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里十八号(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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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国银行?四黑银行!(4)

“每月支付你诊金一百块大洋,你也不用从这家银行跑到那家银行,只要我行的员工有什么需求,直接上你的诊所来,你给他们看看就成,你觉得怎么样?”关肆国面带微笑,他想好了,直接送钱,送者有失身份,拿者有失面子,还是兜个圈子吧。

郑二白一听果然乐得合不拢嘴,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提携。不瞒您说,我开那小诊所,每日诊金收入不过三五块,往后您的四国银行,就是我最大的客户群了。看在咱们翁婿的面上,还是打八折吧。”

郑二白左一个“岳父”右一个“翁婿”,关肆国不爱听了:“郑先生,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岳父?”

郑二白的胖脸微微一红:“是啊,这么说,稍微有点早,不过也是早晚的事。今儿您主动约我,给我介绍生意,还一起品茶,关心我的家事,为将来的翁婿关系打好基础,您真是煞费苦心。”

关肆国实在憋不住了:“郑先生,我想问你一句……”

郑二白马上说:“岳父大人请问。”

“我不是你的岳父大人!”关肆国敲着茶几。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遂平和下来,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我是光绪十八年生的,今年虚岁四十五。”

关肆国苦着脸说:“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可你比我女儿整整大了二十二岁。咱们做翁婿,你觉得合适吗?”

郑二白说:“不做翁婿,难不成还做兄弟?话说回来了,有志不在年高……”

关肆国纠正:“有志不在年高,说的是干事业,不是娶老婆。”

郑二白马上说:“现在对我来说,娶老婆就是干事业。我是先立业,后成家……”

关肆国直摇头:“郑先生,看来你对我的盛情产生了误会。今天我请你来,是想让你放弃。”

“放弃什么?”郑二白追问。

“放弃幻想,放弃我女儿。”

郑二白一听,脑袋摇得象拨浪鼓:“这是不可能的。我发过誓,绝不放弃。”

脸皮已经撕破,关肆国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支票簿,图穷匕首见。

“那好,你开个价吧。你到底想要多少,才肯出局。三万、五万还是十万?我尽可能满足你。”

郑二白反问:“关先生,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在意钱的人吗?”

关肆国说:“怎么不是?我刚才说每月给你一百块的诊金,瞧把你给乐得。”

郑二白:“那钱又不是我白捡的,是我付出劳动的报酬,以后每个月要有三百多号人来我的小诊所求医问诊,这钱也不是好挣的。”

关肆国给他气乐了:“你真以为会有那么多人来找你?”

郑二白应了一声:“他们不来,你给我钱干嘛?”

关肆国估计是被郑二白的“二劲”给镇住了,无话可说,就觉得口渴,渴得要命,把龙井茶一饮而尽,还觉得渴,招呼秘书续茶。秘书捧着热水瓶进来,关肆国觉得水太烫,等不及,索性把郑二白面前的那杯龙井端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一口气喝光。

郑二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关先生,我发现你舌苔白腻,略有瘀点,你每天量血压吗?”

关肆国眨了眨眼睛说:“量啊。”

“今天的血压多少?”

“上面一百六,下面一百一。”

“近日大便是否成形?”

“有没有耳鸣头晕的症状?”

“我来给你搭搭脉吧。”一边说着,郑二白就主动上手了。左脉弦紧略缓,右脉浮弦紧。此为“水寒于下,龙飞于上”,我给你开一剂温胆汤,降龙归水;再来几颗乌梅丸,寒温同调。

关肆国眼睛一闭,后仰靠在沙发上。郑二白误会了,连忙声明:“今天不收诊金,义诊!”

8

“姓秦的,你这么待我姐,要遭天打雷劈的!”

关叁青冲进秦克的公寓,对他吼。

我爸不同意你们交往,我姐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跟你暗里好上的?为了帮我姐,我绞尽脑汁才想出奖券这法子,就是为了帮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自己心不在焉,把奖券给洗糊了,害得我姐被那个老男人纠缠不休。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想打退堂鼓,别说我姐不会放过你,我也不能放过你!

