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武士阶层的秘密
也许,我对生命还抱着一种理想主义。我一直很敬畏我的父母、家人和老师,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很崇高,只为正义而战。
就像国与国之间总有战乱,我们人与人之间也总有战争。我相信这些内部斗争都是因为我们的错误和错觉——内心那些杂念阻止我们寻求平和美满的生活。
美好生活就是内心平和的简单生活,这也是我从青年时就一直追求的。我希望人们彼此珍重,尊重彼此的差异,关心身边的人,努力做好自己。不论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背景有多大的差异,这些都是我们最值得追求的事。
在人生的大课堂中,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不过这正是我的信仰。
佛教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要以德报怨。”这句话将复杂的战争因素单纯化了。不过,此话却是我们国与国、人与人之间彼此理解与和平共处的火种。
带着这种天真单纯的想法,我相信爸妈一定会保护我们。我自信我们国家是最好的,会为人类作出贡献。战争和战争的威胁会给我们心中带来恐惧和怀疑,这是一种不安的、极端的、强烈的情绪,好坏参半。也许这种情绪能赋予我们更深的意义,帮助我们意识到生命本来就是短暂的,可能像火花一样,转瞬即逝。
国家领袖制定战争策略,年轻人满腔热情地怀着对祖国的热爱来执行这些命令。也许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连我们的祖先都在为我们作准备,有时候这就像是轮回的。
清崎家族是一个武士家族,与我奉行的非暴力主张正好相反,但我以己为荣。我骄傲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是在扶贫济困、护卫和平。这同样也是清崎家族传统的一部分,对我来说,剑意味着权力,而不是贪婪和仇恨所带来的暴力。
我爸妈很少谈论二战,尽管在夏威夷时,我们身边处处都有二战的痕迹,还有军队。夏威夷的每个岛都建有军事基地。人们常说这些军队占据了夏威夷最好的地方。
对于父母那代的日本后裔来说,当时的处境一定很艰难。然而,我爸妈和他们的朋友当了市区领导及模范市民后,我们便免受这种耻辱。我们日本人有保守的传统,不过我们也有为他人服务的传统。与很多同龄人一样,我很害怕身边的人,但同时又为我的家人感到自豪。
▲ 清崎家最后一个武士。照片上的人是我的曾曾曾祖父,照片大约是在1860年拍的。当时是武士阶层时代的结束和枪炮时代的开始,但剑和武士礼仪却被每代的长子传了下来。我爸爸把剑传给了罗伯特,就像祖父那时传给他一样。我们一家都很尊重武士礼仪。
在我们成长的故乡(希洛)有很多日本人,这也许是我从没感觉到偏见和受歧视的原因。我成长在“太平洋的熔炉”上,生活在很多不同的民族和种族中。在这种经历的影响下,我永远都想不通为什么人们会为了消除差异而相互残杀。
偶尔,爸爸和哥哥们在周末会和其他男人一起去打猎,并在外宿营。在我们家的三个男人中,罗伯特最喜欢这个。有时候他会带着弓箭、渔具,和他的朋友一起去打猎。枪和矛最让我害怕,我很讨厌他们,更讨厌他们带回来的猎物。
有一天,我拿走了哥哥的一把空气枪,在旁边没有人时,我坐在车道上拿着枪玩。街对面有一块空的场子,于是我对着对面的灌木丛和树枝开了枪。接着,我又看见了一只小鸟停在电话线上,便对着它开了枪。小鸟跌落在地上的时候还扑打着翅膀。我吓坏了,我跑到小鸟跌入的灌木丛里,但是没能找到它。我多希望它没有受伤,只是躲起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拿枪了。
我不能宽恕战争,不过我们却需要能干的和平卫士。
本书开篇引用了菲茨杰拉德的话:“对一流头脑的检验是看它在同时装载两种对立的思想时运转的能力。”
这是我们每个人所面临的挑战,也是我们的国家和社会所面临的挑战。怎么才能平衡我们在世俗和精神上的需要和行为呢?难道事实真如雅各布·尼德曼在《金钱和生命的意义》中所说的:“在这个对立且矛盾的世界,意志是我们生存的力量。”
我们能否在这些看似相互冲突的矛盾中,如战争与和平、财富与精神,活得完整而且自由呢?
