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无痕:史学的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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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杂感随笔寻梦无痕(2)

怡棠公以河南军功议叙,前往山东历署广储库大使、临清州等职,迨僧格林沁督师齐鲁,知其能军,调赴行营,咨谋军事,颇为器重。旋荐擢州牧,前往直省,督催军饷。僧王殁后,又值鲁抚张曜率豫军进攻关陇,再次应召赞襄戎幕,屡建奇功。“既而兵出玉门,平沙万里。中丞(张曜)深虑转运维艰,留守酒泉,总理粮饷,府君(怡棠公)首议增台站,募民驼于哈密、吐鲁番等处,分设转运。由是粟飞芻,得以无阻。时晋豫各省连年旱祲,额饷解不及半,孤军远出,时有哗溃之虞。府君筹借商款,并请相国左恪靖侯按月接济,卒使豫军立功西域,士饱马腾。”新疆肃清后,经左宗棠保荐升郡守,以道员遇缺题奏,并赏戴花翎,授正二品封典。及左公于光绪辛巳(1881年)移督两江,首先奏调怡棠公前往江南襄佐。至此“始交粮台整辔南返,在甘已十有二年矣”(见《家乘》)。左宗棠以钦差大臣出任陕甘总督是在同治丁卯(1867年),怡棠公随豫军入陇是在同治己巳(1869年),前后相距仅两年,而从此受左公知遇之恩,遂得于暮年随左公回归江南,诚为家族史上一段佳话。

怡棠公的两个儿子(维藩、世恩)都是出生于山西而成长于关陇。世恩有《随家君赴陇西》一诗:“金城玉垒旧曾游,万里重来待白头。胸次欲吞沧海日。眼前又见灞陵秋。廿年身世劳车马,一剑光芒烛斗牛。不有勋名能盖世,男儿反怕说封侯。”但世恩在陇时间不算很长,他是这个家族三代男性成员中唯一坚持科举应试者,所以常往返于京师与兰州酒泉之间。他在试场屡遭蹉跌,怡棠公南归后,他因已双祧楠、桐两位叔父,遂回太原侍奉双亲。时楠已死,应归桐家,桐以候补知县在太原谋职,仕途似不得意,家庭生计亦颇艰窘。世恩归晋后曾有《辛卯除夕感怀》一诗,自注:“时年三十一岁,落第后作。”诗云:“已过员俶上书年,文阵犹难敌五千。贫耻媚人甘俗谤,傲能得友悟前缘。举戈意气思挥日,咒柱功名不问天。自笑儒生家食久,中霄偏梦勒燕然。”辛卯是1891年,生父怡棠公南归不过两年即以公务出差病逝于天津,并由已在安徽任地方官的维藩迎葬于杭州。但世恩依然梦萦塞外勒马啸西风的豪迈往昔,那是多少血性男儿终生难忘的征战情结啊!

不过两年以后(光绪癸巳),世恩“应顺天试,中副车”。他原本是淡漠视之,但因其后家益贫,“遂以州牧赴豫浮沉下僚”。幸好又得到热河都督锡良的赏识,檄调督治垦务,成绩卓著,想必与随怡棠公在酒泉、哈密屯垦积累经验有关。锡良移督四川,檄调世恩偕行,并派往欧美购买兵工机器。“事毕,偏游英、法、美、日本、比利时诸国,归至上海复购铸钱币各机器。凡经历七万里,为行四百八十余日,司出纳为银二百七十余万,无毫发私。”(《章叔振家传》)回蜀后,“即以考察各国政怡所得者汇册进呈,并条具立宪事宜。锡心重之,而不敢以上闻,仅客荐君才堪大用”。因此郁郁不欢,加以官场人际关系复杂,光绪三十二年以血管破裂暴卒,年仅46岁。

从甘肃最先往新疆发展的应是维藩公,他是在光绪二年(1876年)投效西征大营,时年17岁。《赣岑府君行略》称:“弱冠从明公镜泉(春)于新疆,时天山南北路尚未肃清,回汉羼杂,动生龃龉,明公依府君如左右手,事无洪纤,悉以咨之。府君亦殚智竭虑,于剿抚事宜,洞烛无隐。哈密等城设屯垦,筹善后,府君综其大纲,为百年闳远之计。故左文襄公督师出关,谂府君贤,委以转运军实,往来氷天雪窖之中,飞挽储胥,士马饱腾,其坚忍勤勚,有人所不能胜者……文襄凯旋,叙府君劳,以知州上荐,拣发安徽。”其后历任安徽怀宁、无为等地州、县官,并于甲午战争前后辞官转而投身实业,先后创办芜湖益新面粉厂与宝兴铁矿公司,成为中国近代民营企业家的先驱者。现今电视系列历史文献纪录片《百年商海》已制作他的专辑,可惜只限于面粉厂的创业史,而缺漏更为重要的当涂凹山(今马鞍山)铁矿开发。

