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鞭子从风中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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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漂亮师傅

我十九岁那一年,碰到了她,一个成熟的漂亮的女人,她的漂亮让一个十九岁的男生走近了都不敢抬头正眼看她。她是我师傅,她跟我一个办公室,而且是桌子对桌子,我必须面对她。最初的两个月,只要一进到办公室,我就有了一种受到了极大的约束的感觉,就像现在的领导上了主席台,要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行为举止优雅一些、规范一些。这种感觉好累好累哟。

医学专家研究,男孩子到了十八九岁的年龄,对年轻的女性都会产生一种亲近感,即便是被阉割了的小太监也是这样,这是他们研究大宦官李连英和小德张得出的结论。说大脑皮层的一种构造是改变不了雄性这一特质的。可是面对我的师傅,我这个健全的小伙子体内的荷尔蒙失效了。医学专家们所说的多看几眼和主动亲近的举动,在我身上均没有表现。师傅叫干啥我干啥,不敢多问一句,自己都感觉脸长时间处在一种羞红了的状态。现在回过头审视我当时的心态,有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她太漂亮、太圣洁、太优雅了,我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而且是近距离。二是我是从农村招工上来的,又在装卸工的岗位上干了两年,身上的土气还很浓。心里就有了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她大我一轮,那一年应该是三十一岁。怎样描述她的漂亮呢,个头身段、脸型眼睛极像电影演员潘红最出名那会儿。她也是四川人,可是性格是极温和的,两腮也圆一些,如要她在电影演员中找一个参照者的话,那张凯丽身上温和柔美的东西在她身上似乎多了一些。

这就是我的漂亮的师傅,一个川大统计专业毕业的高材生。当时我们器材处承担着全油田的器材供应工作,材料品种规格数十万,一年进出材料款额几十个亿统计的任务很重。那是没有电脑的年月,所有数据运算全靠算盘,最长的统计报表要一米多长。有了我的师傅这样一个能干的女人,统计工作常常得到石油工业部的表彰。

师傅对我的窘迫是了然于心的。开始的两个月她所以不说破是怕我难堪。那么细心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忽略了发生在对面的细节呢。她开始主动问我工作以外的话题,食堂的伙食咋样?家里有几口人?当装卸工苦不苦累不累?农村的日子有意思吗?有没有鲁迅笔下《社戏》里面那样有趣的事情?她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四川话里浓重的回声在她的讲话里听不到。说到农村的生活,我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忘记了矜持和羞涩。说起来绘声绘色。这时候她会跟着我的讲述,一边轻声地应合着,一边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她的声音是那样的美妙,柔和得稍稍有些中音的那种,尤其是笑的时候,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力量。有一段时间,我正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几次做梦,竟梦见师傅变成书里的狐仙了。

我们办公室最响亮的声音是拨算盘珠的声音,通常一天能响五六个小时。她教我打算盘的时候,为了纠正我一些影响速度的不规范动作,会时常站在我的身后把着我的手教。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我越闻越受用。我们熟了。敢大着胆在她的领口落下一个大男孩子粗野的有些贪婪的目光,甚至幻想着将来我对象一定要找师傅这样的。脑子走神了,想入非非了。大凡这种时候,引起面颊绯红的已不再是我,而是我的师傅。师傅便罚我抄表平表。那时候没复印机,抄表格一般用复写纸,一次四张。一张表上近千个数据,稍不留心,抄错一个数据,表便没法平,左一行,竖一行你找去吧,平去吧。师傅便给我讲统计工作的基本要求,平表的诀窍。我打算盘的技术就在那时候突飞猛进地提高了。统计方面的基本常识也掌握得很好。我甚至觉得欣赏女人的目光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男女之间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大我十二岁,我们师徒像大姐姐和小弟弟那样相处着,那样的温情,那样的和谐,我的心经常被浸润得甜甜的蜜蜜的,也便有了为师傅做点什么的想法。

第二年春节放假上班后,我为师傅带去了五斤猪肉。家里杀了猪我告诉母亲我要送师傅几斤,母亲非常支持,让父亲挑好的,割了五斤。师傅一家爱吃猪肉,四川人大概都如此。但那时供应不太好,马家滩买不到好的,我想我应该让师傅分享父母的劳动成果。当我送去的时候,师傅很惊讶,坚决不收,我看到师傅和她的丈夫对视了一下眼光之后,她愉快地收下了。师傅的丈夫是油田有名的地质师,长得很魁梧,长年在野外工作,有点黑。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下午上班的时候,师傅端来了一盆肉,送到我面前:“小魏,你闻闻,香不香?尝尝我们四川人的手艺。”我的眼睛湿润了,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好事没做成,反倒给师傅添了麻烦。师傅爽朗地笑笑:“我们全家都尝了,你们家的猪肉真香,可是也不能独吞呀,让大家都尝尝。”我的尴尬没了。我和住单身的同事们分享了师傅的手艺。一个漂亮的能干的四川女人亲手烹饪的红烧肉。那个时候的人做事就是那样透明,自此单位里的人对我的师傅更是高看一眼。

茄子怕霜打,女人怕什么呢?在我师傅身上,我得到了结论,是精神支柱的垮塌。

大约是在十年之后,(因为工作变动,我已四年没见我的师傅了。)再次到马家滩,见到我的师傅,我几乎不敢相信,年纪才四十开外的她会是那样的状态。同事告诉我,她丈夫去世了。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地质师,长年在野外工作,忽略了身体检查保养,突然心肌梗塞,倒在了岗位上,一双儿女还没有参加工作。师傅的天塌了。虽说生活没有问题,可她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她整个人像突遭风霜暴雨打击之后的黄瓜秧,散了、垮了。从她枯槁的面容上我看到了丈夫在她心中的分量,看到了她并不言说的夫妇笃深的感情。

我和我的师傅好多年没有联系了,仅以此文作为怀念。

2008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