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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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风俗记

风俗因乎其地,亦因乎其时;而转移之则存乎人。厦门居泉、漳之交,五方杂处;其风俗,泉、漳相间。婚嫁、丧祭之礼,士农、工贾之习,以及岁时、伏腊、赛社、游戏诸俗,善者载之,弊者亦载之。俾岛中人,知所劝惩焉。志风俗。

衣冠陈氏族,桃李薛公园(宋张翥「嘉禾风物咏」)。

地灵人杰,科甲云屯;或如芝草之骤起、或如星海而有源。旁达西洋,商舶四穷;冬发鹢首,夏返梓栊。朱提成岳,珍巧如嵩;醽醁如淮,肴品若从。俳优传奇,青楼侑觞;蛾眉织腻,綦履轻蹡。飒纚要绍,七盘鹄翔;买眼拂袖,烛灭滓香。榷使横索其货物,虎翼私剥而盈箱(明池显方「大同赋」。此段系分赋嘉禾)。

海滨邹鲁之风,蔚然再睹(巡道白瀛「玉屏书院碑」)。

银城鹭岛,非特既庶且富,礼义生于富足,一变至道较易于邻封(乾隆「县志」「小引」)。

银城鹭岛,民物富庶,山海雄奇(黄彬「县志」序)。

厦门,人民、商贾、番船辏集,等诸郡县(「漳州府志」)。

唐为陈、薛衣冠之地,宋为文公过化之区(黄名香「鹭江志」引)。

市井乡都,诗书振响(张维寅「嘉禾里序」)。

人文蔚起(薛起凤「鹭屿论」)。

市井繁华、乡村绣错,不减通都大邑之风(杨国春「鹭门形势记」)。

田少海多,民以海为田。自通洋弛禁,夷夏梯航,云屯雾集;鱼盐蜃甲之利,上裕课而下裕民(莫凤翔「水仙宫碑」)。

海国巨观,虽穷乡僻壤之士,无不愿以一游为快(廖飞鹏「鹭江志」序)。

岁时

元旦,焚香纸、放爆竹,开门即闭。少长序拜,戚友相贺(其疏者,以小红刺粘门上)。午祀其祖先(以红柑供几案,至元宵乃彻)。市不列肆(别择吉开市),粪土不除者三日。

初四日,各祀其所祀之神,名曰「接神」(俗谓腊月二十四日百神有事上帝,至此日乃还;焚楮帛舆马迎之)。

人日,取果蔬作七宝羹(见「闽书」)。

初九日,设香案,向户外祀之;爆竹之声达旦,名曰「祭天」。富家演剧(「闽书」:『泉人以是日为天诞日,厦则称为玉皇生日。占一年暴期,以此日为准』。干宝「搜神记」:『玉皇,外国王子之成佛者』)。

立春日,各以小红纸书「春」字或「福寿」字,粘门窗户牖间。

上元,以米团祭神及先(或延道士讽经,谓之「诵三界经」)。自十三日起,络续张灯,是夕大盛(或焚杂柴于旷处,超而越之,谓之「跳火」。庙中香有大于竹竿、烛有大于屋柱者)。士子迎魁星,裁缯剪彩,为芹桂、杏桃、瀛洲、台阁诸灯;或二、三年一举,亦有行于二、三月者。始于雍正间厦港紫阳祠,后移于城内仙殿,即今玉屏书院(妇女艳服入庙,献莲花灯。闽语呼灯曰「丁」,祈嗣之意。向神丐红柑,或烛、或钱,柑年倍其数之(囗),庙祝书诸籍;归以瓦石投掷山海,主吉利。未字少女赛紫姑,俗呼东施娘;偷摘人家园蔬及春帖,遭诟骂,谓异日必得佳婿,亦古「镜听」之意。海滨如石码各处,有掷石之戏,折肱破脑以为乐;厦则无之)。

