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橘子杯”比赛之后,体育系发给我上学期的成绩,没多久,布莱恩教练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我走进去,他神情郁郁寡欢。
“阿甘,”他说,“我可以理解你的英文不及格,可是我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你怎么可能在什么‘中级光学’这种学科上拿到A,却在体育学科拿个F——你还刚被提名为‘东南部最有价值大学后卫’哪!”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我不想让布莱恩教练听得厌倦,可是,我何必知道球场上两根球门柱之间的距离有多长?唔,布莱恩教练神情忧戚地望着我。“阿甘,”他说,“我实在很遗憾必须告诉你这件事,可是你被学校开除了,我爱莫能助。”
我就这么呆杵在那儿,拧着手,半晌才猛然明白他的话——我不能再打球了。我必须离开大学。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其他球员了。也许再也见不到珍妮·柯伦了。我得搬出我的地下室,下学期也不能修“高级光学”了,胡克教授说过我可以修完。我并未察觉,可是眼泪开始涌上眼眶。我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站着,垂着头。
教练站起身,走过来搂着我。
他说:“阿甘,没关系,孩子。当初你来到这儿,我就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是我告诉他们,我说,把那孩子交给我一季——我只有这一点要求。唔,阿甘,咱们这一季表现得真棒。这是毫无疑问的。还有,‘蛇人’在第四次攻击时把球扔出界并不是你的错……”
我这才抬头,看见教练眼中也闪着泪光,他紧盯着我。
“阿甘,”他说,“这所学校从没有过像你这样的球员,将来也不会有了。你打得非常好。”
说完教练走过去站在窗口,望向窗外,说:“祝你好运,孩子——现在就抬起你那笨屁股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我不得不离开大学。
我回到地下室收拾行李。布巴下楼来,他带了两罐啤酒,一罐给我。我从没喝过啤酒,但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男人会有此嗜好。
布巴陪我走出“人猿宿舍”。结果,居然球队全体球员都站在外面。
他们非常沉默,“蛇人”走上前跟我握手,说:“阿甘,我非常抱歉那一记传球传坏了。你明白吗?”我说:“没关系,蛇人,没事。”接着他们一个个轮流过来跟我握手,连柯蒂斯也不例外,他从脖子往下全身穿着护架,因为他在“人猿宿舍”里撞倒了太多扇门。
布巴说他帮我把行李拎到车站,可是我说宁愿一个人走。“保持联络。”他说。总之,去车站途中,我经过了学生会大楼,但是那天不是星期五,珍妮·柯伦的乐队没有演出,我就跟自个儿说,去他的,然后搭上巴士回家。
深夜,巴士抵达莫比尔。我并没告诉我妈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知道她会难过,于是我走路回家,但是她房间灯亮着,我走进去,她果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原来,她告诉我,美国陆军已经得知我被学校开除了,就在当天,妈妈收到通知,要我去美国陆军征兵处报到。我要是有先见之明,就绝不会让自己被开除。
过了几天,我妈带我去征兵处。她已给我弄了个午餐盒,以防万一我在路上会肚子饿。征兵处外面站着大约一百个人,还有四五辆巴士等着。一名大个子老军士对每个人大呼小叫,妈妈走过去说:“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带走他——他是个白痴。”但是老军士只是望着她说:“呃,女士,你以为其他这些人是什么,爱因斯坦?”他继续大呼小叫。没多久他也对我吼叫起来,我坐上巴士,跟着大家一起离去。
打从我跨出傻瓜学校就老是挨别人吼叫——费拉斯教练、布莱恩教练,还有那些打手训练员,如今是军队里的人。不过,容我说一句:那些军队里的人比其他人吼得更久、声音更大,而且话更刺耳。他们从不快乐。还有,他们并不像教练们那样会埋怨你笨、傻——他们对你的私处或是肠子蠕动情况比较感兴趣,因此他们每次吼叫的开场白必定是“龟头”或是“屁眼”什么的。有时候我不禁怀疑柯蒂斯打美式橄榄球之前是不是当过兵。
总之,坐了大约一百个小时巴士后,我们抵达了佐治亚州的本宁堡,我心里只想到三十五比三,我们痛宰佐治亚狗队的比分。军营里的环境事实上要比“人猿宿舍”稍微好一点,但是伙食却不然——糟透了,尽管供应充裕。
除此以外,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就是一切听命行事,还有挨吼。他们教我们射击,扔手榴弹,还有匍匐前进。除了这些训练,我们不是去跑腿,就是干清洗马桶之类的事情。我对本宁堡记忆最鲜明的一点,就是那儿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比我聪明,这倒确实让人松口气。
我到那儿之后不久,就被派去当炊事兵,原因是练习打靶时我不小心把水塔射穿了一个洞。我到了厨房,发现厨子生病了还是什么的,就有人指着我说:“阿甘,你今天当厨子。”
“我要煮什么菜?”我问,“我从没煮过菜啊。”
“管他呢,”有人说,“这儿又不是无忧宫。”
“你何不炖一锅菜?”另一个人说,“比较容易做。”
“炖什么呢?”我问。
“看看冰箱和储藏室,”那家伙说,“随便看见什么都把它扔进锅里,煮熟就行了。”
“要是味道不好吃怎么办?”我问。
“谁在乎。你在这儿吃过好吃的东西吗?”