秦克苦恼地望着这个“小舅子”,说你吵吵什么?我跟你姐又没闹翻,我还打算上门去找那郑二白呢,跟他好好谈谈。

关叁青冷笑一声,甭找了,这人脑子有问题。对付这号人,就一个字——灭。

在上海滩,只要肯花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关叁青眼里透出一丝凶光。

秦克的思路是,我跟你争一个女人,问题出在咱俩之间,所以我要来找你。可郑二白的“二”就在于,他的思路跟大多数人是相反的——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问题出在那女人身上。只要她接受这个,拒绝那个,事情就好办了。可他也不想想,关壹红现在接受的就是秦克,拒绝的就是自己,只不过没机会当面说罢了。

郑二白决定了,我要当面向她表白,我找她去。

坐着毛跑跑拉的黄包车,郑二白就来了,穿上西服,捧着一束紫罗兰。这把鲜花,是在张爱玲住那弄堂口的花店里买的,花了一块大洋呢。

毛跑跑说:“郑先生,在法庭上,我当然支持您,可私下里,我还是觉得这事有点悬。要我的话,干脆拿钱走人。您想想,就算您如愿以偿,娶到关壹红,那婚后的日子也没法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难伺候!”

郑二白说,结婚以后的事情,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关壹红做了我老婆,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不是收拾,是改造。我要把她改造成一个贤妻良母。

黄包车到了关家的洋房,停在大铁门前,毛跑跑放下车把说:“我跟您打赌,您连这扇门都进不去。”

那就我翻墙进去!

郑二白去叫门,毛跑跑把黄包车拉到一边,身子一靠,等着看热闹。

花园里有个花匠,拿着皮管子正给草坪浇水,是他开的门,大铁门边上的角门。

郑二白说:“我找你们家小姐。”

“您是……”

“我郑二白,是你们家小姐的未婚夫。”

花匠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就把门嘭的关上了,把郑二白关在外头。

“进去禀报了。大户人家,规矩多。”郑二白自慰。

过了片刻,角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丁香。只见她两手叉腰,瞠出眼珠子就开骂:“谁这么不要脸啊?敢说是我们家小姐的未婚夫?给我听好了,我们家小姐已经有未婚夫了,姓秦,叫秦克。”

冲着郑二白,丁香特意补充了一句:“不姓郑,叫郑二。”

郑二白说:“姑娘,你漏了个‘白’字。我叫郑二白,不叫郑二。”

丁香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黑还是白,反正这人挺二。”

“怎么说话的?一点没规矩,像大户人家的丫鬟吗!”郑二白愠怒。

“那分跟谁。”丁香回敬。

郑二白噢了一声:“如此说来,你看好秦克?”

“这还用‘看’吗?您也太缺自知之明了。”丁香喊他一声“二叔”。

二叔?郑二白纳闷,咱俩什么时候攀了亲戚?

“二叔,挺二的大叔!这还是好听的。再过几年我就该叫您‘二大爷’了。”丁香使劲挖苦他。郑二白并不生气,肚子一挺说:“大叔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老黄忠七十岁还刀劈曹渊呢。再说娶老婆又不是力气活,谁说年长的就一定会输给年轻的?我告诉你,大叔的优势不言而喻,大叔的优点多得很呢。首先是稳重……”

“您那不叫稳重,叫体重!”丁香反唇相讥,“我估摸你比秦克至少胖了五十斤,有没有?”

郑二白说:“我这叫敦实。”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掐上了。关壹红就在闺房里,站在窗户后,拿着望远镜往大门口瞅呢,她也看热闹。

郑二白说:“胖又怎么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体脂肪储存的量也在增长,这是自然规律。等秦克到了我这年纪,没准比我还胖呢,不信咱走着瞧。”

“就算比你胖,人家也比你帅。”丁香回敬。

郑二白说:“帅能当饭吃?能当钱花?夫妻相你听说过吗?”

“夫妻相?”

“对呀,夫妻处的时间一久,长相就会越来越像,身材也越来越像。到时候,我把我的体重匀给你们家小姐,把我的长相也匀给你们家小姐……你们家小姐就不会在意了。”

“呃!”丁香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按你的逻辑,你跟一只猫一条狗在一起时间长了,你跟那猫跟那狗也会长得越来越像是吧?要不怎么说呢,什么人家养什么样的狗。”

“你个小丫鬟,如此出言不逊,岂有此理!”老郑真的生气了,“让我进去,我找的不是你,是你们家小姐。”

丁香问:“确定要进来?”

