的重钟。只有到了晚上,铃声才会停止。

金碧辉煌的大金塔矗立于山顶之上。它是佛教经久不衰的象征,也是缅甸人民举行各种政治活动的场所。

12.韩国

济州岛

一座椭圆形的岩石岛屿,著名的火山——汉拿山屹立于小岛中央,济州岛就这样漂浮在朝鲜半岛南部闪闪发光的蓝绿色海面上。由于火山喷发,这里拥有全世界最长的地下岩浆隧道。

岛上居民的文化与韩国大陆非常不同。当地民俗丰富,供奉着18000多位神明,有无数座寺庙。其中三阳寺式样别致,装饰亮彩夺目。它耸立于山顶,那里能将从海面到济州市的全景一览无余。当地人为避免厄运,会将石头堆叠成小塔,称为Bangsatap,而用玄武岩刻成的Dolhareubang,或称“石头爷爷”(下图)则是用来驱邪的。在岛上的许多地方,你都能看到这些排排站立的石偶。

生长于汉拿山山坡上的灌木林是许多极为稀有的动植物的故乡。事实上,在中国神话中,济州岛还生长着一种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蘑菇。

传说中造物女神用铲子挖了7铲土,创造了汉拿山,因此岛民沿袭着母系氏族的传统也就不足为奇了。济州是“海女”的故乡,她们常要潜入水下采集贝类和鲍鱼等养家糊口。虽然现在“海女”已经很罕见,但人们偶尔还能看到这里的女子如仙女般捧着闪亮的珠贝浮出水面。

13.柬埔寨,暹粒市

吴哥窟

在吴哥,高棉帝国的统治长达600多年,信奉佛教和印度教的统治者在这里创建了各种非凡的纪念性建筑来表达他们对神圣宇宙秩序的信奉,并以“神王”(devarajas)的身份发挥着保持宇宙秩序的作用。吴哥窟就是这样的纪念建筑之一,它可能是印度以外最恢弘的印度教寺庙了。

吴哥窟由苏耶跋摩二世(Suryavarman II,统治期1113~1150年)修建,这里供奉的是宇宙的保护神和宇宙秩序的维持者毗湿奴神(译注:Vishnu,保护之神,与梵天和湿婆神并称为印度教的三大主神)。吴哥窟的外观设计为一幅宇宙的三维立体图,四面环绕着长方形的护城河,象征着环绕陆地的原生海洋,整座寺庙就坐落在一个代表地球的方形人造岛上——当时印度教的宇宙学家认为地球是方的。水面上矗立着五座典型的高棉“玉米棒”宝塔(prangs),代表众神的山中之家,中间的塔(最早只有牧师和国王方可进入)象征神秘的须弥山——毗湿奴神的住所,也是宇宙的中心。与一般的印度教寺庙不同,吴哥窟面朝西方,因此在仲夏黎明时分走近寺庙的人会清楚地看到太阳从中心塔上冉冉升起,这与王室名字苏耶跋摩的含义——“太阳守护者”恰好契合。

寺庙的回廊石壁上有世界最长的系列浮雕。浮雕的内容有的是纪念忠诚信徒的精神修养,有的是表现印度教创世神话中的生动场景,也有的是描绘各方神明和其他人物。浮雕全长700余米,绕寺一周。

要进入吴哥寺,需走过一段长650英尺(约合200米)的跨河长桥。不管对于过去的朝拜者还是现代的参观者来说,这种地理上与俗世的隔离营造出一种强烈的感觉:进入寺庙即是开启一段神圣的旅程,一段通往神界的朝圣之途。

14.印度尼西亚,爪哇

婆罗浮屠

婆罗浮屠于公元8世纪或9世纪由夏连特拉王朝(译注:Shailendra Dynasty,公元8~9世纪印度尼西亚信奉大乘佛教的王朝)统治者兴建。公元1006年附近的默拉皮火山(Mount Merapi)爆发,地面下沉,从此这座恢弘的佛塔群隐没于灰烬中800多年。婆罗浮屠是一座有四方平台的阶形金字塔,祭拜者顺时针绕着平台就可以上到顶部。它位于爪哇岛中部格朗市(Magelang)的一块圣地——古杜平原上。它坐落在两条河与两座火山之间的平地上,至今仍是佛教信徒朝拜的热门地。