四、追寻祖辈的足迹

去年暑假,承蒙兰州大学邀请讲学,这才实现了多年梦寐以求的追寻祖辈在大西北生活踪迹的心愿。不过,为了旅行的便捷,我们走的却是与祖辈正好相反的路线;他们是从山西到甘肃,最后到新疆;我与妻却是先到乌鲁木齐,然后再经大戈壁、嘉峪关直奔兰州。

在乌鲁木齐仅逗留两天,只能说是走马看花。但与1982年首次入疆相比,乌鲁木齐已有极大的变化,堪称是一座美丽而又整洁的现代化都市。由于行程紧迫,我们只能通过坎儿井、左公柳等遗址、古木,想象当年林则徐、左宗棠等先贤对于大西北开发的筚路蓝缕之功,却很难追寻自己祖辈在新疆生活、工作将近五年的任何遗迹。

哈密本来是怡棠公与维藩公兄弟居住较久的故地,因为此乃当年左宗棠西征军大本营的所在地,而维藩公又担负着军需物资转运与组织部队就地屯垦的重任。但由于所乘火车是半夜经过,我虽利用短暂停车时间下车,但除车站外看不见任何哈密市容,这是此行最大遗憾。

早晨抵达柳园车站后,改乘出租车到敦煌。上午参观莫高窟,由于文物极为丰富,陪同讲解者又极为热情卖力,直至下午2时始离去。回市内宾馆稍息后,驱车至鸣沙山、月牙泉。风沙虽大,但繁花与绿树相映成趣,仿佛塞外江南。月牙湖畔又有左公柳数株,均百余年以上古木,而仍郁郁葱葱,遂留影纪念。遥想当年维藩公兄弟颇爱骑马远游,也许有可能在湖畔诗文吟和……

为追随先辈足迹,从敦煌到兰州改乘出租车。9月3日晨起出发,经安西、玉门,下午2时许到达嘉峪关。登城墙,参观城楼,然后又考察仅存的烽火台。这是可以确知的先辈曾游故地,世恩公早年有《题嘉峪关城楼》诗云:“跨马按吴钩,闲为出塞游。河分中外险,日照古今愁。败鼓余残垒,悲笳动戍楼。男儿须努力,几辈此封侯。”此诗未注写作时间,但可以断定是在1873年11月左宗棠军收复肃州(今酒泉)以后,因为1874年10月左宗棠奉旨督办西征粮饷转运事宜,随即将粮台移设肃州。怡棠公本来常驻兰州,具体执行筹措粮饷事务,自然会随粮台与西征军大本营一同向前推进。维藩、世恩想必也随营进驻肃州。嘉峪关位于肃州城西,相距不过10余里,军营少年骑马佩剑,登关一游应属轻而易举之休闲。

“河分中外险”应指过赖河,因此河正好横贯于嘉峪山(祁连山支脉)与嘉峪关之间,而嘉峪关又控扼着河西走廊南北山系拱合处的咽喉津要。“日照古今愁”则暗寓国势日颓,边疆危急之意。败鼓残垒,遥闻营中悲笳,更增添了几分凄凉。但少年诗人却不乏军营子弟的英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西征又正好为有志之士提供建功立业的难得机遇。维藩、世恩兄弟正是胸怀壮烈地随着左军大营,由兰州推进到酒泉,终于在哈密为西征大展身手。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百余年前的败鼓残垒之地,现在已修缮成为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的旅游胜地。嘉峪关以酒钢为依托,升格为甘肃省直辖市并成为全国先进花园城市。抚今思昔,感慨良多!

强忍辘辘饥肠,在市内草草进餐后继续驱车疾行,循祁连山脉驰骋于大戈壁上。平沙千里,渺无人烟,想见先辈当年乘马骑驼跋涉于风雪征途之艰苦。夜宿张掖甘州宾馆,张掖旧称甘州,亦为祖辈西征必经之地。

9月4日晨起参观鼓楼后继续前行,途经山丹、永昌、武威、古浪、天祝、永登等地,沿途均可见祁连山连绵不绝之雄姿。“莽莽祁连山,黯黯临洮水”,在怡棠父子诗文中最常见的就是对祁连与黄河的咏叹。愈进陇东,林木、庄稼愈见丰茂,而人烟亦稍稠密。晚6时半抵兰州,但因市区堵车,至7时半始到达兰州大学。

兰州是怡棠公父子居住最久之地,但却无多少遗迹可以追寻。只有贡院旧址,原考官阅卷之处(“至公堂”)尚存,门口有左宗棠所书木质长联两副,可惜没有任何防护措施,首联末端已磨损,字迹漫漶无可辨识。不过最使我们流连忘返的却是流经兰州市区的那一段黄河,此前我一直自命为长江之子,但经过这番西北寻根之行以后,很自然地对黄河萌生了浓郁的亲情。从石庵公到怡棠公父子,我的直系祖先整整有三代人是靠黄河水养育滋润的啊!我的血管里流有西北人的血性,西北汉子憨直粗犷的基因,也遗留在我这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后代身上。因此,在兰州期间,尽管讲学、交流颇为繁忙,只要有空闲我与妻子必定前往黄河岸边,亲近黄河,观赏黄河,阅读黄河,仿佛偎依在母亲身边,享受那无边无际的温馨亲情。