二月朔,社师前后入学。

初二日,街市乡村敛钱演戏,为各土地神祝寿(家造蛎房饭为供)。

寒食,城市多斗鸭卵之戏(绘镂人物、花鸟,以工为能;即「玉烛宝典」』寒食斗鸡卵』遗意)。

清明,各祭其先,前后十日。墓祭,挂纸帛于墓上。妇人亦出郊展墓踏青,采新麦簪之(泉俗:以清明日插杜鹃花于祭品;漳俗:插柳枝户上;祭先,以三月三日)。

三月三日,采百草合米粉为粿,祭祖及神(是月也,多迎神赛会)。

四月初一日,各办香饼祭神,曰「明眼饼」。

初八日,有浴佛之会(僧尼主之。先期,舁佛沿门募化)。

五月五日端午,悬蒲艾、桃枝、榕枝于门(乃俗所称火香、仙人掌等物),粘符。制彩胜及粽相馈遗(妇人小儿,臂系「续命缕」,簪艾虎、茧虎及符。饮雄黄酒,并以酒擦儿顶鼻,噀房壁床下,以去五毒。浴百草汤,曰「兰汤」。以纸为人,写一家生辰焚之水漈,名曰「辟瘟」)。竞渡于海滨(龙船分五色,惟黑龙不出);富人以银钱、扇帕悬红旗招之,名曰插标;即古「锦标」意。事竟,各渡头敛钱演戏,〈舟古〉仔船为主;或十余日乃止(明林希元「石浔竞渡诗」:『杯酌交酬后,楼台雨过时;半江沉夕照,高阁起凉飔。波静鱼龙隐,人喧鸥鹭疑;未看竞渡戏,先动屈原悲』。『结阁临江渚,携杯对晚晖。龙舟随地辟,梅雨逐风微。云敛山争出,天空鸟独飞;海鸥浑可狎,知我久忘机』)。

六月六日,以黍为粽,荐土神。

十五日,造米圆,祀神及祖,名曰「过半年」(荐新榖、献荔枝,无定日)。

七月朔起,各里社设醮,作盂兰盆会。俗名普度,祀无主之魂(以竹竿燃灯极高,联缀如星。又设高台,陈供品。无赖少年如猱而升,以先登为能,每至争竞跌仆。官禁止之)。

七夕,乞巧。妇女拜天孙,解去「续命缕」。士子祀魁星。

中元,各祭其先,焚五色楮(楮画绮绣,云为泉下送寒衣)。

中秋,街市乡村演戏,祀土地之神;与二月同,春祈而秋报也。夜荐月饼、芋魁,祀神及先;亲友相馈遗(妇人拈香墙壁间,窃谛人语,以占休咎;俗谓之「听香」)。

重阳,登高放风筝(自八月起,闽中皆可放;他省放于二、三月,气候不同也)。

冬至,俗不相贺,谓之「亚岁」;各祭其祠。舂米为圆,谓之「添岁」。粘米圆于门,谓之「饷耗」。

十二月初二日,祭土神,谓之「头牙」。

十六日,商贾皆祭土神,牲醴极丰(晚宴亲朋,谓之「尾牙」)。

二十日,扫尘;有丧者否。

二十四日,祀灶送神(俗谓:灶神是夜以一家所行善恶,上奏于天。又言:百神有事上帝,画舆马仪从于楮,具牲馔,焚而送之。至正月四日,乃迎还。说本「五杂俎」)。

二十五日,俗传天神下降,鉴察善恶;设香案于神前。

除夕,家更春帖(厦之春帖,书「河图洛书」、「神荼郁垒」、「麟凤龟鹤」诸字),燃爆竹。舂米麦,为磁粿、饽饽之属。以糕、豚相遗谓之「馈岁」。祭先及神,曰「辞年」。炙炉炭,团聚饮酒,曰「围炉」(焚灯檠,视其红、黑,以卜来年晴雨)。留宿饭于明日,曰「来年饭」。以生菜沃沸汤、簪红花供神,曰「长年菜」。

俗尚

同安人物,厦、金尤为称盛。有明一代,廉节文藻,卓乎可观。厦门,漳、泉杂处,士子多秀异者。

厦岛田不足于耕,近山者率种番薯,近海者耕而兼渔,统计渔倍于农(水田稀少,所耕多硗确山园,无坡塘、江湖可以溉注。但于陇头凿井,立石为桔槔以灌之)。海港腥鲜,贫民日渔其利。蚝埕、鱼〈艹断〉、蚶田、蛏〈涂攴〉,濒海之乡画海为界,非其界者不可过而问焉。越澳以渔,争竞立起,虽死不恤;身家之计在故也。

