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财劫(1)
白小山
两年前,汪银他们家还有一亩枸杞园,除了夏种秋收些够吃的粮食外,大部分时间都忙在了枸杞园里,汪银不是给枸杞喷药施肥就是除草晾晒,媳妇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摘枸杞的时候,汪银也会找些人来帮忙,虽说苦些,但还指望枸杞能卖个好价钱。
那件事情发生后,汪财再也没有了四平八稳的日子过了。他整天就像个掉了魂的瘪三,没着没落地在枸杞里转悠着,媳妇喊他吃饭时,他却没头没脑地说我羞尔先人了啊。
旺财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被刘日鬼追着满山遍野地狂跑,可就是跑不快……眼看刘日鬼提着尺把长的杀猪刀追到了身后,他却被一条河挡住了,情急之下,他跳进了河里……一会儿又是大嫂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把钱还给她……
汪财在惊恐中坐了起来,想着是做了梦,心里也就放松了,下床的时候,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然后靸着拖鞋走出了屋子。
他走到西边的屋檐下。屋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响。汪财想,看来老人是没有因为他的事再折腾了。
汪财觉着愧对父母,他想尽快找到刘日鬼问个过来过去。他提起裤子出了厕所,没有和媳妇打招呼就去了县城。
初冬的日头短了很多,早晨六点钟的时候,天空还是漆黑一片。
汪财一想到昨晚的梦,心里着实害怕起来。一旦事情做不好,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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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财有些心神不定,在县城里转悠了好些天也没有看见刘日鬼的影子,他有点儿泄气,要是在几天内找不到刘日鬼,那麻烦就大了。
汪财去了刘日鬼的几个朋友家打听情况,他们都说不知道。汪财心里明白,这些人就是知道刘日鬼在哪儿也不会告诉他的。
肚子有些饿了,汪财走进了一家熟人开的小饭馆,要了一碗牛肉拉面,三下五除二吃了下去。他站了起来,左右摸着口袋,口袋里没有几个钱了,他不好意思地对老板说下次一起付。
汪财走出饭馆,掏出早已欠费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决定,回家一趟看个究竟。
汪财是大步走过汪银家门口的,他害怕二哥发现了,首先第一个找他算账,虽然二哥的钱不多,可二哥的负担最重,他觉得对不起二哥,也有负于侄女苗苗。听说,苗苗为了凑够上高中的学费,骑车去了很远的村子摘枸杞,回家的时候掉进沟里摔断了胳臂……
当汪财匆匆走过二哥家门口时,还是被汪银的媳妇看见了,汪银媳妇急忙扔下猪食盆进了屋,一把拉起光着身子的汪银说,还睡你个头,三贼回来了,还不赶紧去看看!
汪银边穿衣服边说,看个球呢,日能你去要。
媳妇望着汪银的窝囊样儿,就哭丧着脸骂,就知道整天喝你妈的马尿,我知道他是你兄弟,你个滕球日的就不顾家啊,苦死苦活挣钱容易吗,那可是我几年攒的血汗钱啊!
怨谁呢,当时还不是你眼红。汪银听着媳妇哭骂,觉着心烦,穿鞋走出了院子。
汪银知道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和她生活的这十几年里,钱就是她亲爹。一次,他看见一双很漂亮的运动鞋,就给苗苗买了回来,媳妇不但不高兴,反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值得他欣慰的是女儿苗苗对他比以前更加亲热了。
有好几次,他和朋友喝酒,他媳妇没有给他留一点儿面子,翻了桌子,摔了酒瓶……他只有忍,日子还得过。
往年每家各户院子里都摆满了晒枸杞的果栈子,现在,家家院子里堆满了大白菜,有的用废料盖着,有的用几跟木棍象征性地扎个栅栏。
走过张杆子家时,汪财看着张杆子家的猪把一堆好好的白菜啃了个稀巴烂。他抄起路旁的一根木棍就向猪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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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汪财在街上遇见了高中同班的好友刘日鬼,刘日鬼看见他很是热情,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刘日鬼就拉他去喝酒。酒喝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刘日鬼问汪财这几年混得咋样?汪财说他妈的混得不怎么样。刘日鬼又问弟妹干啥?汪财不好对刘日鬼说出实情,只是说还好她住娘家了。
望着刘日鬼活得很风光的样子,汪财叹了口气问刘日鬼有没有挣钱的路子,刘日鬼看着汪财笑了笑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许久,刘日鬼才神秘地对汪财说有是有,只怕你……
汪财见刘日鬼欲言又止,忙说是哥们就帮一把,我会记得你好处的。
刘日鬼看了看四处,便附在汪财的耳旁嘀咕了一会儿。
汪财一言不发地看着刘日鬼。
如果你觉得困难大风险大就算了,说完刘日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那就赌一把,风险大利润高么,再说你是哥们咋会骗我呢。说着,汪财拍了拍刘日鬼的肩膀。
