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到了十二月初，有消息传来，魏友三匪帮出现在朱圩西面十里之地的小马庄，小马庄只有几户人家，明显不是魏匪的目标，看来，魏匪的攻击目标正逐渐向朱圩推进。韩儒仁焦躁起来，决定未雨绸缪，亲自去拜访朱殿魁。

韩儒厚不解，问：“朱圩是虎狼之地，大哥为何此时亲往？”

韩儒仁说：“我担心‘鬼影子’近期将引魏友三偷袭朱圩，如此，将陷广宁堂于被动。”

韩儒厚说：“魏友三要是破了朱圩，灭了朱殿魁，岂不是除了我们心头之患？”

韩儒仁说：“朱圩圩墙坚固，防备严密，魏匪欲破朱圩，只能掘洞偷袭，而朱殿魁家院墙高大，乃圩中设圩，有炮手守卫，灭他很难。高柱久又与朱殿魁狼狈为奸，朱圩有难，高柱久不会坐视不管，援兵一个时辰便能抵进朱圩，魏匪如何灭他？”

韩儒厚说：“能否灭他，都与广宁堂无关，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大哥不可亲身涉险。”

韩儒仁连连摇头，说：“魏匪如攻朱圩，广宁堂就难脱干系了。说不定还会给广宁堂惹来祸端，此行不得不去。”

韩儒厚听了一怔，说：“大哥要去朱圩，莫非有所筹谋？”

韩儒仁这才压低嗓子说：“‘鬼影子’叶善友前时去了朱圩，魏友三近日又出现在朱圩西面的小马庄，他的下步目标就是朱圩。如破朱圩，魏友三则坐大，还会打我广宁堂的主意；如魏匪失手，众人皆知‘鬼影子’是我广宁堂的账房先生，且是从广宁堂去的朱圩，朱殿魁定将迁怒于我，高柱久也必将串通朱殿魁为害广宁堂，甚至给我们扣上通匪之罪。如此，广宁堂百口莫辩。所以我要先于魏匪赶到朱圩，澄清叶善友与广宁堂的关系。如能使魏、朱二匪两败俱伤，他们将无暇顾及我广宁堂；否则，广宁堂难得安宁。”

韩儒厚听了，既佩服兄长深谋远虑，又担心他的安危，要陪着韩儒仁一同前往朱圩。

韩儒仁说：“我堂堂正正去拜访他朱殿魁，料他不敢加害于我。家里诸多琐事皆要你操心，就让喜子随我去吧。”

当天，韩儒仁正欲动身，田延年来说：“县里通知，国民政府苏北皖东北剿匪特派专员视察洪泽湖周边诸县匪情，明天经泗阳县到太平镇，特派专员指名要见你，你不要外出，等候专员接见。”

韩儒仁听了，忙问：“这个特派专员可是叫龚雨辰？”

田延年说：“正是。此公来头很大，听说驻在淮阴的苏北保安司令兼保五旅旅长南汉文是他表弟，高副官说明早高团总就赶来陪同他视察。”

韩儒仁听了心中大喜，想：救星来矣！龚雨辰就任国民政府苏北皖东北剿匪特派专员后，曾叮嘱高柱久关照广宁堂，无意中制止了高柱久对广宁堂明目张胆的加害。眼下如能得见龚雨辰重续旧谊，定将大有益处，便在家恭候龚雨辰的光临。

翌日上午，龚雨辰果然早早到了太平镇，除了自己的卫队外，南汉文还加派了一个班的警卫，一色的“花机关”，好不威风。为安全起见，高凤年安排龚雨辰一行下榻镇西紧靠镇公所的平安居旅馆。龚雨辰顾不上休息，便要提前到来的高柱久和田延年向他汇报社情民情匪情。下午，又下湖串乡实地调查视察。第二天早上起床，略感不适，可能是偶染风寒，原本无碍，随行官员好不紧张，即让田延年派人叫广宁堂来人诊治。

龚雨辰听了，问：“可是韩家广宁堂？”

田延年已从韩儒仁口中得知龚雨辰是韩家故交，忙说：“是韩家广宁堂。从淮阴城迁来的，大掌柜叫韩儒仁。”又特地将广宁堂医术及韩儒仁人品夸赞了一番。

龚雨辰面露喜色，说：“我家与韩家乃世交，韩大掌柜是我故人，多年未见，我理应登门拜访。癣疥小疾，不必兴师动众，田镇长带我去吧。”

田延年便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忙不迭地说：“那好，那好。我给特派员引路。”