婆罗浮屠背倚大山和丛林,是一座开阔的3层建筑。它模拟宇宙的构造修建,装饰着无数浮雕、佛像和舍利塔。婆罗浮屠最初的修建意图如今我们并不清楚。有人认为它是一个寺庙,有人说是墓碑,还有人推测为大舍利塔。婆罗浮屠共分9层,下面的6层是正方形,四边正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面3层是圆形,顶层的中心是一座圆形舍利塔。从上往下看,婆罗浮屠仿佛一个巨大的曼荼罗——这是万象森列的宇宙模型。

攀登婆罗浮屠圣顶的象征性巡游,叫做右旋礼(pradaksina)。每一层台都相当于通道,引导着朝拜者沿石阶顺时针向上走。朝拜者一边走,一边会欣赏到无数精细复杂的浮雕,形态各异、颇有生气。浮雕的设计就是为了供朝拜者在巡游时从右向左看的,它详细表现了《普矅经》和《本生经》上所记载的关于佛祖前世今生的故事以及实现大彻悟的佛教弟子善财的故事。优雅的飞天乘云漂移,国王王后在奢华的环境中举行受觐礼,活跃的音乐师用镶着别致花纹的长笛和铜锣演奏音乐。这段几百年来众多信奉者走过的朝圣之路,象征着开悟和涅槃的精神之道。

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朝拜者就到达了建筑的最高点:开悟觉醒之域、佛的境界。从这里俯瞰,青葱的丛林、神圣的默拉皮火山和72座小舍利塔都布局协调地环绕着中央大舍利塔。每座小舍利塔上都打着孔,通过小孔正好可以瞥见塔中正襟危坐的冥想石佛。如今,一些小舍利塔被破坏了,整座佛像都裸露了出来。据说这些四层小塔代表着四种无形的冥想境界。

现在,印尼佛教徒每年都以向婆罗浮屠顶塔行进来庆祝卫塞节(Waisak)——纪念佛祖诞生、开悟和圆寂的节日。

15.马里,杰内

杰内大清真寺

放眼望去,有着参差表面与圆锥尖顶的宏伟的杰内清真寺酷似一个巨型白蚁丘,它的建筑材质和颜色与地面的棕色土壤浑然一体,难以分辨。尖顶虽是伊斯兰教建筑的典型特征,却是源自更加古老的宗教传统,这在崇尚土地神和祖先的多贡人(译注:Dogon,居住在非洲马里共和国的黑人土著民族,以耕种和游牧为生)的神殿中便有体现。大清真寺东面——麦加方向的三座塔楼上是三座高高的尖顶,每一个顶上都盖着一颗鸵鸟蛋,象征生命、富饶和复苏。在杰内,与伊斯兰教圣地的神圣紧密联系的是对土地富饶的长久崇敬——毗邻贫瘠的撒哈拉沙漠,这里的富饶也是飘乎不定的。

杰内大清真寺是世界上最大的土坯建筑,是在黏土和稻草外抹上一层泥灰建成的。它耸立于杰内的集市广场,在一个无论多大的洪水都无法触及的人造平台上,墙长245英尺(约合75米),高65英尺(约合20米)。两个祈祷大厅占据了寺院一半的面积,另一半则是开阔的庭院。昏暗的主祈祷大厅里最多能容纳1000多名礼拜者,他们在支撑屋顶的密柱间伏垫祈祷,而土墙有助于保持这里的凉爽。

虽然清真寺可以免遭洪灾,但泥墙却经不起雨水和全年灼热阳光的侵蚀。排水口可以很好地将雨水引离寺院,而墙上布满的棕榈枝,还有助于缓冲温度和湿度变化对墙造成的压力。当每年一度的雨季结束后,杰内的男女老少都会拎着满桶泥浆聚集而来,对大清真寺进行必要的修缮,这时墙上的树枝还可以充当梯子用。对于一个如此依赖土地的民族来说,这是一种对一直保佑着他们的真神安拉表达感谢的恰当方式。

16.巴勒斯坦,伯利恒市

伯利恒

伯利恒对不同的人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它意味着耶稣的诞生地,一个有着小旅馆和马槽的小城镇;它也意味着铁丝网和充满仇恨的隔离墙以及被控制之下的教堂;它意味着基督教世界里的十字军(译注:Crusade,由基督教士兵所组成的军队,目的在于从穆斯林手中夺回巴勒斯坦)之王,也是巴勒斯坦的穆斯林聚居地;它还意味着游客的纪念品和朝拜者的圣物。按照字面意思理解,追溯到古希伯来人时期,“伯利恒”的意思是“面包之家”;追溯到古阿拉伯人那里,它的意思又是“肉类之家”,而与它毗邻的贫瘠沙漠似乎是对两种意思的巨大讽刺——伯利恒是个难以看透的城镇。