服贾者,以贩海为利薮,视汪洋巨浸如衽席。北至宁波、上海、天津、锦州,南至粤东,对渡台湾,一岁往来数次;外至吕宋、苏禄、实力、噶喇巴,冬去夏回,一年一次。初则获利数倍至数十倍不等,故有倾产造船者。然骤富骤贫,容易起落;舵水人等藉此为活者,以万计。

造大船费数万金。造船置货者,曰财东;领船运货出洋者,曰出海。司舵者,曰舵工;司桅者,曰斗手、亦曰亚班;司缭者,曰大缭:相呼曰兄弟。

厦门土木、金银、铜铁诸工,率自外来;船工大盛。安其业者,多移居焉(以上四民)。

冠礼,久不作矣。厦门婚嫁,重门户,不甚选婿。妆奁,先期鼓乐迎送至男家;珠翠、衣饰无论已,外如卍字糖、福饼、绒花彩缯,动盈数十箧。谓不如是,则见诮于人。在富者为所欲为,中户嫁一女费过半矣;甚有鬻产嫁女者,何甚愚也(周礼「竹枝词」云:『千金嫁女时常有,百金教子此地无』)。惟亲迎,尚存古礼(婿亲迎,曰「上门」;三日拜舅姑,日「上厅」;妇家使其弟若侄以物馈问,曰「探房」;四日反焉,曰「回礼」;迎新妇归宁,曰「竖月」。其妇见舅姑也,姑与之燕,家中妇女辈悉与,名曰「合棹」。午乃礼食,妇居中,陪者左右坐,乐以侑食。娶妇之家,越晨亲友往贺礼毕,观新妇,婿导诸其前)。

丧葬,尤多非礼。罔极之丧,其合于古者固多,然丧次妆饰婢仆如生人,衣以文绣,绿哖之轿、白绢之亭,付诸一炬。初丧置酒召客,演剧喧哗,以为送死之礼。大祥前三、四月,择日致祭除服,云为儿孙作采。至于延僧道礼忏,有所谓开冥路、荐血盆、打地狱、弄铙钹、普度诸名目,云为死者减罪资福。夫人死则气散,其精魂无所不之也,何待僧道为之开路乎?且人非凶恶,岂必人人入地狱;不以善良待其亲,而以凶恶待其亲,何其悖也!纵贤人君子,亦必文致以刀山剑树之狱,自以为孝;而不知蔑亲以罪恶之名,不孝孰甚焉!况彼浮屠者灭纪伦纪,地狱无则已,有则彼将身入焉,岂能救人哉?沙弥弄铙,妇女乐此为戏;乃云以免虫蛙,抑何诞也!居丧作浮屠,已属非礼。厦俗竟至演戏,俗呼杂出,以目连救母为题,杂以猪猴、神鬼诸出;甚至削发之僧亦有逐队扮演,丑态秽语,百端呈露,男女聚观,毫无顾忌。丧家以为体面,亲友反加称羡;悖礼乱常、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厦岛人贫者,十日、半月即葬,房屋窄小故也。富者往往听青乌家言,人无智愚,惑而信之。俗称为地师,听其指择,又拘年月日时。房分不齐,又各信一地师,彼善此否,往往停柩不葬。始则希图吉穴;迁延日久,渐至门户破落,欲求一高敞地而不可得,草草埋掩浅土中。久则取其骸骨贮小棺中,谓之金棺(亦有隔数年必易金棺为者,出情理之外);或贮礶中,谓之骸礶(或埋路旁,或屡次迁移、甚至遗失,控告有司乞追)。日复一日,有不知子孙谁氏者。与其悔之于后,孰若急之于前蔡文勤公「丧葬解惑」,所当取为鉴也。