两人走出饭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在了西山的后边。
汪财和刘日鬼分手后,借着酒劲去了妹妹家,妹妹和妹夫都是教师,每月都有几千块钱的工资,问妹妹借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走进妹妹家,汪财没有直接告诉妹妹借钱的原因,只是说这几天枸杞的价格看涨,想借点儿钱去贩枸杞。妹妹春子看了一眼汪财,不好意思地说,哥你也许不知道吧,昨天,我们去看了一套房子,钱是有一点儿,但都已经交了首付,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
听到妹妹春子这样说,汪财有些坐不住了。
这时候,妹夫对媳妇春子说,要不先把我这几个月的绩效工资拿出来吧。春子瞪了一眼丈夫,又看到汪财满脸的不高兴,只好说,哥钱不多,我明天取了钱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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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就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情景对于汪银来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当媳妇告诉他老三回来时,他想象着他见到老三时该怎样张口,他心里也明白,如果老三有钱的话就不会东躲西藏了。但无论如何,他今天都要问个清楚,借给老三的钱还能不能要回来,那可不是个小数啊。
走到一个路口时,汪银碰上了柳枝,汪银问他起这么早干啥去,柳枝说到妹夫家串门呢。
望着柳枝远去的背影,汪银不禁想起了开春点白菜时,柳枝就好像是种下了人民币,就等着收金子似的,满脸堆笑见人就递烟,还说兄弟别嫌弃烟不好,等收了白菜卖了钱请你喝酒抽好烟。现在,汪银望着柳枝邋遢的样子,他不禁摇起头来。
汪银还没有走进父亲的院子,就听见汪金说话的声音,你贼胆大完了,跑了回来干啥,日能一辈子也别回来。
汪银走进屋里时,看见母亲和父亲都同时看着他。汪金看了他一眼,还是怒气冲冲地指着汪财的鼻子骂,你头吃地像个种瓜一样,就你日能,挣的钱在哪儿?你可把一家人害苦了啊。
汪银看汪金的时候,一想到汪财做的那事,心里也是火冒三丈,他也是打算过来问问情况的,现在看到这个局面,他只好退到门口静静地听着。
汪财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局面,他知道理亏,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似乎预示着更大的战争要爆发。这时候,汪银看着汪财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汪金,汪金不但没有伸手去接烟,反而狠狠地打了汪财一拳,顿时,汪财鼻血流了下来。
汪银看着眼前的情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想干啥啊!母亲哭着挡在了汪金和汪财的中间。
狠狠地打,父亲也站了起来骂汪财,真是个家贼啊!
这时候,汪银看见汪财嘴唇动了动,双手捂着鼻子跪了下来,给父母磕了一个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跑出了院子。
等到母亲抱着汪财两岁的女儿跑出院门时,早已不见了他的影子。
汪银回到家里,媳妇就猴急猴急地问他情况咋地。汪银没有理会她就直接进了屋里,想着刚才大哥对汪财的样子,看到汪财鼻子流血的情景,他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事情也不能全怪老三,说实话,都还不是想多挣些,老三还不是为了我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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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汪财早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始料未及的是他被大哥打得流出了鼻血,并且从那一拳的分量来看,大哥确实急了,此时,他知道他惹的祸太大了
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确实无话可说。他想,也许大哥的那一拳或多或少地会减轻一些他的怨恨。欠二哥和父母的钱他不知道又该如何去偿还。狗日的刘日鬼,这辈子别让我碰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坐在枸杞园旁的汪财想,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听信刘日鬼的话,都怨自己太老实了。
汪财看看四周没有人,他自己搧了自己一巴掌。
无奈的时候,汪财想打电话给表妹,想请她帮忙解决一下他眼前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拨了几次电话都是欠费,囊中羞涩的他吃饭都已经成了问题,哪里还有钱交话费。
汪财坐在路旁,抽出了鼻孔中带有血迹的棉球,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无聊地翻看手机中的短信。一条是表妹发给他的信息:诈骗是当今和平年代没有硝烟的特殊战争,据统计,成本之高,伤亡之大,场面之惨烈不亚于三大战役,这种战争发生在挚爱亲朋之间,是在欢歌笑语中直接攻击人的要害部位,同时以情感深为突破口,采用感情铁出卖血的理念为攻势,麻痹中枢神经,摧毁其抵抗意志,情感越深伤得越重,直至牺牲。这种战争始于古代,盛于当今,是古今中外最富有人情味的战争形式……