然而,这里绝对值得细细探究。伯利恒是个只有3万人口的繁华小镇,更是历史上最旷日持久的争端所围绕的中心。它绝不是一片乐土,而是一块要地。

对基督教徒来说,毫无疑问,这里是救世主的诞生之地,壮观的圣诞教堂就是为此而建的。教堂坐落在传说中圣母玛丽亚诞下耶稣的洞穴之上,此后它经历了倒塌、重建、占领、收复等一系列动荡,甚至在2002年巴勒斯坦激进分子前来避难时被以色列军队包围过。现在,教堂在三大基督教派的共同控制之下,成为了成千上万游客的主要观光地;对犹太人来说,这座城镇也是他们的圣地,每年都有许多人来这里参观拉结(译注:Rachael,《圣经·创世纪》中的人物,以美貌、勤劳著称)之墓——她是雅各布(译注:Jacob,是犹太人的先祖亚伯拉罕的嫡孙)的妻子,是“永恒慈母”。

这里的人口主要是穆斯林,无论如何,伯利恒首先是他们的家。城中那堵与以色列的隔离墙给他们以及过去的基督教徒带来了同样巨大的痛苦,这也是基督教徒渐渐搬离城镇的重要原因。尽管多次被卷入到政治争端之中,这座城依旧保持着同受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崇敬的圣洁庄严的气质。

17.埃及,西奈半岛

西奈山

在西奈南部地区,西奈山既不是最高的山,也不是最雄伟壮丽的山,但它的意义在于更为深远、更为强烈的根源——信仰。

对基督教徒来说,西奈山是上帝对摩西显灵的地方:在这里他接受了“十诫”(译注:《摩西十诫》是上帝在西奈山亲自传达给摩西的,是上帝对以色列人的告诫。它体现了平等的“人神契约”精神:谁要毁约,谁就会受到上帝的惩罚;同时,人民也有“神不佑我,我即弃之”的权利)和上帝在燃烧的荆棘丛中交托给他的任务(译注:根据《出埃及记》,摩西是上帝挑选的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结束他们奴隶生活的使者。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上帝向摩西展示了一些神迹,包括站在燃烧的荆棘丛中,荆棘在燃烧却没有被烧毁)。尽管人们对现在的西奈山是否就是《圣经》中提及的西奈山仍有争议,但朝圣者仍然趋之若鹜,争相由蜿蜒的“摩西之径”登上3750级“忏悔之阶”,爬上他们心目中的圣山。

西奈山脚下的圣凯瑟琳修道院,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教修道院之一。传说圣凯瑟琳(译注:Sainte Catherine of Alexandria,基督教圣人,传说中她时常劝阻罗马帝国皇帝迫害基督徒,最后自己也被斩首)遭杀害后尸体被天使运到了西奈山,后来被修道士发现。修道院位于隐秘的山谷入口处,是今天广受欢迎的朝圣之地,也是仅次于梵蒂冈图书馆的第二大基督教抄本和手稿收藏地。

为了避暑,朝圣者往往半夜起身爬山,摸黑穿过柏树丛,途径纪念摩西接受上帝诫命的神庙、纪念圣母玛丽亚的建筑以及一个石拱——很久以前,一位修道士因坐在这里倾听过往行人的忏悔而受到颂扬。快到山顶之时,你会看到一个天然广场,这是上帝向摩西授意时那70位智者等候的地方。在布满岩石的山顶,有一座清真寺和一座小型的希腊东正教礼拜堂,朝圣者在这里祈祷,表达对上帝的感谢,或只是凝视着从远处山林中升起的太阳。

18.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圣索非亚大教堂

这座气势恢弘的庞大建筑,在建成的前900年里曾是座基督教大教堂,又在后500年里成为了一座穆斯林大清真寺。这意味着它不仅受到过强大的国王和苏丹(译注:sultan,某些伊斯兰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称号)的践踏,更遭到过入侵军队的肆意掠夺。作为一个礼拜圣地,圣索非亚大教堂(意为“神圣的智慧”)经历的创伤远远超过了它的承受范围。许多昔日流光溢彩的拜占庭式马赛克壁画不是被破坏就是遭到彻底损毁,而1935年它被改建为博物馆后,其华丽的伊斯兰地毯也被卷起移走了。

