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城市的羔羊(2)
西川人说话还好懂,比她们县电视台的播音员说得好多了。西川分老城和新区,老城热闹,是商业中心。在一路车终点站旁边就有一个劳动力市场,她们很幸运,正巧一家美容美发店和一家茶楼招洗头小姐和服务员,她们被选中了。臭丫对宋小英说:“到茶楼干活比洗头好听。茶楼都是喝茶的,洗头小姐咱老家也有,都不是好人哩。”
但宋小英听说美容店每月的工资比茶楼高,就没听臭丫的话,到美容店去了。
她们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尽管只有几十万人,但政府已表示要成为区域中心现代化大都市的小城。
要想了解一个城市,发廊和茶楼是最便利的窗口。
宋小英所在的美容店叫海湾美容美发葩莎总汇。葩莎是个啥东西?总汇又是弄啥的?谁也说不清楚。但这家总汇的老板甄明明却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她三十多岁就已经换了三任丈夫。她是从离西川几十公里的一个叫空洞的小县城的小村子走出来的,原名叫个甄秀英,学了美容,进了城里,意识到她老爹给她取的名字实在恶心,正好当时大陆的老少男女都狂热地追逐香港的一个叫啥明明的女人,撵着给人家送钱,要抹那个女人能烧坏人脸皮的化妆品。她就自己做主改叫甄明明,果然就带来了好运。
自从电视台那几个刚被观众混了个脸熟的主持人来这儿定点美容之后,甄明明这个女娃娃人气倍增。虽说那几个主持人的形象并未见美观了多少,但大量追踪时髦的女士蜂拥而来。时尚人就是这样,她们从不深思,她们只相信传媒。尤其是明星和公众人物,只要那些人说好,是狗屎她们也敢往脸上抹。既然甄明明的美容店有那么多本城的名人来揩油,有那么多高尚的人士来光临,我为啥不去?难道我没有钱?这个时代已经产生了新的价值观:钱多就是高尚的。
当然,还有另一个因素也不能忽略,那就是海湾有一群小公鸡。这群仇视读书、蔑视知识的小男人,在如何把女人的黑头发变成黄头发、红头发、绿头发、棕色头发的技术上是天才的肯下功夫。这群小男人的长相还没有定型,但头发的颜色和形式却是五花八门,尽其所有的花哨。他们的额前总是飘零着几根或长或短的刘海,遮挡着无神的眼。一律穿紧身的短袖黑T 恤和超长的多袋裤,厚底大皮鞋,一群另类。有钱的或没有多少钱但喜欢时尚的中青老年女人们,偏爱这些用充满污垢的黑指甲(当然,污垢总是消失在女士们的头发里)为她们美发的小公鸡。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
宋小英的任务是帮客人洗头,主要是男客人。甄明明是很懂一点儿心理学的,知道人需要啥子。她还很快学会了按摩,所谓按摩,就是在洗完头后,让客人趴在那块窄窄的木板上,从脑袋开始,揉捏搓打,一直到屁股沟子。这个并不难,尤其是对小英这样的从农村出来的经常揉面团的姑娘。活儿不重,碰巧还能收点儿小费。甄明明待员工很好,管吃管住。有时候,也有客人把头仰靠在她的胸口,来回乱晃,还趁机在她大腿或屁股上反捏一把。宋小英也不惊慌,因为老板吩咐过,顾客是上帝。上帝摸你一把有啥呢?又不会少一根毛,掉一块皮。
臭丫所在的茶楼很清闲,人不是太多,白天尤其如此。只是到了晚上,好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人稠得像糨糊,热闹非凡。打麻将的,找小姐的,喝酒划拳的,一直到凌晨四五点钟。臭丫也遇到过几次骚扰,把她吓得不轻,但最终平安无事。西川的先生是文明的,摸摸茶楼小姐的屁股和乳房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何况,他们是喜欢谁才这样的,他们喜欢臭丫。
到了休息日,她们就去逛街。西川的步行街繁华热闹,各种东西都有。离海那么远,到处都是海鲜馆。但她们最喜欢吃惠民巷的酿皮子、小寡妇麻辣烫、哈歪嘴的拉面和马大的搓面。便宜又好吃,适合她们这样的人消费。
