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来,开汽车那个家伙是教练,名叫费拉斯。当天我没进教室,也没上课什么的,那个费拉斯教练带我回衣物间,打手之一替我找来一套球衣,有垫肩啊那些玩意,还有一顶很棒的塑料头盔,头盔前面有一块东西可以防止我的脸被压扁。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找不到我能穿的球鞋,所以我只得穿自己的运动鞋,等他们订到球鞋再换。
费拉斯教练和两名打手帮我穿上球衣,然后又帮我脱下,再穿上,反复十几二十次,直到我会自己穿脱为止。有一样配件我半天都穿不好,就是护裆——因为我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要穿它。唔,他们努力解释给我听,然后一名打手对另一名说我是个“笨蛋”还是什么的。我猜想他以为我不懂他说什么,可是我懂,因为我特别留意这类“屁话”。倒不是因为这话会伤我感情。嘿,别人曾经用更恶劣的字眼骂过我。不过,我还是留意了。
过了一阵子,一群孩子陆续走进衣物间,取出他们的球具穿上。之后我们全部来到外面,费拉斯教练召集大家,然后叫我站在大家面前,介绍我。他说了一大堆屁话,我不太听得懂,因为我吓得半死,从来没有人当着一群陌生人介绍过我。不过后来有些人过来跟我握手,说他们欢迎我等等。之后费拉斯教练吹了一声哨子,把我吓得魂都飞了,不过大家开始跳来跳去地练习。
接下来发生的事可真是说来话长,不过,总而言之,我开始打美式橄榄球。费拉斯教练和一名打手专门训练我,因为我不懂怎么打球。球队有一招阻挡对手的战术,他们尽力解说清楚,可是练习几次之后,大家似乎都厌烦了,因为我总是记不得我该怎么做。
而后他们又练习另一种叫作防守的动作,他们安排三个家伙挡在我前面,我应该突破他们,抓住带球的那个家伙。前半部分比较容易,因为我可以轻轻松松把那三个家伙推倒,可是他们不喜欢我抓住带球那家伙的动作,最后他们要我去撞一棵大橡树,撞上十几二十次——去体会一下那种感觉,我猜。可是过了一阵子,他们猜想我从那棵橡树身上已经学到一些东西之后,又叫我跟那三个家伙一起和拿球的家伙练习。他们光火起来,因为我推开三名阻挡者之后扑向拿球那家伙的动作不够凶残。那天下午我挨了许多骂,可是练习完毕之后我去见教练,告诉他我不愿扑倒带球那家伙,因为我怕会伤到他。教练说,不会伤到他,因为他穿了球衣,有保护。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怕伤到他,我怕的是他会生我的气,要是我不好好对待每个人,他们就又会来追打我。长话短说,我花了好一阵子工夫才弄清楚诀窍。
此外,我得上课。在傻瓜学校,我们其实没上过什么课,但是这所学校对课业认真多了。总之,不知怎么弄的,他们设法安排我上三堂自习课,这种课只要你坐在教室里,随你爱做什么都行。另外还有三堂课是一位女士教我识字。班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人真好,又漂亮,我不止一两次对她动过邪念。她叫亨德森小姐。
可以说,我只喜欢午餐这堂课,不过我想这不能算是课。念傻瓜学校时,我妈都会给我弄份三明治、一份饼干和一个水果——除了香蕉以外——我都会带到学校。可是这所学校有间餐厅,有十来样东西可吃,我老是难以决定要吃什么。我想一定有人说过什么,因为过了一星期左右,费拉斯教练叫我想吃什么尽管吃,说一切都“打点过了”。太棒了!
