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文集三十一

祭文铭赞

【祭李幼基文】

呜呼！人生忧乐，岂不有命？卜宅平皋，长林掩映，隐几青山，怡神选胜，谓君为愁，曰余不信。人生赢绌，岂不由天？美田上腴，前陂后川，涤场多黍，伏腊丰年，谓君为贫，佥曰不然。乃君端居，咄咄仰屋，临食必叹，生涯日促。握手生平，告余衷曲，容有勿尽，尚欺骨肉。比君之亡，匍匐往哭，箧无长物，庾无藏粟，余阁之奠，饭含不足。

呜呼！君之居身，声色是屏，衣不纤縠，食不南烹。素心别尚，翰墨丹青，品题访构，卷握千金。君之读书，厌薄章句，涉猎陈编，脱略时制。尺素翩翩，周详援据，指事抒怀，亲疏各致。太史之子，中丞之孙，温醇孝谨，不言躬行，性弗接物，与世无争。择肉犹虎，同恶如蝇，投缿告缗，操兵到门。余忝姻盟，道衰莫庇，屈指亲朋，高门日替。鬼瞰盗憎，虚名是累，脱屣家园，超然身世。追随浪迹，聚首京华，嗟余匏系，苦雪寒沙，死丧疾病，寥落天涯。君频枉顾，载酒烹茶，挑灯笑语，足慰无家。君以避仇，思叨一命，募民实边，入钱应令。需次半纶，恐荒三径，我劝子归，无与物竞。伯氏雍容，家门贵盛，名驹虽少，可称神骏。接武诸兄，后先超乘，晚节林泉，优游霜鬓。比余返辔，邂逅归舟，西风搔首，萧索如秋。湖田既薄，粳稻难收，谷贱年饥，政急人愁。遭难破家，况困诛求，时会若此，定复何尤？一笑开尊，申卿眉头。

呜呼！匪朝伊夕，栖迟客里，言旋言归，于三十里，其室则迩，经过有几？昨来问疾，披衣半起，从子在前，青灯置几，把臂涕洟，谓托以死。余抚而慰：君言过矣，努力加餐，慎调药饵，豁达胸怀，所苦良已。别未两月，遽至于此！君之家法，奕叶衣冠，虽无末命，属有坠言，子弟宗族，奉以周旋。世故虽非，囊空则安。朋友论定，在于阖棺，以此报君，无负九原。唯君一生，门高责重，身处膏粱，不乐自奉。晚值艰难，伤心牜痛，五十之年，焦劳一梦。酹酒陈词，失声长恸。

【祭钱大鹤文】

哀哀与立，竟死谓何？匪姻之故，涕泗如沱。自我与子，两榜连翩，我年廿三，君长三年。我则朴鈍，口呐语喃，羡尔隽妙，角巾轻衫。君为文章，清骞硉屼，我虽居前，悚忸放越。君工乐律，兼擅新诗，谬相推许，谓我为师。惜哉年力，志歇声销，宫词百首，读之萧憀。

忆昔南都，子官职方，受知枢密，经营设防。鸡笼、雀桁，屯营睥睨，皖口祲氛，壮思涌厉。爰跨骏骑，赤银刀，沿江上下，君实人豪。文雅从容，好整以暇，帐后清歌，《石城》《子夜》。灯球箫鼓，百戏杂陈，楼船桃叶，飘瞥若神。彻侯磨牙，逞其狂猘，君也掉头，解组以去。

我知君性，直是爱闲，流连白社，跌宕青山。笋屐花囗，兰舠月浦，车子吹箫，红儿教舞。郊居临水，山墅依田，顾我而笑，谓将终焉。世论不然，忧子迁谪，邂逅当涂，知己再入。

我病子行，乃陟理丞，闲曹萧抗，亚次清卿。天轴倒翻，鼎湖髯绝，吴桥攀弓，文忠吭血。吁嗟钱郎，与众陷贼！抵隙脱峨，间关逼仄。自称一鹤，当罪万死，衄咯三升，言犹在纸。维南党魁，玉虎钮柱，周内厥狱，惜客顾主。锒铛甫脱，宗社已非，君尤偃蹇，病瘵无肥。执腕哑气，伤哉昔时，筼缕爱息，顾托奚辞！

三年于兹，牵萝绾蒂，我女虽幼，君男则慧。今春赫蹄，臂漏穿肉，字画灭没，余怀斛鹿。转瞬及夏，寄讯相闻，肺痿骨立，浃旬不荤。旋迫大渐，拏舟恨后，仅及玉含，诀词捏手。老亲在堂，遗孤在疚，我来抚恸，君其鉴宥。

【兴福寺铁炉铭】

州城之西兴福禅寺者，光宗皇帝在东朝时所赐建也，今三十余年矣。邑赖其利，年谷以时，士庶乿安，兵革勿扰，乃作为铁炉答焉。时山海梗阏，铁官勿效，釜雰钱箉，贵同黄钟，而冶人告功，民乐其事。以著国典，则永且固；以报佛恩，则深以广；以保民生，奠土域，则凝重安定，用垂万祀于勿坏。州人吴伟业为之铭曰：天地久，金火守，音中宫，量中豆。非刑鼎，非铭卣，云雷从，魑魅走。侈其腹，弇其口，蹲熊跗，旋螭首。鍑鬷烹，殳祇斗，造诸业，空所有。负大海，包具薮，压鲸鲵，不得吼。月丙子，岁己丑，列斯铭，示不朽。

【柳敬亭赞】

颀而立，黔而泽，视若营，似有得。文士舌，武士色，为伧楚，为谐给。丑而婉者其貌，佞而忠者其德。初即之也如惊，骤去之也如失。人以为此柳可爱，而吾笑为麻中之直。斯真天下之辩士，而诸侯之上客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