高柱久听了，便给高凤年使了个眼色，高凤年心领神会，命人急奔广宁堂，将两侧岗哨撤了。

这边龚雨辰换了便服，带了贴身警卫，由田延年领着奔向广宁堂。

高柱久等人不敢松懈，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以防不测。

龚雨辰没有到过太平镇，一路边走边看，边问边说，兴趣盎然。太平是千年古镇，虽说两边店铺目不暇接，却街道狭窄，房子低矮。许多房舍年久失修，檐上枯草，瓦上青苔，屋墙斑驳，使整个街景显得萧条破败，龚雨辰心里生出几分感叹。到了同福楼门前，龚雨辰惊讶地问田延年：“田镇长，此楼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同福楼？”田延年说是，便给龚雨辰讲解同福楼的传奇，刚提起个头龚雨辰就微笑着说：“同福楼闻名遐迩，人称江北第一楼。我还是孩童时对它的故事就耳熟能详了。”

田延年也笑道：“看我糊涂了，以特派员的广学博识，岂能不知同福楼的故事。”

龚雨辰便在同福楼门前驻足，饶有兴致地端详起来。

同福楼是洪泽湖周边第一号的饭馆，远在明代就名满天下，延至时下虽日渐衰落，仍是洪泽湖西最招人的所在。

眼下的同福楼是一座二层饭店，乃清同治年间在原址翻建，所用大椽长梁还是元明之枓。同福楼有几处与众不同，一是它的店名题写与其他饭馆不同。镇上七八家饭馆名称都为三字或四字，且匾额题写都是相连的，如“喜客来饭庄”“满口鲜包子馆”“大湖饭馆”等，唯独同福楼的匾额上只题“同福”两字，让人摸不着头绪。其二是匾牌材质为一块素色木板，不着色，显得粗鄙、另类；而“同福”二字虽不见章法，却是金粉打底，显得不伦不类。三是高悬的门匾镶有铜框，四角用一尺多长的铜钉贯穿在门楣上的方木里，如取，须从里面将铜钉拉直，卸下铜钉，方可将匾牌取下。此种挂法笨拙，不易擦洗维护，在全国绝无仅有。这一切有悖常理之现象，实因此匾太过珍贵，它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亲笔所题。同福楼的影壁上，记载了一段有关此匾额脍炙人口的佳话：朱元璋于至正二十五年十月统兵进攻张士诚，一举攻下通州、兴化、高邮、淮安、徐州、宿州诸州县，将东吴的势力赶出江北地区。一日朱元璋由汤和护卫，自高邮前往徐州劳军，行至半时被张士诚潜在洪泽湖穆墩岛的一支伏兵截杀。汤和身先士卒，与贼军拼杀，背中中箭，汤和不惧，负箭血战，贼军胆寒败走。待到了太平后，朱元璋在同福楼与众将相酌，席间感念汤和忠勇，就用店家记账用的笔墨，在一长条槐木板上题下“同福”二字，发誓日后不负汤和今日救驾之功。店家将此木板用做匾额，同福楼由此天下闻名。后来，朱元璋滥杀功臣，包括李善长、胡惟庸及开国六公爵等皆被诛杀，汤和虽因酒屡屡误事，却得以善终，即与此次舍身救驾有关。朱元璋人马离去后，店家将木板收起，做了饭店的匾额。据说，此匾是历代开国皇帝亲笔题写的唯一一块饭馆匾额，因其过于弥足珍贵，为防被窃，故以此法悬挂。

龚雨辰指着门楼上的匾牌对高凤年说：“高副官，同福楼就是太平镇的历史，这块匾额更是无价之宝，你是太平驻军长官，务必将它保护好。”高凤年灵机一动，报告说：“请特派员放心，我们已经加强重要地段的守卫。”

田延年也说：“高副官刚到镇上，就在几户大的商家附近设岗了。”

龚雨辰赞许道：“此举甚好，可使匪人不敢妄动。”

离开同福楼，龚雨辰又在“太子石”跟前驻足。所谓太子石其实就是一块普遍的方石，颜色青里泛黄，毫无特别之处。传说明太子朱标奉父皇朱元璋之命，在太平镇南杨家墩修建明祖陵时，曾在这块石头上歇息过，后来来往行人路过此石时，为沾点朱太子仙气，往往会坐上一坐，日久，石面上出现一个形似臀部的凹痕。龚雨辰微笑着摇了摇头，便又往前走，街上还有几处古建筑，他只是扫了一眼，不再止步。待到了广宁堂前丁字胡同时，田延年想给龚雨辰介绍一下胡同里面的王家脚手行，那也是座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但此时龚雨辰眼前出现了广宁堂，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脚步，径直来到广宁堂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