现在,两大宗教在教堂内部暂时和谐共存,刻有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名字的硕大木圆盘与修复后的全能之主耶稣的金像比邻相望。一种信仰(伊斯兰教)禁止将圣哲表现为人像或神像,而另一种信仰(基督教)却对此甚是推崇,这种矛盾在教堂里时时处处都有着戏剧化的体现。

虽然墙壁上的艺术作品可能表现出矛盾的特征,但建筑本身却借由其结实的石柱、反射回音的大理石地面以及从地中海世界而来的大石板(埃及斑岩、博斯普鲁斯黑石和叙利亚黄石)传递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中央大穹隆距地面180英尺(约合55米),穹隆底部密排着40个拱窗,光线射入时形成的幻影,使大穹隆显得轻巧凌空,仿佛靠一根金链悬挂在天堂之上。

完成这座雄伟建筑动用了一万多劳工,在公元537年正式落成之时,它已经是这里的第三座基督教堂了(第一座建成于公元360年)。从那以后,圣索非亚大教堂虽然不断遭受着残酷至极的天灾(火灾和地震)和人祸(战争和劫掠),却依然巍峨矗立至今。

19.沙特阿拉伯,麦加

麦加

麦加,一个高速公路、商场、公寓楼、办公室和酒店应有尽有,拥有近200万人口的繁华之都。它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仿佛是个随处可见的现代化城市,但这种印象并不真实,因为麦加是这个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城市——这里是伊斯兰教的发源地,有一些分布在市区和周边干旱山谷里的宗教圣地是非穆斯林不得入内的。麦加市中心屹立着伟大的哈拉姆清真寺,在寺中广场稍南处是古老的克尔白天房,在天房外东南角一米半高的墙上,镶嵌着圣洁的黑石(可能为陨石)。对十亿多穆斯林来说,这里是全世界最神圣的地方。

所有穆斯林的一个圣职就是每天面朝麦加的方向礼拜五次。另一个就是哈吉(Hajji),麦加朝圣,只要能力允许,一个穆斯林一生至少要去一次。麦加是与哈吉无法分割的。哈吉是在伊斯兰太阴历十二月(Dhul-Hijjah)进行的,届时悲穆斯林从世界各地向麦加聚集。因此城中的许多旅馆并不是为游客而设,而是为朝觐者准备的。

哈吉是提升灵性的重大活动。完成这一仪式会历经艰辛,不仅要朝拜克尔白天房,而且还要走好几天的路程到山谷里的几个圣地去。第一步是城外的“戒关”(Miqat),朝觐者在这里进行沐浴礼,披上特制无缝线的白布袍,向安拉祈祷,全身心投入到哈吉之中。第二步是去哈拉姆清真寺进行塔瓦夫(Tawaf),去克尔白天房巡游,即绕着柱廊林立的不规则庭院中的克尔白天房步行七圈。

但这只是开头——即欧目拉(Umra),或“小哈吉”。为完成他们的神圣使命,在接下来几天里朝觐者要在麦加的萨法和麦尔卧圣山之间来回走7遍,在阿拉法特山谷露天顶着酷热向真神安拉祈祷,在米那平原上向代表撒旦的3根石柱扔石子,在莫兹德里法平原(Plain of Muzdalifah)的星空下睡觉,并进行供奉祭品仪式。在哈拉姆进行第二次塔瓦夫后回到米那,然后,也是最后,回到麦加城,做最后一次克尔白天房巡游。

这样,哈吉才算完整,朝觐者回到自己的家乡,恢复正常生活,但精神净化了,与安拉合一,可以被称为Hajji,如果是女性,则为Hajja。有这样的说法:朝觐者可以离开麦加,但麦加永远不会离开朝觐者。

20.耶路撒冷

圣殿山

地球上没有哪个地方能比耶路撒冷古城内的这块35英亩大小的人工空地更富于宗教意义,或许也没有哪个地方能具有如此重要的政治和历史重要性。无论从哪个角度评论,不管评论者有什么信仰,如何看待它对人类的意义,了解圣殿山都是非常关键的。

