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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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命的意义(3)

没有什么经历能够取代慷慨和无私所给予的影响。作为父母,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让孩子在生命之初便体会到信任“他人”的价值。之后,父母必须进一步加深加大这种信任感,直至它充溢在孩子身边的整个环境中。如果他们在第一个任务上失败了,无法赢得孩子的关注、喜爱和合作,那么对于孩子来说,若想在将来建立起社会兴趣以及与他人的伙伴关系就会变得极其困难。每个人天生都有关注他人的能力,但这项能力必须经过后天的培养和练习才能得以无碍发展。

如果我们能够研究一些被忽视、仇视或不受欢迎的儿童的极端案例,就有可能发现他们完全看不到“合作”的存在,与世隔绝,无法沟通交流,全然无视一切有可能帮助他们与他人共存的东西。但是,就如我们一直以来所能看到的,这样生活的个体总是难逃灭亡。一个孩子能够顺利度过婴儿时期,就证明他已经得到了一定的关爱和照顾。因此,并不存在完全被忽视的儿童。我们讨论的其实是那些得到的关爱少于常规水准,或仅在某一些方面被忽视的儿童。简而言之,所谓被忽视的儿童,就是那些从未真正找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他人”的孩子。可悲的是,在我们的文明里,如此多的孤儿或弃儿都经历着失败的人生,基本上,我们必须将这些孩子都纳入被忽视儿童的范畴。

这三种情形——生理缺陷、溺爱和忽视——都很有可能导致当事者对生命的意义做出错误的解读。生活在这些环境下的儿童几乎总是需要外在的帮助,方能修正他们面对问题时的行为方式。唯有依赖帮助,他们才能寻找到一种对于生命的更好的理解。假若我们稍稍留意一下——更确切地说,我们真的关注他们并且受过相关训练——就能从各种细微的言行中看出他们对生命的理解。

最初的记忆与梦境

一项针对梦境和联想的调查可能被证实是有用的:个性人格无论在梦境中还是现实生活中都不会改变,但在梦境中时来自社会的压力相对较小,也无需那么多的戒备与隐藏,个性得以更多的释放。然而要破解人们赋予自己以及个人生活的意义,最有力的帮手便是他们的记忆库了。每一份记忆,哪怕是被他们自己视为微不足道的琐事,都很重要。只要记得,就说明它们值得记忆,而之所以值得记忆,是因为这些都与他所设想的生活相关。它在对他们附耳低语,“这是你应该期待的”,或“这是你一定要避免的”,甚至断言“这就是人生”。在此我们必须重申,经验本身并非如它们在记忆中所占的地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它们的用途——被用来印证生命的意义。每一份记忆都经过了我们的粉饰。

要了解个体理解生命的特有方法始于何时,以及要揭示他们是在怎样的环境中形成对于生命的态度的,早期的童年记忆格外有用。最初记忆之所以拥有如此特别的地位,原因有两个。首先,它储存了个人对于自我及环境的最初基本判断。这是他们的第一份表现评估,第一个多少接近完整的自我标记,也是第一次被提出要求。其次,这是人们个体自觉的起点,直至这个时候,人们才开始书写自己的人生传记。因此,我们常常能在其中看到弱小、不足的自我感知与将强大、安全视为理想目标的反差。就心理学的目标层面而言,这份记忆究竟只是人们能够想起来的最初记忆还是真正的最初记忆,乃至这份记忆本身是否源于真实事件,都无关紧要。记忆之所以重要,仅仅在于它们所代表的含义,在于它们所展现出的对于生命的解读,乃至对于现在和未来的影响。

就让我们看几个有关最初记忆的例子,瞧瞧它们所展示出的“生命的意义”吧。“咖啡壶从桌上掉下来,烫伤了我。”这就是生活!如果一名女子的人生以这样一种方式开端,那么她会时时感到无助,总不由自主地夸大生活中可能遭遇的危险与困难,这也就毫不奇怪了。如果她会在心底里责怪其他人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同样不应感到惊讶。毕竟曾有人粗枝大叶地将一个小孩子丢在一旁,让她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另一个对于世界的类似印象来自另一个最初记忆:“我记得三岁时曾经从童车里摔出来过。”这段最初记忆后来演化成了重复出现的梦境:“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我在午夜醒来,发现火光映红了天际。星辰纷纷坠落,另一颗星球飞快地向我们撞来。但就在撞击发生前的那一瞬,我醒了。”这名病人还是一位学生,当被问到是否害怕什么时,他回答:“我害怕无法拥有一个成功的人生。”很显然,最初的记忆和不断重复的梦境令他气馁,一直加重着他对于失败和灾难的恐惧。