臭丫对小英说:“等俺攒够了钱,就去金沙滩和银河影视城去玩,多贵也得去。那么多大明星都在那儿沾过沙子,作为明星影星的影迷,来西川不去瞻仰一下,也太不够意思啦。”宋小英问:“你攒多少钱啦?”臭丫说:“快一百了。”宋小英笑她:“都来了快一个月了,才攒这么点儿钱?”臭丫说:“那你攒多少啦?”宋小英说:“对你说你别乱讲。我攒了快五百块啦。”臭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宋小英说:“看啥看,不相信呀。”臭丫说:“你咋攒的?你不是偷人家的吧?”宋小英呸了一声:“乌鸦嘴。我是自己挣的,客人给的小费。”臭丫说:“啥叫小费?”宋小英说:“连这也不懂?就是你伺候得好,人家就给你钱呗。你没有收小费?”臭丫摇摇头。宋小英说:“那你还不到发廊干?赶明儿个我跟俺的老板说说,你也过来吧。出来就是挣钱的,不挣钱的活儿谁干。”
干燥的西川竟然下了两天大雨。
贺兰山还发了山洪,冲垮了沿山一些农民的庄稼和房子,这几天电视里老放抗洪救灾的节目。在长年少雨的西北小城,能逮住个说水的机会,让那几个播音员干旱的脸上兴奋不已,西川的空气都被她们煽乎得湿漉漉的。
张建宁回西川后,与哥们儿度过了几个狂欢的日子,很快就觉得无聊。他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母亲所在的皮革厂早已倒闭,卖给了浙江人,一个月领取一百二十元的救济金。父亲在铁合金厂上班,效益不好,已经半年没开工资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娃,曾经是全家的希望。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在社会底层艰难的生存着。原先他老爹还指望他读个大学,哪怕是西川大学呢。只要能读个大学,咬牙过了这道坎,前面就是一片蓝天。那个胖子歌星就是这么唱的,不知道他唱这样的歌要挣多少钱。老辈人常说,挣钱的不出力,出力的不挣钱。新中国成立后,这话失效了。出力的最挣钱,挖煤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抵得上教书看病的先生两个月挣的。现在市场了,出力的又不值钱啦。那些歌星啥的张张嘴、扭扭腚、挺挺胸、露点儿肉(不一定是好肉),就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的拿钱。这世道大家都说好。好是好,就是有好多事让人闹不明白,到底谁最值钱?
张建宁实在是辜负了他老爹的期望。他不爱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他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没考上大学的人多着呢,不也活得好好的?他喜欢唱歌,希望有一天能唱红了,成个天王啥的。他觉得西川太小,没啥好玩的。所以当黄春荣来找他时,他还躺在床上。
“嗨,哥哥。好容易回了家,就这样耗着?走,耍去。”
张建宁说:“耍个X。有啥好耍的吗?”
黄春荣是个典型的西川娃娃,长得实头实脑,浑身粗气。文静的张建宁从初中时就跟他傍上了。同学们都说张建宁是黄春荣的魂,黄春荣是张建宁的胆。
黄春荣也没考上大学,他有个表姐夫开了个汽车修理厂,他就到那儿当学徒。他怕苦,三天晒网,两天打鱼,因为是亲戚,他表姐夫也不好说他。他看出张建宁的情绪不好,就问:“咋,姨爹又骂你啦?”
“没有,就是觉得没劲。”
“那你说玩啥有劲,我带你去。”
“玩啥都没劲。”
“要不咱去蹦迪?千禧迪厅来了几个四川妹,味道真不错。”
一听四川妹,张建宁咕噜就从床上爬起来,说:“对了,咱去找人吧。”
“找人?找啥人?”
张建宁就把路上遇见两个女娃娃的事说了一遍。黄春荣一听兴奋了,打了一个呼哨:“我操,太有意思了。太刺激了。找着了,咱好好狂欢一下。我有空房子,老爹老妈都旅游去了。”
青春的血液沸腾起来。
天气闷热,茶楼的生意又淡一些。
臭丫这天值白班,闲着无聊,一个人趴在吧台上练字。
宋小英要她去发廊当洗头妹,都与甄明明说好了,臭丫却又不愿意去了。把宋小英气得不行,骂她假正经。两个人吵了一场,几天不说话了。
张建宁和黄春荣走进来。黄春荣坐下喊道:“丫头,来水。”
臭丫赶紧拎着水壶和茶杯过来,正准备倒水,就听张建宁说:“哎哟喂,真找着啦。”
臭丫仔细一看,也惊喜地说:“哎呀,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