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颋
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
东望望春春可怜,更逢晴日柳含烟。
宫中下见南山尽,城上平临北斗悬。
细草偏承回辇处,飞花故落奉觞前。
宸游对此欢无极,鸟弄歌声杂管弦。
这是一首奉和应制诗,是臣下奉命应和皇帝陛下首唱之作。这类诗的思想内容大抵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几无可取。但是要写得冠冕华贵,雍容典丽,得体而不作寒乞相,缜密而有诗趣,却也不大容易。
原唱题曰“春日幸望春宫”。皇帝驾临其处叫作“幸”。“望春宫”是唐代京城长安郊外的行宫,有南、北两处,此指南望春宫,在东郊万年县(今陕西长安东),南对终南山。这诗便是歌咏皇帝春游望春宫,颂圣德,美升平。它紧扣主题,构思精巧,堂皇得体,颇费工夫,也见出诗人的才能技巧。
首联点出“春日幸望春宫”。“望望”、“春春”,不连而叠,音节响亮。“东望望春”,既说“向东眺望望春宫”,又谓“向东眺望,望见春光”,一词兼语,语意双关。而春光可爱,打动圣上游兴,接着便说更逢天气晴朗,春色含情,恰好出游,如合圣意。这一开头,点题破题,便显出诗人的才思和技巧。
次联写望春宫所见。从望春宫南望,终南山尽在眼前;而回望长安城,皇都与北斗相应展现。这似乎在写即日实景,很有气派。但造意铸词中,有实有虚,巧用典故,旨在祝颂,却显而不露。“南山”、“北斗”,词意双关。“南山”用《诗经。小雅。天保》:“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原意即谓祝祷国家“基业长久,且又坚固,不骞亏,不崩坏。”此写终南山,兼用《天保》语意,以寓祝祷。“北斗”用《三辅黄图》所载,汉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故有“斗城”之称。长安北城即皇城,故“北斗”实则皇帝所居紫禁城。“晴日”是看不见北斗星的。此言“北斗悬”,是实指皇城,虚拟天象,意在歌颂,而运词巧妙。
三联写望春宫中饮宴歌舞,承恩祝酒。诗人随从皇帝入宫饮宴,观赏歌舞,自须感恩戴德,献杯祝颂。倘使直白写出,便有寒乞气。因此诗人巧妙地就“望春”做文章,用花草作比喻,既切题,又得体。“回辇处”即谓进望春宫,“奉觞前”是说饮宴和祝酒。“细草”显然自比,见得清微:“飞花”则喻歌姬舞女,显出花容娇姿;而“偏承”点出“独蒙恩遇”之意,“故落”点明“故意求宠”之态。细草以清德独承,飞花恃美色故落,臣、姬有别,德、色殊遇,以见自重,以颂圣明。其取喻用词,各有分寸,生动妥贴,不乞不谀,而又渲染出一派君臣欢宴的游春气氛。所以末联便以明确的歌颂结束。“宸游”即谓天游,指皇帝此次春游。君臣同乐,圣心欢喜无比,人间万物欢唱,天下歌舞升平。
这是一首盛世的歌功颂德之作,多少见出一些开明政治的气氛,情调比较自然欢畅,语言典丽而明快。虽然浮华夸张的粉饰不多,但思想内容也实无可取。并且由于是奉和应制之作,拘于君臣名分,终究不免感恩承欢,因此诗人的才能技巧,主要用于追求艺术形式的精美得当,实质上这是一首精巧的形式主义作品。不过,唐诗有此一种,不妨一读,以赏奇,以广见。
(倪其心)
汾上惊秋
汾上惊秋
苏颋
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心绪逢摇落,秋声不可闻。
按照题目的标示,这首五绝大概是写诗人在汾水上惊觉秋天的来临,抒发岁暮时迈之类的感慨。诗的内容似乎也即如此。其实它有兴寄,有深意,是一首颇具特色的即兴咏史诗。
汾水在今山西省。这诗所说的“河汾”,是指汾水流入黄河的一段。这河、汾沿岸,便是汉、唐的河东郡。河东郡有个汾阴县(今山西万荣南)。汉武帝元鼎四年(前113)夏天,方士奏报祥瑞,在汾阴掘获黄帝铸造的宝鼎。武帝大喜,秋天亲自来到汾阴,祭祀土神后土,还和群臣在船中饮宴赋诗,作《秋风辞》。
开元时期的唐玄宗雄心勃勃,大有追步汉武帝之意。开元十一年(723)二月,玄宗来到汾阴祭祀后土,并下令改称汾阴为宝鼎县。苏颋其时正在礼部尚书任上,当也从驾参加了这个祭祀盛典。苏颋长期充任中枢要职,甚受玄宗器重。大概就在从驾祭祀后土之后,忽然被调离朝廷,出京入蜀,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到开元十三年才又调回长安。外放的两年,是他一生仕履中最感失意的时期,这诗可能就是这一两年中的一个秋天所作的。
明瞭上述背景,就较易切实地理解这诗所蕴含的复杂心情,也可以体会诗人所以采取这种虚虚实实,若即若离,似明而晦,欲言而咽的表现手法的用意。前二句显然化用了《秋风辞》的诗意,首句即“秋风起兮白云飞”,次句为“泛楼船兮济河汾”,从而概括地暗示着当年汉武帝到汾阴祭后土的历史往事,同时也令人不难联想到唐玄宗欲效汉武帝的作为。两者何其相似,历史仿佛重演,这意味着什么,又启示些什么,诗人并不予点破,留给读者自行理会。然而题目却点出了一个“惊”字,表明诗人的思绪是受了震惊的。难道是由于个人遭遇而被震惊了吗?就字面意思看,似乎有点象是即景自况。他在汾水上被北风一吹,一阵寒意使他惊觉到秋天来临;而他当时正处于一生最感失意的境地,出京放任外省,恰如一阵北风把他这朵白云吹得老远,来到了这汾水上。这也合乎题目标示的“汾上惊秋”。因此,前二句的含意是复杂的。总的来说,是在即景起兴中抒发着历史的联想和感慨,在关切国家的隐忧中交织着个人失意的哀愁。可谓百感交集,愁绪纷乱。
为了使读者体会这种心情,诗人在后二句便明确加以说穿了。“心绪”此处谓愁绪纷乱。“摇落”用《秋风辞》中“草木黄落”句意,又同本于宋玉《九辩》语“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这里用以指萧瑟天气,也以喻指自己暮年失意的境遇,所以说“逢”。“逢”者,愁绪又加上挫折之谓,暗示出“心绪”并非只是个人的失意。“秋声”即谓北风,其声肃杀,所以“不可闻”。听了这肃杀之声,只会使愁绪更纷乱,心情更悲伤。这就清楚地表明了前二句所蕴含的复杂心情的性质和倾向。
实际上,这诗的表现手法和抒情特点,都比较接近阮籍的《咏怀诗》。读者从它的抒情形象中感觉到诗人有寄托,有忧虑,有感伤;但究竟为什么,是难以确切肯定的。他采用这种手法,可能是以久与政事的经验,熟悉历史的知识,意识到汉、唐两代的两个盛世皇帝之间有某种相似,仿佛受到历史的某种启示,隐约感到某种忧虑,然而他还说不清楚,也无可奈何,因此只能写出这种感觉和情绪。而恰是这一点,却构成了一种独有的艺术特点:以形象来表示,让读者去理会。
(倪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