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尔王(7)
陛下，这边走。
带着他；我要跟我这位哲学家在一起。
大人，顺顺他的意思吧；让他把这家伙带去。
您带着他来吧。
小子，来；跟我们一块儿去。
来，好雅典人。
嘘！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同下）
葛罗斯脱城堡中一室
康瓦尔及爱特门上。
我在离开他的屋子以前，一定要把他惩治一下。
殿下，我为了尽忠的缘故，不顾父子之情，一想到人家不知将要怎样批评我，心里很有点儿惴惴不安哩。
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哥哥想要谋害他的生命，并不完全出于恶意；多分是他自己咎有应得，才会引起他的杀心的。
我的命运多么颠倒，虽然做了正义的事情，却必须终身抱恨！这就是他说起的那封信，它可以证实他私通法国的罪状。天啊！为什么他要干这种叛逆的行为，为什么偏偏又在我手里发觉了呢？
跟我去见公爵夫人去。
这信上所说的事情倘然确实，那您就要有一番重大的行动了。
不管它是真是假，它已经使你成为葛罗斯脱伯爵了。你去找找你父亲在什么地方，让我们可以把他逮捕起来。
（旁白）要是我看见他正在援助那老王，他的嫌疑就格外加重了。——虽然忠心和孝道在我的灵魂里发生剧烈的争战，可是大义所在只好把私恩抛弃不顾。
我完全信任你；你在我的恩宠之中，将要得到一个更慈爱的父亲。（各下）
邻接城堡的农舍一室
葛罗斯脱，李尔，肯脱，弄人，及埃特加上。
这儿比露天好一些，不要嫌它寒伧，将就住下来吧。我再去找找有些什么吃的用的东西；我去去就来。
他的智力已经在他的盛怒之中完全消失了。神明报答您的好心！（葛罗斯脱下）
弗拉脱累多在叫我，他告诉我尼罗王在冥湖里钓鱼。喂，傻瓜，你要留心恶魔啊。
老伯伯，告诉我，一个疯子是绅士呢还是平民？
是个国王，是个国王！
不，他是变卖了田地，替他的儿子挣一个绅士头衔的平民。
一千条血红的火舌吱啦吱啦卷到她们的身上，——
恶魔在咬我的背。
谁要是相信豺狼的驯良，马儿的健康，孩子的爱情，或是娼妓的盟誓，他就是个疯子。
一定要办他们一办，我现在就要控诉她们。（向埃特加）来，最有学问的法官，你坐在这儿；（向弄人）你，贤明的官长，坐在这儿。——来，你们这两头雌狐！
瞧，他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太太，你在审判的时候，要不要有人瞧着你？渡过河来会我，裴西，——
她的小船儿漏了，
她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她不敢见你。
恶魔借着夜莺的喉咙，向可怜的汤姆作祟了。霍普丹斯在汤姆的肚子里嚷着要两条新鲜的鲱鱼。别吵，魔鬼；我没有东西给你吃。
陛下，您怎么啦！不要这样呆呆地站着。您愿意躺下来，在这褥垫上面休息休息吗？
我要先看她们受了审判再说。把她们犯罪的证据带上来。（向埃特加）你这披着法衣的审判官，请坐；（向弄人）你，他的执法的同僚，坐在他的旁边。（向肯脱）你是陪审官，你也坐下了。
让我们秉公判断。
你睡着还是醒着，牧羊人？
你的羊儿在田里跑；
你只要开开你的小嘴唇，
不坏你羊儿一根毛。
呼噜呼噜，这是一只灰色的猫儿。
先控诉她，她是贡纳梨。我当着尊严的堂上起誓，她曾经踢她的可怜的父王。
过来，奶奶。你的名字叫贡纳梨吗？
她不能抵赖。
对不起，我还以为您是一张折凳哩。
这儿还有一个，你们瞧她满脸的横肉，就可以知道她的心肠是怎么样的。拦住她！举起你们的兵器，拔出你们的剑，点起火把来！营私舞弊的法庭！枉法的贪官，你为什么放她逃走？
哎哟！陛下，您不是常常说您没有失去忍耐吗？现在您的忍耐呢？
（旁白）我的滚滚的热泪忍不住为他流下，怕要给他们瞧破我的假装了。
这些小狗，脱雷，勃尔趋，史威塔，瞧，它们都在向我吠。
让汤姆用他的头把它们轰走。滚开，你们这些恶狗！
黑嘴巴，白嘴巴，
疯狗咬人磨毒牙，
猛犬猎犬杂种犬，
叭儿小犬团团转，
青屁股，卷尾毛，
一见汤姆没命逃。
哆哆。叱嚓！来，我们赶庙会，上市集去。可怜的汤姆，你的牛角里干得挤不出一滴水来啦。
叫他们剖开吕甘的身体来，看看她心里有些什么东西。究竟为了什么天然的原因，她们的心才会变得这样硬？（向埃特加）我把你收养下来，叫你做我一百名侍卫中间的一个，只是我不欢喜你的衣服的式样；你也许要对我说，这是最漂亮的波斯装；可是我看还是请你换一换吧。
陛下，您还是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不要吵，不要吵；放下帐子，好，好，好。我们到早上再去吃晚饭吧；好，好，好。
我一到中午可要睡觉哩。
葛罗斯脱重上。
过来，朋友；王上呢？