猜猜谁来了我的自习教室?珍妮·柯伦。她从走廊上过来跟我说,她记得小学一年级跟我是同学。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头亮丽乌黑的头发,腿长长的,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有别的,我不敢讲。
费拉斯教练并不满意球队的情况。他好像经常很不高兴,总是在吼叫。他也吼我。他们设法让我站在原地不动,只需要阻止对方抓住我方带球的家伙,但是除非他们把球传到中线,否则这法子可不管用。教练对我拦截的动作也不满意,我告诉你,我可花了不少时间在那棵橡树上。可我就是怎么也没法子照他们要求的动作扑倒带球员。我心里有顾忌。
然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把这一切也改变了。当时我在餐厅里刚取了饭菜,走过去坐在珍妮·柯伦旁边。我真不愿意说,不过她可以算是学校里我唯一半生不熟的朋友,而且跟她坐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她大半时间不注意我,都在跟别人聊天。我起初都跟球员们坐在一起,可是他们的态度好像我是隐形人什么的。起码珍妮·柯伦当作有我这么个人。但是过了一阵子,我开始留意到另外一个家伙也常出现,而且他开始拿我耍嘴皮子,说什么“笨蛋好吗?”之类的屁话。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两个星期,我始终没吭声,但是后来我终于说话了——到现在我还没法相信我说了那句话——我说:“我不是笨蛋。”那家伙一个劲儿瞪着我,然后哈哈大笑。珍妮·柯伦就叫那家伙闭嘴,可是他拿了一纸盒鲜奶倒在我大腿上,我跳起来跑出去,因为我吓坏了。
过了大概一天左右,那家伙在走廊上拦住我,说他会“逮到”我。我一整天心惊胆战,那天下午我走出教室要去体育馆,他和一群朋友一起等在那儿。我想换个方向,但他走过来,动手推我肩膀,叫我“呆子”什么的,然后他揍我肚子。那一拳并不很疼,可是我哭了起来,转身就跑,我听到他跟在后面,还有其他人也在追我。我使出全力拼命跑向体育馆,穿过足球练习场,突然,我看见费拉斯教练坐在看台上,望着我。追我的那些家伙停下来,掉头走了。费拉斯教练的表情真奇怪,他叫我立刻换球衣。过了一会儿,他走进衣物间,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画了三种战术——三种!——叫我尽可能记牢。
那天下午练球的时候,他把所有球员分成两队。突然间,四分卫把球传给我,我应该沿着线的右端外侧奔向球门柱。他们统统开始追我,我立刻拼命跑——我闪过了七八个人才被他们扑倒。费拉斯教练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又吼又叫,拍大家的背。我们以前跑过不少次,想看看能跑多快,可是我猜,我被人追的时候跑得要快多了。哪个白痴不是这样?
总之,那以后我受欢迎多了,球员们开始对我好了一些。第一次打球我吓坏了,可是他们把球传给我,我就拼命跑,两三次达阵[5],大家对我前所未有的好。那所高中确实改变了我生命中的一些事,甚至使我喜欢带球跑,不过他们多半叫我绕着边线跑,因为我还是没法子做到在中央突破人墙,把人撞倒。一名打手说我是全世界块头最大的高中二分卫。我不认为他这是在夸奖我。
除此之外,我跟亨德森小姐学习阅读进步不小。她给了我《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另外两本书,我记不得书名。我把它们带回家,统统读过,可是接着她给我做了个测验,我的成绩不怎么样。不过我的确喜欢那几本书。
过了一阵子,我在餐厅用餐时又坐到珍妮·柯伦旁边,好一段时间没再有麻烦出现,可是后来有一天,是春天里,我放学回家,那个把牛奶倒在我腿上后来又追我的家伙又出现了。他弄了一根棍子,还骂我“弱智”、“笨蛋”之类的话。
有些人在旁观,随后珍妮·柯伦经过,当时我又正要打退堂鼓——可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做。那家伙拿棍子戳我肚子,我跟自个儿说,去他的,我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铆他的脑门,就这么一下就解决了问题,大概是这样。
那天晚上我妈接到那家伙父母打来的电话,说我要是再碰他们儿子,他们就要报警把我“关起来”。我尽力跟妈妈解释,她说她了解,不过我看得出她在担心。她告诉我,由于我现在块头太大,我得留心自己,因为我可能会伤到别人。我点头保证绝不会伤害任何人。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到她在她房间独个儿哭。
不过,铆那家伙脑袋的事,使我对打球的看法完全改变。第二天,我要求费拉斯教练让我直接带球跑,他说好,结果我一口气撞倒了四五个家伙,冲破重围,他们又爬起来追我。那一年我入选“全州美式橄榄球明星队”,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生日那天,我妈送给我两双袜子和一件新衬衫。她的确存了些钱,还给我买了一套新西装,要我穿着它去领取“全州美式橄榄球奖”,那是我平生第一套西装。妈妈替我打上领带,我就这样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