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仁的图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十二

高柱久提着装有那两瓶双沟大曲的布袋进了客厅,高适之还在对着“楚陶壶”惆怅。高柱久心里生起几分不快来,想:我给你弄了多少古董呀,还这么贪厌。他将布袋放到八仙桌上,边坐到太师椅上,边笑呵呵地说:“您老人家真是闲情雅致,又在惋惜你那宝贝了?”

高适之头也不回地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给你说。”

说话间,女佣柳叶从一边过来,不声不响地给高柱久倒了一杯茶水。高柱久接过茶杯,顺手在柳叶手上摸了一下,说:“好香。”

柳叶飞了他一眼说:“这是西湖龙井,请团总品尝。”

高柱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也没觉出有什么特别,冲着柳叶淫笑着说:“果真是好茶!”

这时,高适之方才转过身来,坐到那把铺有锦垫的太师椅上,端起他那只描金白瓷茶碗,揭开盖子,吹了吹,却不喝,说:“也不知韩家有几只‘楚陶壶’,老夫想和他们交换一二赏玩。那次与韩儒仁谈及,可恨他矢口否认。气煞我也!”

高柱久对古董不大上心,他看上的是广宁堂日进斗金的滚滚财源。他知道,只要有了广宁堂的财富,就可以不断地招兵买马,成为一方诸侯。去年,太平镇上同福楼的吴金保送了他一份干股,年底时给了他三千块大洋,这让他茅塞顿开,就让吴金保去暗示韩儒仁,他欲入股广宁堂,被韩儒仁委婉拒绝。高柱久对韩儒仁的不识相恼羞成怒,变着花样唆使恶人匪寇几次三番地祸害广宁堂,韩儒仁皆未屈服。他虽恨得牙根发痒,却也无可奈何,就接着高适之的话说:“韩儒仁狡诈无比,岂能有实话给您。不知您老有何事给我说?”

高适之这才抿了口茶水,说:“太平镇驻军不日即将开拔,那里是匪患重地,政府定将派兵驻守。县里可动用的队伍,只有警备队和你这个保安团了。太平镇可是块肥地,这几天你去县里活动活动,莫让警备队占了先。”

高柱久说:“县里那班人忌恨我,怕是不会答应。”

高适之压低了声音说:“不答应?哼!贵龙说他有可能要来六区当专员,到时让你当皖东六县保安副司令兼团长。”

贵龙就是高适之在省府任副秘书长的外甥,也是高柱久招安的促成者。

高柱久听了激动地说:“前时安东河鱼龙现身,莫非应在贵龙身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有您老筹谋,贵龙弟提携,柱久心里就有底了,一定不会让您老失望。”

高适之说:“朱圩朱殿魁家那对炉子你也得上点心,给他打个招呼,要是出手,就给我留着。”

朱圩是湖西一座土圩,圩主朱殿魁家里有一对明宣德炉,品相好,器型大,让对古器颇有见地的韩儒仁也尤为羡慕。那次高适之想和韩儒仁交换想象中的“楚陶壶”赏玩时,韩儒仁告诉高适之,广宁堂藏有“楚陶壶”只是好事者杜撰,朱殿魁家倒是有一对大明宣德炉,那炉敞口、方唇、矮颈、扁鼓腹,分裆空足,口檐上置兽形耳,炉外底铭文宣德年款。炉质特别细腻,呈暗紫色,因铸造时加入金、银等贵重材料,隐约有金光闪现。炉体上生有星点比朱砂还鲜红的朱红斑,给人—种不同凡器的感觉,是皇家用物,真正的国宝,价值十万大洋以上。

宣德炉是明朝宣德皇帝在位时的产物。他为了满足玩赏香炉的嗜好,特下令从暹罗国进口一批红铜,责成宫廷御匠吕震和工部侍郎吴邦佐,参照皇府内藏的柴窑、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定窑等名瓷器的款式,及《宣和博古图录》《考古图》等史籍资料,设计和监制香炉。吕震和吴邦佐命工艺师挑选了金、银等几十种贵重金属,与红铜一起经过十多次的精心铸炼,极品铜香炉在宣德三年终于制作成功。这批红铜共铸造出三千座香炉,以后再也没有出品。宣德皇帝见到这批自己亲自过问的香炉,每只均大气异常,宝光四射,很有成就感,也特别珍惜。这些香炉绝大部分被陈设在宫廷的各个地方,一小部分赏赐和分发给了皇亲国戚,功名显赫的近臣和有规模香火旺盛的庙宇。因而这批宣德炉就成为世间罕见、极为珍贵的无价之宝。