在这儿，大人；可是不要打扰他，他的神经已经错乱了。
好朋友，请你把他抱起来。我已经听到了一个谋害他生命的阴谋。马车套好在外边，你快把他放进去，驾着它到多佛，那边有人会欢迎你，并且会保障你的安全。抱起你的主人来；要是你耽误了半点钟的时间，他的性命，你的性命以及一切出力救护他的人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抱起来，抱起来；跟我来，让我设法把你们赶快送到一处可以安身的地方。
受尽磨折的身心，现在安然入睡了；安息也许可以镇定镇定他的破碎的神经，但愿上天行个方便，不要让它破碎得不可收拾才好。（向弄人）来，帮我扛起你的主人来；你也不能留在这儿。
来，来，去吧。（肯脱，葛罗斯脱，及弄人舁李尔下）
做君王的不免如此下场，
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忧伤。
最大的不幸是独抱牢愁，
任何的欢娱兜不上心头；
倘有了同病相怜的侣伴，
天大痛苦也会解去一半。
国王有的是不孝的逆女，
我自己遭逢无情的严父，
他与我两个人一般遭际！
去吧，汤姆，忍住你的怨气，
你现在蒙着无辜的污名，
总有日回复你清白之身。
不管今夜里还会发生些什么事情，王上总是安然出险了！我还是躲起来吧。（下）
葛罗斯脱城堡中一室
康瓦尔，吕甘，贡纳梨，爱特门，及众仆上。
夫人，请您赶快到尊夫的地方去，把这封信交给他，法国军队已经登陆了。——来人，替我去搜寻那反贼葛罗斯脱的踪迹。（若干仆人下）
把他捉到了立刻吊死。
把他的眼珠挖出来。
我自有处置他的办法。爱特门，我们不应该让你看见你的谋叛的父亲受到怎样的刑罚，所以请你现在护送我们的姊姊回去，替我向奥本尼公爵致意，叫他赶快准备；我们这儿也要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两地之间，必须随时用飞骑传报消息。再会，亲爱的姊姊；再会，葛罗斯脱伯爵。
鄂斯华特上。
怎么啦？那国王呢？
葛罗斯脱伯爵已经把他载送出去了；有三十五六个追寻他的武士在城门口和他会合，还有几个伯爵手下的人也在一起，一同向多佛进发，据说那边有他们武装的友人在等候他们。
替你家夫人备马。
再会，殿下，再会，妹妹。
再会，爱特门。（贡纳梨、爱特门、及鄂斯华特下）再去几个人把那反贼葛罗斯脱捉来，像偷儿一样把他绑来见我。（若干仆人下）虽然在没有经过正式的审判手续以前，我们不能就把他判处死刑，可是为了发泄我们的愤怒，却只好不顾人们的指摘，凭着我们的权力独断独行了。那边是什么人？是那反贼吗？
众仆押葛罗斯脱重上。
没有良心的狐狸！正是他。
把他枯瘪的手臂牢牢缚起来。
两位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好朋友们，你们是我的客人；不要用这种无礼的手段对待我。
捆住他。（众仆缚葛罗斯脱）
缚紧些，缚紧些。啊，可恶的反贼！
你是一个没有慈悲的女人，我却不是反贼。
把他缚在这张椅子上。奸贼，我要让你知道——（吕甘扯葛罗斯脱须）
天神在上，这还成什么话，你扯起我的胡子来啦！
胡子这么白，想不到却是一个反贼！
恶妇，你从我的腮上拉下这些胡子来，它们将要像活人一样控诉你的罪恶。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不该用你强盗的手，这样报答我的好客的殷勤。你究竟要怎么样？
说，你最近从法国得到什么书信？
老实说出来，我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你跟那些最近踏到我们国境上来的叛徒们有些什么来往？
你把那发疯的老王送到什么人手里去了？说。
我只收到过一封信，里面都不过是些猜测之谈，寄信的是一个没有偏见的人，并不是一个敌人。
好狡猾的推托！
一派鬼话！
你把国王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送到多佛。
为什么送到多佛？我们不是早就警告你——
为什么送到多佛？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罢了，我现在身陷虎穴，只好拚着这条老命了。
为什么送到多佛？
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凶恶的指爪挖出他的可怜的老眼；因为我不愿意看见你的残暴的姊姊用她野猪般的利齿咬进他的神圣的肉里。他的赤裸的头顶在地狱一般黑暗的夜里冲风冒雨；受到那样狂风暴雨的震荡的海水，也要把它的怒潮喷向天空，熄灭了星星的火焰；但是他，可怜的老翁，却还要把他的热泪帮助天空浇洒。要是在那样怕人的晚上，豺狼在你的门前悲鸣，你也要说，“善良的看门人，开了门放它进来吧，”而不计较它一切的罪恶。可是我总有一天见到上天的报应降临在这种儿女的身上。