郑二白指着怀里抱的鲜花:“这束紫罗兰,我要当面献给她。”

“好吧,请进——”

郑二白刚跨进角门,没想到丁香从花匠手里接过皮管子说:“花瓣上要是沾点水珠子,会更好看,我帮你浇点水。”话音刚落一股水柱就喷了过来,郑二白大叫一声,狼狈逃窜,从原路跑了出去,丁香捧腹大笑。娇滴滴的紫罗兰被水猛一喷,面目全非,全蔫了。郑二白顺手往毛跑跑怀里一塞,又要上前理论,角门嘭一声又关上了,险些把他鼻子撞扁。

老郑快气成了大肚子蛤蟆。要是手里有颗手榴弹,肯定弦一拉就往里扔,不管炸死谁!

“算了,郑先生,跟这种人家,没有道理可讲,还是法庭上见吧。”毛跑跑劝他。

郑二白拿出手绢,擦拭衣服上沾的水。毛跑跑把黄包车转了九十度,让他坐上去。郑二白一条腿刚迈上去,忽然“二劲”大爆发,斩钉截铁道:“跑跑,你自己回去。我就不信了,她能一直躲着不出来。今儿我就守株待兔一回。”

毛跑跑还要拉活,耗不起,就走了。约摸一小时不到,关家大门开启,一辆崭新的雪佛莱轿车开了出来,驱车的正是关壹红,她去找秦克。她以为郑二白淋了一身的水,肯定回去换衣服了,显然她对郑二白的“二劲”估计严重不足。汽车开出大门,佣人刚把铁门合拢,一个人影就从人行道上的一棵法国梧桐树后蹿了出来,吓得关壹红赶紧踩刹车,但还是撞上了,就听扑通一声,那家伙应声倒在车头前。糟了,关壹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心想不是个自杀的就是个碰瓷的。

她下车一看,那家伙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关壹红俯下身子仔细一看,竟是郑二白。

没等她反应过来,郑二白一下从地上坐起来,抓住了关壹红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关壹红叫喊起来,“撒手,听见没有?我要喊人了。”

郑二白很严肃:“我有话跟你说,就两句。”

关壹红挣扎:“有话就说,干吗抓着我的手?”

“你能用手枪顶着我脑袋,我就不能抓你手?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郑二白越说越气愤。

关壹红不敢激怒他,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她暗中观察四周,叫苦不迭。关家这地段选得太好了,闹中取静,周围连个行人都没有。

“咱们两家打官司,你爸爸主动找我谈,想跟我和解,我也想找你谈谈,我特意买了鲜花,还是最贵的紫罗兰……”

老郑的潜台词就是:早知道这样我就在花园里随便采把野花了!

“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给姑娘献花,容易嘛我……”说到这儿,老郑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关壹红只好满脸赔笑,耐着性子听他唠叨个没完。

“你倒好,躲在里面不出来,这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差个丫鬟出来羞辱我,喷我一身水。你看看,我这套西服在‘培罗蒙’定做的,一共才穿过两次,还打算放在婚礼上穿呢……”

那年头,定做一套全毛料的西服,要花掉普通人家几个月的薪水,何况是“培罗蒙”这样的高级服装店。

关壹红逮着个插话的机会,赶紧说:“郑先生,丁香她年纪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回去狠狠骂她。这套西服,我帮您拿去洗衣店。或者,干脆我赔您一套新的,多少钱您开口。”

郑二白脑袋一拨:“我等你半天了,是为了钱吗?我知道你们关家是开银行的,连钞票都是自己印的,有的是钱。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关壹红的耐心一点一点在消退,她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

“我就要一个说法,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气!人活着图啥,不就是争口气吗?树要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老郑这口气还没捣腾过来,关壹红忽然抬起右脚,用“蓝棠”牌尖头皮鞋对准他脚踝狠狠踢了一下。郑二白痛叫一声。关壹红趁机挣脱他的爪子,跑回汽车,把车门重重一关,迅速倒车,车头一歪绕过郑二白,飞驰而去。扬起的灰尘把郑二白弄得灰头土脸。老郑悻悻地爬起来,发现地上多了一条红绳,挂着一枚玉坠,是十二生肖里的猪。应该是从关壹红手腕上掉下来的。

攥着玉坠,老郑跳脚大骂:“关壹红!你算哪门子大家闺秀?简直是市井泼皮、女中无赖!我要跟你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