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弃关
至圣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老祖曰:吾非圣人,学而得之。上阳子曰:释迦闻佛半偈而欲舍其身,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问广成子治身奈何而可以长生。此皆自贵自重,而不可自暴自弃也。夫人秉天地五行之气而生身,有气而即有性,有性而即有命。是理气性命即寓於一身之中,不论贤愚高低,同此一理气,同此一性命。凡夫圣贤,原无分别,惟能了性命者,即是圣贤;不能了性命者,即是凡夫。孟子所谓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者是也。仙传云:自古飞升者三千,拔宅者八百,坐脱立亡者不计其数。凡此皆是学而知,苦而成,未有不学不苦而能知能成者。世间生知者有数,学知者居多。虽云生知,翻个筋斗,即有迷处。不学不成,学而方成。故释迦亦必师然灯;孔子亦必师项槖;老子亦必师元始。至如玉钟吕刘王张石薛陈白诸位祖师,皆是脉脉相续,口口相授,可知能学而即成,不学不能成。学之功力,岂小焉哉?世间糊涂学人,不将自己性命看重,不将自己身心修持。身在道中而知自己有道,身居宝林而不知现在有宝,认假弃真,以虚为实。或曰性命长短,乃有定数,非人所能胜;或曰仙圣是天生,非凡人所能学;或曰大道至深至奥,非等闲所能知;於是自暴自弃,自画其限,甘居苦海,蹈於沉沦,枉为人类矣。殊不知既在人类,负阴抱阳,即有天地之造化,人人可以为圣贤,人人可以成仙佛,但要至诚进步,屈己求人,由近达远,经久不怠耳。试观山中狐狸猿鹿,乃畜类耳,存神养气,静处於窟穴,年久功深,亦能隐形变化,延年益寿,而况人为万物之灵,焉有修道不成者?如曰人不能成道,岂乃兽之不如乎?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暴弃关口打通。立不易方,把有生以后气质偏病,习染累赘,一齐扫去。专心慕道,从艰难困苦中磨炼出去。不知者必欲学而知,不能者必欲学而能。迁善改过,存诚去妄,始终如一,永无更变,大道可冀。否则,自暴自弃,不以性命为重,不以道义为贵,打混过日,醉生梦死,空空一世,一失人身,万劫难矣。
累债关
至圣曰:士志於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於议也。邱祖曰:粒米文钱皆农夫之血膏,岂无功而可受。此皆言学者须当以道为重,而不可苟图衣食也。夫修道者,所以为性命也。此身未离尘世,虽衣食不能废,但不因衣食而误性命大事。自古祖师教人素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首贫贱。不必一定乞衣食於十方。因其上智少而中下多,故行持有安勉之分,难易之别,教人量力行之耳。盖上智者有大身分,有大力量,不妨在市居朝,处於富贵场中,而能做出不染富贵之事。不待借人之力,直登道岸。若中下者,身分低,力量小,不能一了百当,居富贵便为富贵所累,有妨大事。故教脱离富贵,忍辱乞化,随缘度日,困心衡虑,磨炼性气,从实地上做事业,在艰难处用功夫。亦有上智之人,不爱富贵,摆脱恩爱,而甘受贫淡。一衲一瓢,游食护口,潜修密炼,使人不识,易於为功。凡此皆不在衣食上留心,但不过借十方之力,暂以养此皮囊耳。世间糊涂学人,不知十方血汗,非可轻易空受,舍其性命大事,乃以衣食为重。东募西化,饱食暧衣,正事不干,闲游浪荡,绝不思出家所为何事。既不能报父母养育之恩,又不能报皇王水土之恩,累下十方账债,怎的消化?更有一等作孽汉,头顶道冠,心藏盗蹠,苟图衣食,设法哄骗。或借而窃人财物;或装高明而受人供养;或借修庙而善中生机;今日入善人之家而化钱,明日寻学好之人而乞米,东拐西骗,耍钱赌博,吃酒嚥肉,挪下十方口债,将何抵挡?邱祖所谓肉双角或有或无,一条尾千定万定者是也。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累债关口打通。随缘护口,淡泊养身。一丝一线,当思来处不易;一饮一食,须知成就艰难。时时努力,步步加功,期必至於道成德备而后已。果能到道成德备之时,不但消化十方债账,即无始劫以来宿孽,皆一笔勾消,方且衣天衣,食天禄。而况尘世之物乎?否则,只知累债,不知消债;只知挪帐,不知还帐,无功无行,罪积如山,妄想知道,难矣。