这一点他说对了。
呃,我动手把冰箱和储藏室里的东西统统取出来。有一罐罐的番茄、豆子、桃子,还有咸肉、米和一袋袋的面粉、马铃薯,还有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东西。我把食物统统摆在一起,对其中一个家伙说:“我要用什么工具炖?”
“橱子里有一些锅。”他说。可是我打开橱子一看,里面只有小锅,炖的东西绝对不够供全连两百个男人填肚子。
“你何不问问排长?”有人说。
“他去做野地训练了。”有人回答。
“这事难办了,”一个家伙说,“不过,等那些家伙回来,一定饿疯了,看来你还是快想出个法子。”
“这个怎么样?”我问。有个大约六英尺高、五英尺周长的巨大东西放在角落里。
“那玩意?那可是他妈的蒸汽锅炉啊。你不能拿它煮东西。”
“为什么?”我说。
“唔,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你就不会拿它来煮东西。”
“它是烫的,里面有水。”我说。
“随你怎么弄,”有人说,“我们还有别的鸟事要做。”
于是我就用了蒸汽锅炉。我打开所有罐头,把所有马铃薯削了皮,然后把找得到的肉类统统扔进去,再加上洋葱和胡萝卜,又倒了十几二十瓶番茄酱和芥末等等。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可以闻到炖菜的味道了。
“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过了一阵子有人问。
“我来尝尝看。”我说。
我打开锅盖,里头的东西全都冒着泡,沸腾着,不时还会看见一个洋葱或是马铃薯冒到表面漂浮打转。
“让我尝尝看。”一个家伙说。他拿了一个锡铁杯,舀出一些炖菜。
“唉,这玩意还没煮好呢,”他说,“你最好加加热。那些家伙随时会回来。”
于是我把蒸汽锅炉加温,果然,全连士兵陆续从野地回来了。你可以听到他们在营房内洗澡、更衣、准备吃晚饭。没多久,他们陆续进入餐厅。
但是炖菜还没煮好。我又尝了一次,有些配料还是生的。餐厅里的人开始嗡嗡埋怨,不久变成齐声念经,我把蒸汽锅炉再加温。
过了半小时左右,他们开始用刀叉敲桌子,就像监狱暴动似的,我知道得赶紧想法子,于是把蒸汽锅炉加温到极限。
我坐在那儿望着蒸汽锅炉,正紧张得手足失措,突然间士官长撞开厨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这些弟兄们的晚饭呢?”
“快好了,士官长。”我说。大约就在同时,蒸汽锅炉开始震动摇晃。蒸汽从侧面冒出,一只锅脚震得挣脱了地板。
“这是搞什么?”士官长问,“你在蒸汽锅炉里煮东西?”
“是晚饭。”我说。士官长脸上出现一种十分惊异的表情,但眨眼间,他又露出十分惊恐之色,就好像出车祸前一刻的神情,接着蒸汽锅炉爆炸了。
我不确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它炸翻了餐厅屋顶,炸开了所有门窗。
洗碗的家伙被震得穿墙而出,摞盘子的家伙飞到半空中,有点像“火箭人”。
士官长和我,不知怎么回事,奇迹般地幸免了,就好像人家说太靠近手榴弹反而不会受伤。不过,我俩的衣服都给炸光了,除了当时我戴的那顶厨师帽。而且我们全身都是飞溅的大锅菜,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呃,我也说不上来——总之,怪异极了。
不可思议的是,坐在餐厅里的那些家伙也统统安然无恙,只是全身盖满大锅菜,坐在那儿像遭受了轰炸惊吓似的——不过,这爆炸倒让他们闭上了乌鸦嘴,没再嚷嚷晚饭几时才准备好。
突然间,连长冲进营房。
“那是什么声音!”他吼道,“出了什么事?”他看看我们俩,然后大喝:“克兰兹士官长,是你吗?”
“阿甘——蒸汽锅炉——炖菜!”士官长说,接着他似乎镇定下来,从墙上抓了一把切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