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戏剧全集(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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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该撒遇弑记(1)

Julius Caesar

剧中人物

裘力斯·该撒

奥克泰维斯·该撒

玛格斯·安东尼

哀密力斯·勒必特斯

西瑟洛

泼勃力斯

朴必力斯·利那

玛格斯·勃鲁脱斯

凯歇斯

开斯加

脱雷蓬涅斯

利加力斯

第歇斯·勃鲁脱斯

末替勒斯·沁勃

辛那

弗雷维斯

玛勒斯

阿替密多勒斯 克尼陀斯的诡辩学者

预言者

辛那 诗人

另一诗人

卢西力斯

泰替涅斯

梅萨拉

小恺多

伏伦涅斯

伐罗

克利脱斯

刻劳迪斯

史脱拉多

琉息斯

达但涅斯

宾达勒斯 凯歇斯的仆人

卡茀妮霞 该撒之妻

鲍细霞 勃鲁脱斯之妻

元老,市民,卫队,侍从等

地点

大部分在罗马;后半一部分在萨狄斯,一部分

在腓利比附近

第一幕

生命在厌倦于这些尘世的束缚以后,决不会缺少解脱它自身的力量。

第一场 罗马;街道

—弗雷维斯,玛勒斯,及若干平民上。

弗雷维斯  去!回家去,你们这些懒得做事的东西,回家去。今天是放假的日子吗?嘿!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做工艺的人,在工作的日子走到街上来,一定要把你们职业的符号带在身上吗?说,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平民甲 呃,先生,我是一个木匠。

玛勒斯 你的革裙,你的尺呢?你穿起新衣服来干什么?你,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平民乙 先生,我希望我干的行业可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过是替人家补补破鞋子的。

玛勒斯 混账东西,说明白一些你是干什么的?

平民乙 嗳,先生请您不要对我生气;要是您的鞋子破了,先生,我也可以替您补一补的。

弗雷维斯  你是一个补鞋匠吗?

平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的吃饭家伙就只有一把钻子;我也不会动斧头锯子,我也不会做针线女工,我就只有一把钻子。实实在在,先生,我是专治破旧靴鞋的外科医生;它们倘然害着危险的重病,我都可以把它们救活过来。那些脚踏牛皮的体面绅士,都曾请教过我哩。

弗雷维斯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在你的铺子里做工?为什么你要领着这些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平民乙  不瞒您说,先生,我要叫他们多走破几双鞋子,让我好多做几注生意。可是实实在在,先生,我们今天因为要迎接该撒,庆祝他的凯旋,所以才放了一天假。

玛勒斯  为什么要庆祝呢?他带了些什么胜利回来?他的战车后面絷缚着几个纳土称臣的俘囚君长?你们这些木头石块,冥顽不灵的东西!冷酷无情的罗马人啊,你们忘记了邦贝吗?好多次你们爬到城墙上,雉堞上,有的登在塔顶,有的倚着楼窗,还有人高据烟囱的顶上,手里抱着婴孩,整天地坐着耐心等候,为了要看一看伟大的邦贝经过罗马的街道;当你们看见他的马车出现的时候,你们不是齐声欢呼,使蒂勃河里的流水,因为听见你们的声音在凹陷的河岸上发出反响而战栗吗?现在你们却穿起了新衣服,放假庆祝,把鲜花散布在踏着邦贝的血迹凯旋回来的那人的路上吗?快去!奔回你们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祈祷神明饶恕你们的忘恩负义吧,否则上天的灾祸一定要降在你们头上了。

弗雷维斯  去,去,各位同胞,为了你们这一个错误,赶快把你们所有的伙伴们集合在一起,带他们到蒂勃河的边上,把你们的眼泪浇下了河中,让那最低的水流也会和那最高的堤岸接吻。(众平民下)瞧这些下流的材料也会天良发现;他们因为自知有罪,一个个哑口无言地去了。您打那一条路向圣殿走去;我打这一条路走。要是您看见他们在偶像上披着锦衣彩饰,就把它撕下来。

玛勒斯  我们可以这样做吗?您知道今天是卢西力斯钵葛节。(注)

弗雷维斯  别管它;不要让偶像身上悬挂着该撒的胜利品。我要去驱散街上的愚民;您要是看见什么地方有许多人聚集在一起,也要把他们打发走开。我们应当趁早剪拔该撒的羽毛,让他无力高飞;要是他羽毛既长,一飞冲天,我们大家都要在他的足下俯伏听命了。(各下)

第二场 同前;广场

—该撒率众列队奏乐上;安东尼作竞走装束,卡茀妮霞,鲍细霞,第歇斯,西瑟洛,勃鲁脱斯,凯歇斯,开斯加同上;大群民众随后,其中有一预言者。

该撒  卡茀妮霞!

开斯加  肃静!该撒有话。(乐止)

该撒  卡茀妮霞!

卡茀妮霞  有,我的主。

该撒  你等安东尼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就到跑道中间站在和他当面的地方。安东尼!