高大关
道德经曰: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孟子曰: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谚云:自小天下去的,刚强寸步难移。此皆言其人宜自卑自下,而不可有自高自大之心也。夫所谓高大者,予圣自雄,刚强好胜,有己无人也。惟不自高者,终必至於高;不自大者,终必至於大。何言之?不自高者能卑於人,不自大者能小於人。能卑能小,有若无,实若虚,有才而不使,有智而不用,藏其所能,示其无能;本自有知,示其无知,以之应世而世人皆喜,以之学道而师友皆悦。昔禹闻善言则拜,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皆是自卑自下,而不自高自大,故为大圣大贤,而万古不没也。但不自高自大之事,须要真心实意行去,方有所济。倘外而勉强卑小,内而傲气暗藏,是伏戎於[共/(升—撇)],内外不应,其心不真,其行不远。外恭而内不敬,所谓巧言令色,鲜仁矣。不但不能去高大之病,而反增其窝祸之病。故不自高,必至於不知有高;不自大,必至於不知有大,才是高大之病悉化矣。 历代祖师,已往群真,俱在自卑自小路上修道立德,久而不怠,是以大成其事,终为人人之所不能及也。世间糊涂学人,在俗者或有富贵势利,而不肯卑小於人;或持才能学问,而不肯卑小於人;或仗年老齿尊,而不肯卑小於人。在道者或记几卷丹经,自谓有得,而不肯卑小於人;或学几段工夫,自负抱道,而不肯卑小於人;或随心任性,高傲无忌,而不肯卑小於人;或急欲速得,不耐久长,而不肯卑下於人。更有一等诡诈之徒,罔知诚心受教,而反窃取祖师法言,东挪西扯,混说乱讲,引诱露话。或师心自用,捉风捕影,班门弄斧,称能夸长。如此等类,皆是自高自大,不能自卑自小,以性命为大事也。殊不知性命大道,为世间希有之事,岂可以自高自大而妄想,又岂可以自高自大而轻得乎?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高大关口打通。把一切自满自足,傲气雄心,一笔勾消。从至卑至小处下脚步,实实落落学去。不但应世无祸无灾,而且学道必多受益。否则,自高自大,不能卑小於人,谁肯以高大之事来说?妄想明道,难矣。
妆饰关
道德曰:田甚蕪,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为道夸非道哉。南华经曰:凡外重者内拙。孟子曰:令闻广誉施於身,所以不顾人之文绣也。凡此皆言其修道者,决不可务外失内,弃真以从假也。盖性命之学,真着实用之事,一些虚假入不得,一毫做作用不着。稍有虚假做作,不但不能修性命,而反有以坏心地。故自古修真上士,以性命为重,一衲一瓢,蓬头跣足,随缘度日,不爱华美,并无些儿妆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和光同尘,与庸俗为伍,使俗眼不识耳。昔慧能大士隐於四会猎人之中;道光禅师弃僧还俗,以了大事;重阳帝君歇宿於活死人墓;长春大起尘劳;紫清把茅盖顶;三丰衣破鞋穿;皆系为性命大事,置色身於度外,而不在色身上打点装饰也。又如咸阳张疯仙隐迹於农夫之内;涅中张睡仙身卧於冰滩之旁;白石梁仙翁打水运浆以混俗;我仙留老师背河打樵以磨炼。以上群真,无非明里攻苦,暗中用功,何尝庄严身体,修饰外貌?特以所重者在内,所轻者在外,顾其真者而弃其假也。世间糊涂学人,所重者在外,所轻者在内。认其假而弃其真,事事与古人相反。或怕人笑话,而必衣巾华美;或恐惧冻着,而必多衣多服;或妆作样,[了]髻铜箍;或纳绦异样,大摇大摆;或濯人耳目,哄人供养;或坐圜闭关,沽名调誉。如此行藏,只在假事中作工夫,何尝在性命上用心思。认其假而务其假,妄冀得真。如在海底捞月,镜中摘花,终落於空。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妆饰关口打通。敛华就实,粗衣破裳,本本分分,淡淡泊泊,以性命为重,以道德为贵,反邪归正,事事落实,方有进益。否则以无为有,以虚为实,务外失内,弃真从假,妄想明道,难矣。
假知关