你再也不会见到那样一天。来，按住这椅子。我要把你这一双眼睛放在我的脚底下践踏。
谁要是希望他自己平安活到老年的，帮帮我吧！啊，好惨！天啊！（葛罗斯脱一眼被挖出）
还有那一颗眼珠也挖出来，免得它嘲笑没有眼珠的一面。
要是你看见什么报应——
住手，殿下；我从小服侍您到现在，可是从来没有对您干过一件比现在请您住手更好的事情。
怎么，你这狗东西！
要是你的腮上长起了胡子，我现在也要把它扯下来。
混账奴才，你反了吗？（拔剑）
好，那么来，我们拚一个你死我活。（拔剑。二人决斗。康瓦尔受伤）
把你的剑给我。一个奴才也会撒野到这等地步！（取剑自后刺甲仆）
啊！我死了。大人，您还剩着一只眼睛，看见他受到一点小小的报应。啊！（死）
哼，看他再瞧得见一些什么报应！出来，可恶的浆块！现在你还会发光吗？（葛罗斯脱另一眼被挖出）
一切都是黑暗和痛苦。我的儿子爱特门呢？爱特门，燃起你天性中的怒火，替我报复这一场暗无天日的暴行吧！
哼，万恶的奸贼！你在呼唤一个憎恨你的人；你对我们反叛的阴谋，就是他出首告发的，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决不会对你发一点怜悯。
啊，我是个蠢才！那么埃特加是冤枉的了。仁慈的神明啊，赦免我的错误，保佑他有福吧！
把他推出门外，让他一路摸索到多佛去。（一仆率葛罗斯脱下）怎么，殿下？您的脸色怎么变啦？
我受了伤啦。跟我来，夫人。把那瞎眼的奸贼撵出去；把这奴才丢在粪堆里。吕甘，我的血尽在流着；这真是无妄之灾。用你的胳臂搀着我。（吕甘扶康瓦尔同下）
要是这家伙会有好收场，我什么坏事都可以去做了。
要是他会寿终正寝，所有的女人都要变成恶鬼了。
让我们跟在那老伯爵的后面，叫那疯丐把他领到他所要去的地方。
你先去吧；我还要去拿些麻布和蛋白来，替他贴在他的流血的脸上。但愿上天保佑他！（各下）
第四幕
当我们生下地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来到了这个全是些傻瓜的广大的舞台之上，所以禁不住放声大哭。
荒野
埃特加上。
与其被人在表面上恭维而背地里鄙弃，那么还是像这样自己知道为举世所不容的好。一个最困苦最微贱最为命运所屈辱的人，可以永远抱着希冀而无所恐惧；从最高的地位上跌落下来，那变化是可悲的，对于穷困的人，命运的转机却能使他欢笑！可是谁来啦？
一老人率葛罗斯脱上。
我的父亲，让一个穷苦的老头儿领着他吗？啊，世界，世界，世界！倘不是你的变幻无常，使我们厌倦于为人，那一个人是甘心老去的？
啊，我的好老爷！我在老太爷手里就做您府上的佃户，一直做到您老爷手里，已经有八十年了。
去吧，好朋友，你快去吧；你的安慰对我一点没有用处，他们也许反会害你的。
您眼睛看不见，怎么走路呢？
我没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当我能够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我们往往因为有所自恃而失之于大意，反不如缺陷却能对我们有益。啊！埃特加好儿子，你的父亲受人之愚，错怪了你，要是我能在未死以前，摸到你的身体，我就要说，我又有了眼睛啦。
啊！那边是什么人？
（旁白）神啊！谁能够说，“我现在已经到了不幸的极点？”我现在比从前才更不幸得多啦。
那是可怜的发疯的汤姆。
（旁白）也许我还要碰到更不幸的命运；当我们能够说“这是最不幸的事”的时候，那还不是最不幸的。
汉子，你到那儿去？
是一个叫化子吗？
是个疯叫化子。
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否则他不会向人乞讨。在昨晚的暴风雨里，我也看见这样一个家伙，他使我想起一个人不过等于一条虫；那时候我的儿子的影像就闪进了我的心里，可是当时我正在恨他，不愿想起他；后来我才听到一些其他的话。天神掌握着我们的命运，正像顽童捉到飞虫一样，为了戏弄的缘故而把我们杀害。
（旁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一个伤心人的面前装傻，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件不愉快的行为。（向葛罗斯脱）祝福你，先生！
他就是那个不穿衣服的家伙吗？
正是，老爷。
那么你去吧。我要请他领我到多佛去，要是你看在我的分上，愿意回去拿一点衣服来替他遮盖遮盖身体，那就再好没有了；我们不会走远，从这儿到多佛的路上一二哩之内，你一定可以追上我们。
唉，老爷！他是个疯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