安东尼  有,该撒,我的主。

该撒  安东尼,你在奔走的时候,不要忘记用手碰一碰卡茀妮霞的身体;因为有年纪的人都说,不孕的妇人要是被这神圣的竞走中的勇士碰了,就可以解除乏嗣的咒诅。

安东尼  我一定记得。该撒吩咐做什么事,就得立刻照办。

该撒  现在开始吧;不要遗漏了任何仪式。(音乐)

预言者  该撒!

该撒  吓!谁在叫我?

开斯加  所有的声音都息下去;肃静!(乐止)

该撒  请在人丛中叫我?我听见一个比一切乐声更尖锐的声音喊着“该撒”的名字。说吧;该撒在听着。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该撒  那是什么人?

勃鲁脱斯  一个预言者请您留心三月十五日。

该撒  把他带到我的面前;让我瞧瞧他的脸。

开斯加  家伙,跑出来见该撒。

该撒  你刚才对我说什么?再说一遍。

预言者  留心三月十五日。

该撒  他是个做梦的人;不要理他,过去。(吹号;除勃鲁脱斯、凯歇斯外均下)

凯歇斯  您也去看他们赛跑吗?

勃鲁脱斯  我不去。

凯歇斯  去看看也好。

勃鲁脱斯  我不喜欢干这种陶情作乐的事;我没有安东尼那样活泼的精神。不要让我打断您好的兴致,凯歇斯;我先去了。

凯歇斯  勃鲁脱斯,我近来留心观察您的态度,觉得在您的眼光之中,对于我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的温情和友爱;您对于爱您的朋友,太冷淡而疏远了。

勃鲁脱斯  凯歇斯,不要误会。要是我在自己的脸上罩着一层阴云,那只是因为我自己心里有些烦恼。我近来为某种情绪所困苦,某种不可告人的隐忧,使我在行为上也许有些反常的地方;可是,凯歇斯,您是我的好朋友,请您不要因此而不快,也不要因为可怜的勃鲁脱斯和他自己交战,忘记了对别人的礼貌,而责怪我的怠慢。

凯歇斯  那么,勃鲁脱斯,我大大地误会了您的心绪了;我因为疑心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所以有许多重要的值得考虑的意见,我都藏在自己的心头,没有跟您提起。告诉我,好勃鲁脱斯,您能够瞧见您自己的脸吗?

勃鲁脱斯  不,凯歇斯因为眼睛不能瞧见它自己,必须借着反射,借着外物的力量。

凯歇斯  不错,勃鲁脱斯,可惜您却没有这样的镜子,可以把您隐藏着的贤德照射到您的眼里,让您看见您自己的影子。我曾经听见那些罗马最有名望的人,——除了不朽的该撒以外,——说起勃鲁脱斯,他们呻吟于当前的桎梏之下,都希望高贵的勃鲁脱斯睁开他的眼睛。

勃鲁脱斯  凯歇斯,您要我在我自己身上寻找我所没有的东西,到底是要引导我去干什么危险的事呢?

凯歇斯  所以,好勃鲁脱斯,留心听着吧;您既然知道您不能瞧见您自己,像在镜子里照见得那样清楚,我就可以做您的镜子,并不夸大地把您自己所没有知道的自己揭露给您看。不要疑心我,善良的勃鲁脱斯,倘然我是一个胁肩谄笑之徒,惯常用千篇一律的盟誓向每一个人矢陈我的忠诚;倘然您知道我会当着人家的面向他们献媚,把他们搂抱,背了他们就用诽语毁谤他们;倘然您知道我是一个常常跟下贱的平民酒食征逐的人,那么您就认为我是一个危险分子吧。(喇叭奏花腔,众欢呼声)

勃鲁脱斯  这一阵欢呼是什么意思?我怕人民会选举该撒做他们的王。

凯歇斯  嗯,您怕吗?那么看来您是不赞成这回事了。

勃鲁脱斯  我不赞成,凯歇斯;虽然我很敬爱他。可是您为什么拉住我在这儿?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倘然那是对大众有利的事,那么让我的一只眼睛看见光荣,另一只眼睛看见死亡,我也会同样无动于衷地正视着它们;因为我喜爱光荣的名字,甚于恐惧死亡。

凯歇斯  我知道您有那样内在的美德,勃鲁脱斯,正像我知道您的外貌一样好,光荣正是我的谈话的题目,我不知道您和其他的人对于这一个人生抱着怎样的观念;可以拿我个人而论,假如要我为了自己而担惊受怕,那么我还是不要活着的好。我生下来就跟该撒同样的自由;您也是一样。我们都跟他同样地享受过,同样地能够忍耐冬天的寒冷。记得有一次,在一个狂风暴雨的白昼,蒂勃河里的怒浪正在冲击着她的堤岸,该撒对我说,“凯歇斯,你现在敢不敢跟我跳下这汹涌的波涛里,泅到对面去?”我一听见他的话,就穿着随身的衣服跳了下去,叫他跟着我;他也跳了下去。那时候滚滚的急流迎面而来,我们用壮健的膂力拼命抵抗,用顽强的心破浪前进;可是我们还没有达到预定的目标,该撒就叫起来说,“救救我,凯歇斯,我要沉下去了!”正像我们伟大的祖先伊尼阿斯从特洛埃的烈焰之中把年老的安契瑟斯肩负而出一样,我把力竭的该撒负出了蒂勃河的怒浪。这个人现在变成了一尊天神,凯歇斯却是一个倒霉的家伙,要是该撒偶然向他点一点头,也必须俯下他的身子。他在西班牙的时候,曾经害过一次热病,我看见那热病在他身上发作,他的浑身都战抖起来;是的,这位天神也会战抖;他的懦怯的嘴唇失去了血色,那使全世界惊悚的眼睛也没有了光彩;我听见他的呻吟;是的,他那使罗马人耸耳而听,使他们把他的说话记载在书册上的舌头,唉!却吐出了这样的呼声,“给我一些水喝,泰替涅斯”,就像一个害病的女儿一样,神啊,像这样一个心神软弱的人,却会征服这个伟大的世界,独占着胜利的光荣真是我所再也想不到的事。(喇叭奏花腔;欢呼声)