至圣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老祖曰:知不知上,不知知病。紫阳真人曰:纵识朱砂与黑铅,不知火候也如闲。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缘督子曰:学道之士,得内外药物之真,两段作用之全,合大造化,方得所传。苟有毫发差殊,未免天地悬隔。此皆言学道必要真知确见,而不可以不知为知,有误大事也。夫学人寻师访友者,以其不知而欲求其知也。求知必要知其何者是性,何者是命,何者是阴阳,何者是五行,何者是先天,何者是后天,何者是下手,何者是休歇,何者是有为,何者是无为,何者是锻炼,何者是温养,何者是接命,何者是了性。自始自终,大彻大悟,绝无一点疑惑,方是四通八达,真知确见,而行持无差矣。倘知性不知命,知命不知性,知阴阳而不知五行,知后天而不知先天,知下手而不知休歇,知有为而不知无为,知锻炼而不知温养,知接命而不知了性,总不谓之知道。既不知道,焉能行道?盖性命之学,知的一分,行的一分,知的十分,行的十分。未有不知而能行者。是以修道者,贵乎先求其知也。但求知须要先知的自己有知有不知,果是实实知的此一件事,方可云已知之。若稍有些儿疑惑,似是而非,不谓是知。再当求人开明,心地豁亮,疑惑尽释,方谓是知。万不可以不知为知,耽误自己。世间糊涂学人,不知性命是什么,修行是怎样。学些旁门做作,曲径摆弄,糊里糊涂,自谓知道,冒然下手,非徒无益而反受害。更有一等造孽汉,以无为有,以虚为盈,不辨是非,不究邪正,以假作真。自己受伤,明知有错,尚装高人,更将错路又去教人,使人又错,阴恶尤甚。亦有亲近明师,耳听几句话头,不晓细尝滋味,以记话头为知,便在人前卖弄。或有看过几卷丹经,循行数墨,随心猜量,无头无尾,亦谓有知。纵有明师在前,不求印证。如此等类,俱是以不知为知,是谓假知,而非真知。古今学人蹈此辙者,不可枚举。呜呼!性命之事为何事,而乃如是荒唐,自欺欺人耶?殊不知,知彻方能行彻。竭力审辨,细心追求,犹恐知之不到,行之不通,必要求师。而况不知自装其知者乎?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假知关口打通,把自作聪明心肠扫去。未知者急求其知,已知者更求深知。性命事大,至道幽微。必须极深研几,愈知愈入。必到水尽山穷,见得底落而后已。若假装高明,以性命为儿戏,未知者终不知,稍知者难深知,妄想明道,难矣。
阴恶关
易曰:同人於野,亨。至圣曰:躬自厚而薄责於人,则远怨矣。老祖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此皆言持身应世,须要性情和平,而不可暗藏阴恶,有妨於道也。夫学道之人,原因不好欲学好,有恶欲去恶也。但学好去恶,尤贵无心,最忌有心。无心则无我,无我则无人。无人无我,人即是我,我即是人,人我两忘。虽人有凌辱也不知,人来欺哄也不知,人来戏谑也不知,人故加害也不知,耳闻毁谤也不知,身遭大难也不知,一切外遇,逆顺境界,皆以无心应之,不结讐结冤,处於无事而已。即如同堂学事,善恶贤愚不一,一人一性,百人百性,怎合我意?或言语有伤,或行事有伪。耳闻如不闻,眼见如不见,皆当随人应,过而不计较。又如师尊教训指摘斥喝,必有过犯,更宜急速改去,加倍留心。况真师教人,拣选良材,果是志士,分外磨炼,以添志气。若是废材,听其自便,置於不问而已。故学道者,不论应世从学,皆要不起私心,常存公心,方有进益。世间糊涂学人,只要人顺己,自不去顺人。只要人奉承,不喜人直言。稍有触犯,即便不快。忘人大恩,记人小怨。阴毒藏于心胸,累年积月不能放过。虽外而巧言令色,内而暗伏锋芒。不至报复而不已。即或自有过咎,师友指摘规戒,不知自悔,明则强辩是非,暗则毁谤结冤,阴毒无比,便是匪人。绝不思性命大道,岂许匪人所知,阴毒所得?所谓嗔不除,态不改,坠入生死轮回海,可不悲哉。吾劝真心学道者,速将阴恶关口打通,把生平嗔恨毒气,昏愚恶念,一概除去。和平应物,事事让人,担的重,受的辱,从大火坑中锻炼,在争胜场中挣出。万有皆空,一毫不纳,终久得遇真师,提出苦海。否则一言一语,不能受的,磕着撞着,便生烦恼,蛇蝎积胸,蜂虻满肚,妄想闻道,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