我说过,作为武士的后代我感到很自豪。产生这种自豪的情感是因为,我认为这种传统在很大程度上也适合和平卫士。我们家一直有一把大大的、漂亮的武士剑。作为长子生下的长子,爸爸一定是在和我妈妈结婚时,从我祖父母那里把武士剑继承下来了。我还记得后来我们全家聚在一起,爸爸妈妈把剑传给罗伯特,因为他也是家里的长子。
作为武士后代,我们怀有一种隐隐的却坚定的力量和尊严。不过这也有两面性。作为剑客,我们该如何感到自豪呢?武士被看做是国家、人民、信仰和领袖的保卫者,但同时他们也是帮助军阀的掳掠者、强盗和寄生虫。本质上,他们是在保卫和平、保护地位。
祖父和他的堂弟离开九州岛,去了东京的医学院。他们到那儿却发现只有一个招生名额了。祖父就把名额让给了堂弟。后来,祖父和祖母的家人登上了前往夏威夷的船。罗伯特开玩笑说,剑客转做外科医生是很自然的转变,不过祖父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从此,我们家族就扎根夏威夷了,从曾祖父开始,然后是祖父。当武士剑传到罗伯特手中的时候,同时也传了一个铜镜给他未来的妻子,那面铜镜可是在玻璃发明前的产物了。
我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我是一个女孩。在传统中,只有长子才能够继承家族的物品。女人的地位很低,作为生长在夏威夷的年轻日本女孩子,日本老年人早就教给我们这些道理。
我们这些女孩子在教堂和学校里得到的关注都不多。老师可能是了解到家长对我们期望不高,也不太管我们,所以我们的童年才得以享有很多自由和悠闲的时光。我们从生活中学会了很多道理,也不受明确的生活目标和方向的限制。
我一直对心理学和道德学很感兴趣,特别是心理学。我本科学的是心理学,主攻老年人心理。爸爸当时建议我选择另一个专业,他说:“为什么学心理学这种伪科学呢?为什么不去学纯科学?纯科学才叫科学。”爸爸是数学家和科学家,他在担任行政职务之前就是教数学的。
我记得爸爸也一直这样问罗伯特,为什么要去参战呢?为什么不像爸爸那样做一份稳定的政府工作呢?我不太了解越南战争背后的政治原因,但是我反对利用暴力方式来解决问题。我的很多同学要么主动参军,要么被征募了。我也有很多朋友在想尽办法逃避征兵。那时,两极分化的情况极为严重。我哥哥的战场生活似乎也离我很远。
对我来说,战争与和平都是内心的挣扎,我相信每个人都会面临这种挣扎。
我并不是完全反对越南战争,因为战争让我困惑和不安。战争激起了我们的恐惧,驱使我们打着合理的借口却采取可怕的行为。太多人因为侵犯、仇恨和贪恋变得习惯承受可怕的暴行,战争的场面(死亡、毁灭、暴力抗议)通过电视涌向我们的生活。我赞成和平协议,也相信矛盾可以通过非暴力和协商来解决。还是那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要以德报怨。”
当一方被打败,并向另一方臣服或让步协商后,战争就结束了。不过在那之前,战争带来一片混乱,双方都采取了可怕的行动。我还记得罗伯特对越战的一句评论:“事实是很多年轻人死了,因为站在我们这边的人没有遵守诺言。”
用战地记者克里斯·赫奇斯的话来说:“战争揭露了人类本性的一面,这一面常常被隐形的社会约束所制约,没有显露。我们的传统和文明让我们以为自己很好。但是现代工业,随着每一次的技术进步,却在一步一步地带领我们走向毁灭。我们自己也在腰上绑着炸弹。难道我们定了一个自杀协议吗?”
克里斯在他的著作《战争给予我们的意义》中写道:“在20世纪,超过六千两百万的平民死于战争,四千三百万军人死在了战场上。”
我很震惊,居然会有这么多平民受害者,这还不包括因战争而残废者,也不包括因战争而导致的精神痛苦,如疾病、强奸、贫困。对他人的贪婪、恐惧、仇恨的代价竟如此之大,但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更重要、更杰出、更正义。
妄想常常让我们摇摆不定。教育家兼作家威廉·詹姆斯·杜兰特说:“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只有29年的时间是没有战争的。”对于人类来说,当我们想到人类的巨大成就及巨大潜力时,这种说法显得多么悲哀。难道我们一定要用战争那么可笑的方式来解决冲突吗?
前景不容乐观,人类可能会毁在自己的手中。侵略和仇恨、旧伤口,以及期望通过军事和政治力量来统治他人的幻想,这些都可能将人类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