一名十二岁的男孩被带来就诊,他有遗尿(尿床)的问题,而且总是与母亲发生冲突。他最初的记忆是:“妈妈以为我走丢了,冲到街上大声叫我的名字,她吓坏了。但我从头到尾都躲在家里的碗橱里。”在这段记忆里,我们可以读出这样的意味:“生命意味着通过制造麻烦来赢得关注。只有通过欺骗才能获得安全的保护。没有人关注我,可是我却能愚弄别人。”遗尿能够确保男孩始终处于担忧与关注的中心,而他的母亲则用自己的紧张和对他的焦虑肯定着男孩对于世界的认知。

在上面的案例中,这名男孩早早得到了“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这样有关生命的印象,并且得出了结论,即,只有别人因他的行为而不安时,他自己才是安全的。唯有如此,他才能安抚自己说,身边的人会在他需要时赶来提供保护。

下面是一名三十五岁女子的最初记忆:“那时我正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楼梯上,某个只比我大一点点的表哥打开门,跑下来追我。我被他吓坏了。”从这段记忆看来,她可能不太习惯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耍,尤其是无法与异性轻松相处。事实上,她的确是独生女儿,而且在三十五岁时仍然未婚。

而下面这个例子则展现出了一种发展得较好的社会情感:“我记得妈妈让我推小妹妹的婴儿车。”但即便是在这个例子里,我们仍有可能找到一些不那么积极的痕迹,比如只是擅长与较弱者相处,或是对母亲的依赖。当家庭中有新的孩子降生时,引导大孩子们一同来照顾婴儿通常都会是最好的选择,这能够帮助大孩子们学会关怀家庭中的新成员,并给他们提供分担责任、帮助他人的机会。如果大孩子们愿意帮助父母,他们就不会觉得新生婴儿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关怀与重视,不会心怀怨恨。

想要与人共处的欲望并不总是意味着对他人的真正关注。在被问到最初的记忆时,有一名女孩这样回答:“我在跟姐姐和两个女孩朋友一起玩。”在这里,我们很自然地看到了一个孩子正学着与人相处。然而,当她提及自己最大的恐惧时,我们才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她说:“我害怕被扔下。”由此,我们应当可以察觉到独立性的缺乏。

一旦找到并理解了一个人赋予生命的意义,我们就拥有了解密他整个人格的钥匙。人们常说“本性难移”,持有这种观点的人只不过是从来没有找到过那把正确的钥匙。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如果不能找出最初的错误之所在,那么一切论证或治疗都必然是徒劳的。而唯一的改进之道就是帮助人们以一种更强调合作、更有勇气的方式来看待生命。

学会合作的重要性

合作是我们对抗神经官能症倾向的唯一安全保障。所以,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应该培养和鼓励儿童学会合作,应当允许他们自行探索与同龄人融洽相处的方式,可以是通过共同的小任务,也可以是通过一起游戏。任何对于合作的阻碍都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比如说,被宠坏的孩子就只学会了关注自己,即便到了学校,对他人漠不关心的情况也不会改变。功课对于他们的吸引力只在于能够借此赢得老师的偏爱。他们只听得进去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成年以后,社会情感的缺乏在他们身上会越来越严重。早在第一次曲解生命意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终止了对于责任和独立这两大命题的学习。事到如今,他们毫无应对生命中的考验与困境的能力,满心痛苦。

我们不能因为幼年时的错误去苛责成年人,只能在他们尝到恶果时伸出援手加以补救。我们不能指望从未学过地理课的孩子在这门科目上考取高分,同样,也不能期待一个从未学过合作的孩子能正确应对需要合作的任务。但一切有关生命的问题还是得依靠合作的能力来解决,每一项人生使命都不得不在人类社会的框架里,通过谋求人类幸福来实现。生命意味着奉献,个人只有真正理解了这一点,才能充满勇气地直面自己的难题,并保有胜利的可能。

如果老师、父母和心理学家们了解了在探求生命意义时可能出现的种种错误,如果他们自己避免了这些错误,我们就可以相信,那些缺乏社会情感的儿童最终都能对自身能力和生活机遇有更好的感受。当遇到困难时,他们会锲而不舍地努力尝试,而非寻找一种更轻松的方式来逃避,甚至将包袱甩给他人;他们不会再要求额外的关注或特别的同情;不会满心羞辱地试图寻求报复,不会愤愤质问:“生命有什么用?我能从中得到什么?”而会说:“我们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这是我们自己的使命,我们能做到。我们是自己行为的主宰。如果有什么需要除旧布新的,那也只有我们自己能够完成,无需他人。”倘若生命被赋予了这样的面貌,成为了独立个体之间的合作,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人类文明前进的脚步了。

[1]归因(Attribution),指人对他人或自己行为原因的推论过程,即观察者对行为过程所进行的因果解释和推论,是一种认知过程。

[2]统觉(Apperception),指知觉内容和倾向蕴含着人们已有的经验、知识、兴趣、态度,因而不再限于对事物个别属性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