身为清末秀才的高适之,对明宣德炉的历史价值、研究价值、经济价值当然清楚,听了韩儒仁的话,当即就动了心,一心想据为己有。高柱久也想将此物孝敬高适之,曾经试探朱殿魁可否割爱?朱殿魁看出他的心思,故作爽快地说:“高团总若是喜爱,你我兄弟说什么十万大洋,你给八万大洋拿走好了。”高柱久听了心里好不乐意,但朱殿魁不是一般的蟊贼,其人走南闯北,凶悍诡诈,大有来头,手下还有一群亡命之徒,使他不敢轻易发难。且朱殿魁已给他进贡了不少钱物,而且他还得依靠朱殿魁对抗魏友三,胁迫广宁堂,只得将恼怒咽在肚里,以待时机,作秋后算账。

听了高适之的话,高柱久心里讥笑道:给你留着?说得轻巧,八万大洋你舍得拿出吗!嘴上却说:“您老放心,那对宣德炉,我迟早让朱殿魁孝敬你。”

高适之听了,连连摇头说:“非也。此等重器乃政府大员玩物,我如何消受得了。”

高柱久惊道:“政府大员?他们也知道这对炉子?”

高适之抿了口茶,放下茶碗,抬手捋了捋胡须,说:“非知也。是好也!”又反问高柱久:“你可知孙殿英其人其事?”

高柱久说:“‘盗墓将军’谁人不知!”

高适之说:“那你可知他盗掘清东陵,犯下惊世骇俗之罪,为何中央政府不予追究、不予严惩?”

高柱久说:“孙殿英此举是报国仇雪家恨,情有可原,故中央政府网开一面。”

原来,孙殿英于民国16年六月炸开了清东陵,盗得财宝无数,一时全国民怨沸腾,举国声讨,国民政府声言“严查法办”。孙殿英为逃脱罪行,“解释”说:清朝杀了我祖宗三代,我不得不报仇革命。孙中山有同盟会、国民党,革了清朝的命;冯焕章(冯玉祥)用枪杆子去逼宫,把末代皇帝溥仪及其皇族赶出了皇宫。我孙殿英枪杆子没得几条,只有革死人的命。不管他人说什么盗墓不盗墓,我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汉同胞!并说:我挖掘清东陵,有两大好处。第一,清朝入关之时,大兴文字狱,网杀士人,吕留良、戴名世这样的人,都被开棺戮尸。我虽不才,亦知道佛经有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第二,清朝统治三百年了,搜刮的财帛不知多少,今天我挖陵,是为通天下财货,收运转之利,丰藏国库。暗里孙殿英却“花钱消灾”,用盗得的珠宝上下打点,将乾隆墓中盗得的九龙宝剑、慈禧口中的夜明珠、“金玉西瓜”枕头等一批名贵的古玩、字画,分别送给了蒋介石、宋美龄、宋子文、何应钦、阎锡山等人,使法办之事不了了之。

高适之呵呵笑着说:“也就是他‘盗墓将军’才能说出那番谬论了。他若不将盗得的部分宝物给了党国要人,岂能逍遥法外,未受任何惩处?由此可见,党国要人皆喜古器宝物,那对香炉贵龙是要送给省府大员的,届时,你兄弟二人又何愁专员、司令之职也!”

高柱久听了,方知刚才看轻了高适之,原来他是想用那对宣德炉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便装作恍然大悟似的说:“您老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实是贵龙和我的福分。朱殿魁如不识相,仅凭他在朱圩道上抢劫杀人之罪,我就可以办他。”说着,打开布袋:“我带了两瓶好酒,今晚陪您老好好喝几杯。”

高适之好酒,一看高柱久带来的竟是三十年前双沟窖藏,便口痒难耐,让柳叶安排了一桌好菜,和高柱久对饮起来。

高适之嗜酒,量还好,但毕竟年事已高,怎禁得高柱久心有贼意,刻意奉承,两瓶酒未干,便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早早便让高柱久和柳叶扶上楼睡了。

这晚,高柱久并没有返回团部,他让卫兵住在厢房,自己却留宿在小楼里。小楼里有他的猎物,就是高适之的使唤丫头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