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匹狼居然会擒拿手
秋八月,山里风光无限。
善宝无心赏景,仔细寻找,然眼见太阳渐渐西斜,她却一无所获,莫说千年棒槌,连个棒槌的影子都没看见,禁不住心焦。
看花容易绣花难,更是隔行如隔山,她窃以为自己医术不错,了解人参,却不知医药上的人参和挖参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特别是这个季节,花雕叶枯,即便是老放山人都是难上加难,而她这个初把只能望着荡荡长青山兴叹。
天色渐晚,唯恐母亲惦念,她决定下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攀爬了大半天,所以难免脚步踉跄,越是着急感觉太阳滑落的越快,而她还穿着拖曳的长裙。
本想女扮男装来着,可是从山东来雷公镇的那一套败家妆扮已经破损的扔掉,打算借一套,家里的男人除了朱老六便是朱英豪,借朱老六的怕抠门的崔氏不肯,借朱英豪的怕那厮自作多情,穿他的衣服搞不好他就会以“肌肤相亲”来威胁自己嫁给他……做妾。
善宝尽量将裙子提起,脚步如灌铅,越来越重,眼前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分明是没有走过的路线。
直到太阳下山,她仍在山里转悠。
直到天黑下,她仿佛原地踏步。
直到最后,她想自己大概是迷路了,也就是本地人所言的麻达山。
有话说上天悯人,给你关上一道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长青山头顶的上天更悯人,为善宝拉上漫无边际的夜色之帘,又给她送出一个大大的月亮,漫天漫地的光华,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见,糟糕的是,远处的景物却诡异莫辨,增加了长青山的神秘,也增加了她的恐惧。
嗷!
一声长啸,善宝吓得跌坐在地。
“是狼么?”
“是狼!”
自问自答,她抽出菜刀攥在手里做武器,想跑,跑哪里去呢?颓然坐在地上,连雷公镇在哪个方向都不知。
呼呼!
起风了,树影斑驳不停摇摆,像鬼魅在舞蹈,深水轰隆不断流淌,像魔怪在吼叫。腹腔空空,这个时辰不归,她想赫氏一定担心坏了。
想晚饭,想娘,对于自己,这两个是多么重要。
扑簌簌,泪落如雨。
窸窸窣窣,有声响,是狼追来了么?
她起身就跑,边跑边回头望,山路不平,脚下一绊,人朝前面扑倒,重重的撞上一物,毛烘烘的,一定是狼,于是她抡起菜刀就砍,突然手腕被握住,接着菜刀被震飞……
这匹狼真它娘的成精了,居然会擒拿手!
擒拿手是家奴阮琅教她的防身术,不过她只学到了毛皮,连这匹狼都不如。
“禽兽!”
人怕逼马怕骑,她挥拳去打,拳头又被握住,耳听那狼沉声道:“丫头,骂人可不好。”
这匹狼真他娘的成妖精了,居然会说人话!
人话?人?是人!
她突然兴奋起来,仔细去看,欸,认得,竟是刚上山时遇到的那个略腮胡子的男人。
“老伯!”她大喜过望,虽然不清楚面前这位是不是色狼的狼,至少比财狼的狼相对少了一点危险性。
“呃?”那胡子男发出一个单音。
“大叔!”她改了口,觉得或许人家并不老。
“啊?”那胡子男又发出第二个单音。
“哥哥。”她讨好的再次改了口,这个略带暧昧的称呼他应该会接受了。
“噗!”胡子男笑了,看不清面容也就看不清表情,唯见雪白的牙齿。
“哥哥你也迷路了吗?”善宝问。
那胡子男摇头:“不是。”
善宝自作聪明:“我懂了,你也是放山人,挖参,住在山里。”
那男人迟疑片刻:“算吧。”又道:“你一个小姑娘,为何这么晚还留在山里?”
他一问,本是萍水相逢,处于困境中,遇到同类就像遇到同床共枕之人,善宝哽咽起来:“我迷路了。”
胡子男点点头,再问:“之前我们相遇时,你好像有个同伴。”
之前他们相遇时,他见到善宝的刹那以为自己遇仙——淡绿的襦衣,雪白的褶裙,泼墨长发,眼似春水,面如皎月,俏生生站立,却偏偏然若飞。
直等他看见李青昭才被拉回到人间。
善宝揉着酸涩的鼻子:“她说脚崴了,我就放她下山了。”极尽委屈,又道:“哥哥你带我下山吧,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胡子男轻笑:“哦,对我感激不尽,这是件好事,我也可以带你下山,不过得等到明天。”
善宝问:“为何?”