就在这广阔的场地之内,既坐落着犹太教最神圣的地方,也保存着伊斯兰教的第三圣地。托拉犹太律法中说,亚当是用土造出来的。对穆斯林来说,岩顶清真寺屋顶的金线曲线标志着穆罕默德行至耶路撒冷时的目的地和他归升天堂的选址。不远处在场地外围边上,圣墓教堂坐落于各各他上(传说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的地方)。西墙或哭墙的另一边,以色列以及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聚集在这最神圣的土地上祈祷,认为这是他们圣殿仅存的遗迹,在巨石的裂缝中向上帝传达着他们的信息。

对于不了解背景的游客,他们也许可以从哭墙与圣殿山历史的复杂与纠结处略见一斑。去那里的犹太人可能不会在场地里祈祷,这里既有宗教原因,又有政治原因:一是怕他们在世界上最圣洁的未知之地迷失、不清洁,二是害怕长期以来关于宗教主属权的争夺再次引发暴力冲突。表情严肃地在那里巡逻的警察数量之多绝不亚于宗教信仰者。尽管遗迹中这样的不和谐有些奇怪,但是长久以来,这里都是这个星球上最宁静的圣地之一。

21.苏丹,麦罗埃

麦罗埃金字塔群

麦罗埃金字塔墓群在沙漠中平地而起,有如沙漠汪洋中疏密有制的各态岛屿,无声地映证着古努比亚这个鲜为人知的中世纪前古非洲文明的繁华。麦罗埃是最重要的努比亚城市之一,从公元前300年起就为库施(努比亚王国)的首都,历经将近700年。今天,到访麦罗埃的游客们已经看不到这个曾经的库施大城市的兴盛景象,留下的只是堆堆的砖石和零星散布的古埃及风格的宫殿与寺庙。但麦罗埃不只是一个城市,而是两个。并存的还有另一个祭奠亡灵的圣城——埋葬着帝王和贵族的200个金字塔墓。

40多位离世的君主已经被制成木乃伊,封存于被视为后世永生入口的金字塔之中。这些强大的君主,男女皆有,安躺在地下宫廷之中,身边铺满金银珠宝,有的甚至从希腊远道进口而来。努比亚人崇拜埃及文化,但库施金字塔绝不仅仅是照猫画虎式的模仿。这些亡灵之所远比埃及的小而陡,建的是一层层的石阶,而非平滑的板面,最高可达到约100英尺(30米)。从它们的顶点,脱离凡间的灵魂可以升归天堂。

如果你觉得许多金字塔的残缺破碎是由于时间的冲刷和刺骨多沙的沙漠风侵蚀所致,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实上,在19世纪30年代一个意大利投机者为了淘金,一下子毁掉了40个金字塔,其中有几个已经被修复过了。

附属于金字塔的有些小教堂,库施人在这里举行葬礼和祭祀活动。雕刻精美的壁缘画着帝王的面部轮廓,许多都被伊希斯女神之翼保护着。磨损了的铭文是麦罗埃语,至今无人能译的语言。所以,离去的麦罗埃人永远地带走了他们的秘密。

22.埃塞俄比亚,北沃洛地区

拉利贝拉

皮柯·耶尔(Pico Iyer)

在这里,随处可见一袭白衣的请愿者和胡须长长且眼神炽烈的牧师来回翻动着手掌大小的皮质《圣经》。在岩石教堂的山区里也总是会见到成百上千戴着头巾穿着长袍的人。太阳升起,牧师沐浴在彩虹之下,站在云朵的飘香之中,名为伯利恒、所罗门和亚伯拉罕的朝圣者经过两周的徒步行走,相继来到这块圣土之上。

修女坐在双层茅屋中暗淡无光的小密室里,茅屋的铁门上挂着白色十字架。孩子们玩着牛皮鼓和叉铃。这里叫各各他、拿撒勒和约旦河,就这样,去不了耶路撒冷的信奉者可以在家附近找到新耶路撒冷。一个元旦,导游带我来到了11座完全由红岩雕刻出来的具有700年历史的教堂。“这里是天堂”,他对我说,“一迈到这里,就进了天堂。”

埃塞俄比亚很大程度上就像一座跃动着、诵着诗的教堂,保持着世界上最古老的基督文化。那里的牧羊人、驴子和橄榄树都提醒着我们16个世纪以来这里几乎从未改变的传统。有人说这是伊甸园的最初所在地,而也有人相信约柜就埋藏在这里;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是示巴女王的故乡,至今它还遵循着一年13个月的儒略历制。《以诺书》(主角以诺,是诺亚的曾祖父,雅烈的儿子)仅存的完整本就是用埃塞俄比亚的吉兹语写成的。