发冢,律有明条。开棺见尸者,分别首从,斩、绞、军、流定罪有差。厦门前此未闻也,二十年来,此风渐炽。受害者常不自知;每至迁葬时,始觉骨骸移置,钗钏、镮铛无一留存。或新死者臂上金环不可脱,断其臂取之。大抵所盗,女坟居多。盖厦地以厚葬其亲为孝,而不知适为贾祸之端。或有少妇夭亡,外家百端需索,勒令厚葬;将欲爱之,适以害之。前广东巡抚韩崶谕令民间:凡葬,富者以香木镂作钗环、贫者杂木;冠用纸胚,饰以金箔。使其中无可欲,此风当不戢自弭。揆诸古人「薄葬」之义,明器之设,颇与礼合。人子爱亲无所不至,「礼」曰:『附身附棺勿使有悔焉』而已,何忍侈其服御,致遭暴露之痛哉!愿岛中人则效之(以上四社)。

岛中风俗,好义者多;凡遇义举公事,众力易擎。

士人好结文社,月有课、课有期;期则团聚角艺,至宵分乃罢,求前辈甲乙之。又得玉屏、紫阳两书院,以时鼓励,文气日上。虽市楼估客,濡染耳目,亦有能拈诗斗韵者。

塾学、蒙馆交错,衢巷书声相闻。外郡士子,觅馆者趾交于道;而岛人鲜馆于外焉。

亦习为书画,自编修郭尚先主讲玉屏,楷法为之一变。篆、隶推吕孝廉世宜,山水有叶上舍化成,墨竹有陈征士荣瑞,皆可观。围棋、鼓琴,亦有擅专门者。

俗重簪缨,有掇科第、赴爵秩者,无论同乡井,即素未谋面,一刺下谒,殷勤礼赠。迩来财力日逊,馈赠亦不能如前。

岛中立敬字亭,以惜字纸;买破书、拾遗字焚化者有人。惟作粉面食及豆腐干者,率以招牌字号印其上;巡道周凯禁止之。乡村民气,亦较漳、泉为驯,间以负气相角。睚眦小忿,一叶槟榔,两家解释;即宿怨积恨,亦可杯酒言消。

地不宜桑,女无蚕织;纺绩间有之。惟专事刺绣,工巧者自赡其口,尚有嬴余。如端午结彩胜,岁可得二、三十金。以五色丝刺云日、花草、麟凤、鱼龙、美男子、妇人之状,皆妍丽精致;未免作无益以害有益,有妨女红。然富家女恃此为美观、贫家女借此为衣食,亦理法所不禁也。

乡社中,塔头乡最严男女之别、莲坂乡能约束子弟,盖仕族之遗风也。

妇女知礼节,以见客为耻。道路遇官长,背身远立;在家起避,未见当门倨坐也(以上善俗)。

衣服华侈,迥于他处。最靡者,役隶优伶被服,胜于士大夫;妇人服饰,尤务为工巧新奇。昔朱子守漳时,教妇人用公兜,出门蒙花帕盖首,俗曰「网巾兜」。外服宽袖蓝袄,岛中尚仍其俗。今则炫服靓妆、持伞代杖,遨游道上,相率入寺烧香矣。

岛中妇女,编花为龙凤、雀蝶诸形,插戴满头;「闽小记」所谓肉花盎也。以不簪花为异像。生花尤工巧,馈贻必用花(周凯「插花词」四首:『不须羯鼓为频催,异种多从海国来;排月名花一齐放,岛中原说有瑶台』。『子时梅与午时莲,喷雪、洋茶映木棉;更有阇提香细细,暖风吹满画栏前』。『龙凤盘成压髻斜,只名颜色莫名花;女儿欲夺天工巧,又剪轻绒又簇纱』。『璧月珠灯百和香,三千宝相斗明妆;插花寄语张公子,漫侈金钗十二行』。

海风破脑,居人皆以布裹头,盛夏亦然;严冬不袜。气候常暖,较省垣尤甚;终年不见冰雪。南风发则天躁热,北风发则清凉而雨;夏或反之(谚曰:『春南夏北,无水磨墨』;皆言风也)。

房屋低小而多门,上用平屋,惧风也;人可行走。墙角则置碎甆碗、碎瓦片,堆积尺许;防穿窬也。富贵家,率用兽头筒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