看着短信,汪财在苦笑的那一瞬间,似乎理解了短信中所蕴涵的道理。他心里也明白,骗子的脸上能刻上“骗”字吗,汪财狠狠地关了手机,此时的他心里非常迷茫。
天冷了许多,几片树叶落在了汪财的身旁,枸杞园里,几颗枯黄的小草在寒冷的风中显得孤苦无助……
这时候,汪财想到了妻子苗花,他不由得牙根痒痒。
要说苗花也是个不错的女人,嫁给汪财没有穿上几件高档衣服,无论汪财喝酒还是打麻将,她都没有多少怨言,还时不时地给汪财买件像样的衣服,汪财抽的烟从来没有下过五块钱。
日子久了,一年卖了枸杞和白菜的钱根本不够汪财甩货。实在望不下去了,苗花抱着一岁的儿子去了娘家,临出门时给汪财留下一句话,想过就改。
那时候,没有了媳妇的约束,汪财觉着日子潇洒了许多,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朋友和他开玩笑:
汪财你个傻吡,多好的娘们不守着,瞎混个啥,迟早……
你要再这样,媳妇迟早跟人跑。
看到汪财脸色有些不好,朋友也就没有说得太露骨。
进入腊月,媳妇带着孩子回来了,这时候,汪财收敛了许多。
两天后,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苗花问汪财要钱给孩子去看病,这时,汪财傻眼了,他支吾了半天也没有拿出一分钱来。家里不是还有三百块钱吗?你干啥用了?汪财只是蹲在地上抽烟。苗花哭着抱着孩子出了门,那次后,苗花再也没有回来过。
汪财去找过几次,苗花死活不回来。
钱花光的日子里,汪财也想出去打工,可一想到那苦他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下去,但没有钱咋过日子。
看着冷清的屋子,汪财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出了村子。
日子一久,苗花也想孩子,汪财的岳母看着女儿整天茶饭不思的样子,只好陪苗花回了家。
自从汪财离家出走后,家里再也没有一点儿他的消息。苗花哭着去问公公,公公也是只抽烟不搭理。
婆婆哭着说,都是钱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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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银和媳妇大闹了一场后,虽说心痛钱,但他毕竟和汪财是一娘同胞的兄弟,打折骨头连着筋呢。后来的日子,媳妇望着汪银也无奈的样子,也没有了啥脾气,只是觉得对不起女儿苗苗,要不是汪财的原因,苗苗也不会摔断了胳膊。有一次,汪银吃饭时问苗苗恨三叔吗。苗苗说不恨,三叔也是为了我们家,再说,三叔最疼我。
两年前,汪银他们家还有一亩枸杞园,除了夏种秋收些够吃的粮食外,大部分时间都忙在了枸杞园里,汪银不是给枸杞喷药施肥就是除草晾晒,媳妇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摘枸杞的时候,汪银也会找些人来帮忙,虽说苦些,但还指望枸杞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道什么原因,去年枸杞的价格一下子跌了下来,等到卖完一算账,除去工钱和肥料钱,几乎就没有啥收入了,汪银有几次拿着铁锹去了枸杞园,想把枸杞树挖了,可总是下不了手,不是他怕媳妇唠叨,只是他不敢破了他们村栽植枸杞的任务。年前,村长说镇上给他们村下达了栽植四百亩枸杞的任务,这不但是调整经济结构的大方针,也是一项政治任务,他不敢违背上面的政策。
那天,汪银媳妇听了汪财的话,不假思索地就把钱给了汪财,拿钱赚钱,利息又高,这样的好事傻子都干。可眼下,不但没有收到利息,就连本钱也收不回来,汪银也不知道苗苗上高中的学费咋办。
汪银试着给汪财打电话,都是欠费停机。实在没有办法,他就对媳妇说,你去你妈家看看能不能先借点儿钱,眼看就要种田了,家里一点儿肥料都没有买。媳妇望了一眼汪银,心里明白丈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早早吃了饭就去了娘家。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汪银媳妇回来了,汪银问媳妇借上了没有,媳妇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咋了么?汪银看媳妇这个样子,知道没戏了,他走出院子,直奔小舅子家。
实在没有办法了,汪银想,这一次他就是赖在小舅子家,也要把小舅子欠他的钱要回来。
汪银在小舅子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小舅子说出去给他找钱就再没有回来。汪银在小舅子家没有要上钱,便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拿出一瓶银川白酒就喝,这一次,汪银一边喝酒一边恨恨地搧自己巴掌。都是大头鲶鱼吃了眼小的亏,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影。媳妇也为这事和他闹了别扭回了娘家,媳妇临出门时对汪银说,要不回来钱,日子就别过了。
汪银知道媳妇说的是气话,可又没办法给媳妇找个台阶下。
无奈,他想了个有理由的借口去了岳父家,说汪财要回钱了,过几天就送来。
汪银媳妇说不拿来钱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