除了中国西藏,我还没有见过哪儿的祈祷能如此震撼,埃塞俄比亚所有的热情和力量都聚焦在拉利贝拉这一个点上,这个只有未铺砌的小路能通往的偏远圣地群(车轮只能在干河床上打转)。阳光透过十字窗户倾泻进去;烟雾缭绕的香炉为这片古老之地增添了几分香气;孩子们在地下通道嬉戏奔跑着;身着紫袍的牧师,手捧金十字架,在微光下轻轻地诵唱。

真正神圣的地方并非是人们朝拜或缔造历史的场所,而是能让心灵随之跳动呼吸、为之抽搐震颤的地方。拥有着拄拐牧师、《列王记》中的花白胡须执事和静谧氛围的拉利贝拉就是这样的地方。当墨索里尼的黑衫军最初入侵时,国王来这里祈祷,对着高原上的广阔空间诉说着传统。

据埃塞俄比亚人说,岩石教堂的建造是受到过天使帮助的。12世纪末期,一位天使下凡,去见了拉利贝拉国王,并指示他在北部建一座城。按历史学家的说法,教堂群建在海拨7500英尺(2290米)的高原上,耗费了23年的时间,征调了西班牙、希腊,甚至印度的工匠。对我们来说,这是个重新扩展和加深对人类极限诠释的地方。在1544年至1868年间,从未有一个欧洲人来过新耶路撒冷,而现在,任何准备好穿越平原开始朝圣长路的人都会受到欢迎。

23.叙利亚,大马士革

倭玛亚大清真寺

珍·莫里斯(Jan Morris)

在大马士革喧闹的市中心,车水马龙、人流涌动、五彩缤纷,而在这沸腾集市的另一端却弥漫着不受打扰的圣洁与宁静。

大马士革的倭玛亚大清真寺是所有大型清真寺中最古老的一个,几个世纪以来它的所在地都被当作圣地。过去这里曾是纪念主神朱庇特(译注:god Jupiter,罗马神话中的天神,也就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的罗马神庙,其后的许多年间又作为基督教堂,据说供奉着圣约翰洗者(译注:John the Baptist,耶稣的表兄,曾为耶稣施洗,他同样也是伊斯兰教的先知)的头颅。从9世纪起,这里成为穆斯林清真寺后,建造者们就有意识地着手把它打造成伊斯兰世界的奇迹。

有人告诉我们,最早的清真寺雏形只是一个在阿拉伯沙地上草草画出的平面图,连屋顶都没有,后来为了纪念穆罕默德在麦地那(译注:Medina,沙特阿拉伯西部城市,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的陵墓所在地)的土坯院子,人们才建起了寺庙。因此,倭玛亚大清真寺至今仍保持着简朴的本土元素,并且成了崇高信仰的象征。

寺院中有一座由众多柱子支撑、铺满垫子的祈祷大厅,幽暗肃穆,而在林立的柱子之间,一天任何时候都有虔诚的教徒坐在那里祈祷和冥想。他们避开叙利亚的酷热,隐匿于这个由古老的麦地那土坯院子转世而来的庞大建筑之中。祈祷大厅以外的地方都是露天的,在被高大的石柱走廊环绕的四方庭院中,人们可以想象自己就置身于第一位穆斯林向真主安拉祈祷时的沙地广场——四周围绕着光秃秃的高墙,墙上装饰着色彩艳丽的马赛克图案。现在这些图案已经几乎没有了色彩,就像沙漠一样质朴。鸽子在上空盘旋着,行人或来回漫步,或坐下来静静思考。

从高空俯瞰着这座富丽堂皇的院子的,是清真寺的三大宣礼尖塔,它们像舰桥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心生警觉,从那里传来的祈祷和呼唤好像已经传了几个世纪一般。我猜想,这里曾经回响着牧师向朱庇特主神祈祷的声音,那座在罗马神庙的基础上建起的尖塔里也曾回响过虔诚的基督教徒所唱的颂歌。直到现在,祈祷大厅的神龛里还保存着据说是圣约翰洗者的头颅。

今天,主导倭玛亚大清真寺的神圣与尊严的无疑是伊斯兰教,但我也认为:这片土地正通过悠久的历史和宁静宽容的建筑风格,向全世界传达着信仰中最神圣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