寻梦无痕,但是感受却颇多。例如,左宗棠收复并开发新疆,通常只归功于湘军,有所谓“三湘子弟满天山”之说,但其实也有许多外省人参与其间,如来自河南张曜率领的嵩武军。由于左宗棠此前曾任闽浙总督,所以又延揽了一部分浙江精英协赞军务,如胡雪岩即主要帮助筹款。章氏父子三人虽无赫赫战功,但也曾为西征的物资转运与屯垦自给作出重要贡献。兰州大学友人对我此次寻根之旅极为关切,临别时叙谈兴味甚浓,遂以研究课题“浙江人与左宗棠西征”奉赠,大家都认为很有意思,并愿今后加强钻研。也许这就是此行的意外收获吧!

湖笔文化与章氏家族

一、从“瑞典王子”湖州寻根谈起——介绍有关荻溪章氏的若干宗谱

一年多以前,承王立嘉先生寄来1998年11月29日《钱江晚报》“彩色人生”版剪报,题为《瑞典王子湖州寻根记》。因为此文主人公罗伯特·章源出荻溪章氏,而荻溪也是我的家族源远流长的根,所以读后备觉亲切而有兴味。现根据舍间有关荻溪章氏的文献资料,略述读后心得如下,或许可供乡梓热心人士参考。

能够说明罗伯特·章身世最重要的文献应是家谱。幸好荻港村沈家璠老人还保留一本章氏家谱,上面有罗伯特的祖父祖申和父亲宗启的名字,所以一查便清清楚楚。章氏家谱有好几种,目前收藏较多的可能是日本东洋文库(在东京)。最早的是明朝章冠等重辑《会稽偁山章氏家乘》,包括正集31卷、首1卷、初集2卷、汇集6卷,崇祯七年会稽章氏刊本,清前期增补重印。与此相关的则为清朝章贻贤等重辑《会稽偁山章氏家乘》6卷,首1卷,光绪二十二年会稽偁山章氏世德堂木活字印本。清朝章贻贤辑《章氏会谱德庆编》,有2编4卷、3编16卷、4编10卷,民国初年会稽偁山章氏排印本。清朝章广朝、章怀福等重辑《会稽傅家墺章氏宗谱》6卷,包括章氏宗谱与章氏家乘,光绪二十二年会稽傅家墺章氏永锡木活字印本。这4种乃是荻溪章氏的源,因为他们正是从会稽迁来,是会稽章氏的流(支脉)。另外三种则与荻溪章氏直接相关。最早的是清朝章绳曾、章福基等重辑《章氏家传族谱》(不分卷),即《章氏荻溪支谱》,道光后期湖州归安荻溪章氏抄本。然后是清朝章文熊、章乃吉等辑《湖州荻溪章氏三修家乘》14卷,即《荻溪章氏家乘》,光绪十八年(1892年)至二十三年(1897年)《湖州归安荻溪章氏》刊本。到民国年间,族人重修家谱,于是又有章奎、章祖佑等四辑《吴兴荻溪章氏四修家乘》15卷,民国十三年吴兴荻溪章氏于上海大中华印刷局排印本,线装8册,这是目前所见荻溪章氏家乘中较为完备的一种。

据日本历史学家山根幸夫了解,以上7种章氏家谱都是1940年从北京购买的,现在中国反而罕见。但是,我大哥开平保存的一本《吴兴荻溪章氏家乘补编》(铅印线装一册),东洋文库却未曾收藏。四修家乘补编叙言云:“我章氏族谱佑庵公创其端,崐圃公继其绪,至芸伯公始修订成书。兹事体大,成功盖若是其难也。阅三十年,觉庐老人重修之,以旧藏宗佑木版剥蚀不堪复用,易为聚珍,参以石印,岁一周而成,是为四修家乘。四修迄今,忽忽又二十年矣。癸未孟夏,仲和驰书,力主谱牒续修事,伯初复邮致续修条议。余乃亟与爱存、伯初、仲和商定办法,先采访,次编纂,次刊印。由伯初总其成,而以季和(乃佐)(季和月前病故,竟未及见本编出版)、商贤、辛铭佐之。京沪荻诸族人出力,荣初、朗西、述均、仲和出赀,未及七八月而功竟成,讵非创者难而因者易乎!惟丁此百物腾踊之秋,工料之贵方诸曩日修谱时,高出数十倍以上,整部重印,力固不逮。且旧谱之毋庸更动者什之八九,全印不免叠床架屋,徒靡巨金,甚无谓也。李申耆先生云夹山熙河王氏修谱,析全谱为前后编,前编一成不易,而以后编为易日续修之地,可为修谱者法。爰参用其例,将应修者刊订一册,附诸四修家乘后,以备他日五修时取资焉。民国三十三年一月一日乃炜记。”叙续修始末甚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