在山里过夜,孤男寡女,这该不会是他带自己走出大山索取的报酬。
禁不住浑身发抖,不知是怕还是冷,长青山温差大,晌午穿纱夜里穿棉花。
胡子男目光从她耳畔掠过去,像是在搜寻什么,漫不经心答:“你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么,更何况是在夜里,一旦失足便会掉下万丈深渊。”
理是这么个理,善宝道:“可是,我夜不归宿,我娘会担心。”
胡子男往她面前走来,善宝本能的后退,考虑要不要转身逃跑,再权衡是被追赶自己的那匹豺狼的狼吃掉上算,还是被眼前这位色狼的狼玷污上算,总觉得都不上算,没等想出上算的办法,人家已经擦着她的衣袖从容飘过,并飘来淡若浮云的话:“既然你娘担心你,你为何还上山?”
参帮规矩不准女人放山,但没说不准女人采蘑菇打核桃和挖野菜,所以不乏上山的女人,大多粗手大脚,却没有善宝这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所以他好奇。
不是人家猥琐,是自己的怀疑猥琐,善宝揉揉面颊:“一言难尽。”
胡子男已经蹲下身子,似乎在查看什么,边道:“那就不说。”
善宝追过去,发现他正在翻看一只大狗,而自己被他震飞的菜刀却插在大狗脖子上,显然,那大狗已经一命呜呼。
善宝后怕道:“这,该不会是匹狼?”
胡子男起身:“当然,刚刚你被这畜生跟踪。”
也就是说,他救了自己,善宝不明白的是,菜刀分明是从自己手中被他震飞,怎么就能够同时杀了这匹狼?
此人功夫深不可测。
胡子男确定狼已经死了,转身便走。
善宝问:“你去哪里?”
他答:“回地戗子睡觉。”
走了几步回头见善宝呆呆的站着,问:“你不跟来么?”
善宝所答非所问:“可是我娘会担心我。”
胡子男并不搭话,径自去了,善宝迟疑再质疑,咚咚跑着跟了上去。
噗通!摔倒。
胡子男折回来,见她在地上瑟瑟发抖,遂脱下皮毛的鹤氅给她裹住,然后拉起她,自己在前面带路。
善宝跟了几步,噗通!再次摔倒。
胡子男又折回来。
善宝难为情的道:“你的衣服,太长,我踩到了。”
胡子男静默少顷,随后抱起她横着抗在肩头,继续如履平地的走了,直到他的宿营地才放下。
地戗子,大多建在向阳窝风之处,胡子男却把地戗子搭在一处空旷之地,上有一轮圆月,周遭草地平铺,好个景致,这不像是来放山的,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而地戗子边的篝火上的烤肉正嗞嗞的冒油,善宝咽了几次口水,终于忍不住道:“哥哥,肉烤焦了就不好吃了。”
胡子男从旁边的皮袋子里一样样的往出拿东西,银碟子,银勺子,银叉子……月光下皆是闪着光芒。
善宝见他一副烛光晚餐的娴熟,问:“哥哥,你经常与嫂子这样吃晚餐吗?”
胡子男偏头看看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却问:“你呢?”
善宝仔细想了想,他大概是问自己有没有已婚的丈夫或是未婚的丈夫,于是道:“我吃过晚餐,但没这样吃过。”
现学现卖,如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胡子男笑:“吃过晚餐,没有吃过这样的晚餐,此话怎讲?”
善宝继续咽口水:“这就像杀鸡和杀鸡给猴看,前者只需一把刀,后者却不仅仅需要一把刀,还需要一只猴。”
呃?
胡子男割了块肉准备给她,却被她的话弄得云里雾里,不自觉的手停在半空:“这是怎么个说法?”
善宝舔了下嘴唇,见那肉近在咫尺却如同远隔天涯,道:“这又像孔子说的,吃肉需在热乎时吃,不然就腻口了。”
呃?
胡子男更加惊愕:“哪部经典里孔子说过这样的话?”
善宝盯着那肉,心说你再不给我……我就抽你,道:“我家邻居孔老三的儿子,是曰孔子。”
“哈哈哈哈哈……”
胡子男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一把将肉塞进她嘴里,继续笑,那笑声被月色涤荡后,分外动听。
至少善宝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