勃鲁脱斯  又是一阵大众的欢呼!我相信他们一定又把新的荣誉加在该撒的身上,所以才有这些喝彩的声音。

凯歇斯  嘿,老兄,他像一个巨人似的跨越这狭隘的世界;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一个个在他粗大的腿下行走,四处张望着替自己找寻不光荣的坟墓。人们有时可以支配他们自己的运命;要是我们受制于人,亲爱的勃鲁脱斯,那错处并不在我们的命运,而是在我们自己。勃鲁脱斯和该撒;“该撒”那个名字又有什么了不得?为什么人们只是提起它而不提起勃鲁脱斯?把那两个名字写在一起,您的名字并不比他的难看;放在嘴上念起来,它也是一样顺口;称起重量来,它们是一样的重;要是用它们呼神召该撒鬼魂,“勃鲁脱斯”也可以同样感动幽灵,正像“该撒”一样。凭着一切天神的名字,我们这位该撒究竟吃些什么肥甘美尼涅斯食,才会长得这样伟大?可耻的时代!罗马啊,你的高贵的血统已经中断了!自从洪水以后,什么时代你不曾产生一个以上的著名人物?直到现在为止,什么时候人们谈起罗马,能够说,她的广大的城墙之内,只是一个人的世界?要是罗马给一个人独占了去,那么它真的变成无人之境了。啊!你我都曾听见我们的父老说过,从前罗马有一个勃鲁脱斯,不愿让他的国家被一个君主所统治,正像他不愿让它被永劫的恶魔统治一样。

勃鲁脱斯  我一点不怀疑您对我的诚意;我也有些明白您打算鼓动我去干什么事;我对于这件事的意见,以及对于目前这一种局面所取的态度,以后可以告诉您知道,可是现在却不愿作进一步的表示或行动,请您也不必向我多说。您已经说过的话,我愿意仔细考虑;您还有些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我也愿意耐心静听,等有了适当的机会,我一定洗耳以待,畅聆您的高论,并且还要把我的意思向您提出。在那个时候没有到来以前,我的好友,请您记住这一句话:勃鲁脱斯宁愿做一个乡野的贱民,不愿在这种将要加到我们身上来的难堪的重压之下自命为罗马的儿子。

凯歇斯  我很高兴我的微弱的言辞已经从勃鲁脱斯的心中激起了这一点点火花。

勃鲁脱斯  竞赛已经完毕,该撒在回来了。

凯歇斯  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您去拉一拉开斯加的衣袖,他就会用他那种尖酸刻薄的口气,把今天值得注意的事情告诉您。

—该撒及随从诸人重上。

勃鲁脱斯  很好,可是,瞧,凯歇斯,该撒的额角上在闪动着怒火,跟在他后面的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好像挨过一顿骂似的:卡茀妮霞脸颊惨白,西瑟洛的眼睛里充满着懊丧愤恨的神色,就像我们看见他在议会里遭到什么元老的驳斥的时候一样。

凯歇斯  开斯加会告诉我们为了什么事。

该撒  安东尼!

安东尼  该撒。

该撒  我要那些身体长得胖胖的,头发梳得光光的,夜里睡得好好的人在我的左右。那个凯歇斯有一张消瘦憔悴的脸孔;他太多用心思,这种人是危险的。

安东尼  别怕他,该撒,他没有什么危险;他是一个高贵的罗马人,有很好的天赋。

该撒  我希望他再胖一点!可是我不怕他;不过要是我的名字可以和恐惧连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不知道还有谁比那个瘦瘦的凯歇斯更应该避得远远的了。他读过许多书;他的眼光很厉害,能够窥测他人的行动;他不像你,安东尼,一样喜欢游戏;他从来不听音乐;他不大露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那神气之间,好像在讥笑他自己竟会被一些琐屑的事情怕引笑似的。像他这种人,要是看见有人高过他们,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他们是很危险的。我现在不过告诉你那一等人是可怕的,并不是说我惧怕他们,因为我永远是该撒,跑到我的右边来,因为这一只耳朵是聋的;实实在在告诉我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吹号;该撒及随从诸人下,开斯加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