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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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臣闻五行之性,忌积喜畅。积者,灾之伏也,请冒死而言积之状。皇长子冠婚、册立久未举行,是曰积典。大小臣僚以职事请,强半不报,是曰积牍。外之司府有官无人,是曰积缺。罪斥诸臣,概不录叙,是曰积才。阃外有扬帆之丑,中原起揭竿之徒,是曰积寇。守边治河,诸臣虚词罔上,恬不为怪,是曰积玩。

诸所为积,陛下不能以明断决,元辅赵志皋不能以去就争,天应随之,毫发不爽。

陛下何不召九卿、台谏面议得失,见兔顾犬,未为晚也。若必专任志皋,处堂相安,小之隳政事而羞士类,大之丛民怨而益大怒。天下大计奈何以此匪人当之!

此不可令关白诸酋闻也。

帝得疏,恚甚,将罪之。以方遘殿灾,留中不报。

已而授编修。居二年,京察。坐浮躁,调外任,遂归。明年卒。故事,翰林与政府声气相属。纲直攻志皋短,故嗛之不置,假察典中之。明世以庶吉士专疏建言者,前惟邹智,后则刘之纶与纲,并四川人。

戴士衡,字章尹,莆田人。万历十七年进士。除新建知县,擢吏科给事中。

蓟州总兵官王保滥杀南兵,士衡极论其罪。已,请亟补言官,劾石星误国大罪五。

山东税使陈增请假便宜得举刺将吏,淮、扬鲁保亦请节制有司,士衡力争。仁圣太后梓宫发引,帝不亲送,士衡言:“母子至情,送死大事,奈何于内庭数武地,靳一举足劳。今山陵竣事,愿陛下扶杖出迎神主,庶少慰圣母之灵,答臣民之望。

”锦衣千户郑一麟奏开昌平银矿。士衡以地逼天寿山,抗疏争。皆不报。

二十五年正月,极陈天下大计,言:“方今事势不可知者三:天意也,人心也,气运也。大可虑者五:纪纲废弛也,戎狄侵陵也,根本动摇也,武备疏略也,府藏殚竭也。其切要而当亟正者一,则君心也。陛下高拱九重,目不睹师保之容,耳不闻丞弼之议,美丽当前,燕惰自佚,即欲殚聪明以计安社稷,其道无由。诚宜时御便殿,召执政大臣讲求化理,则心清欲寡,政事自修。”亦不报。

日本封事败,再劾星及沈惟敬、杨方亨,且列上防倭八事。多议行。俄劾南京工部尚书叶梦熊、刑部侍郎吕坤、蓟辽总督孙幰及通政参议李宜春。时幰已罢,宜春自引归,坤亦以直谏去。给事中刘道亨右坤,力诋士衡,谓其受大学士张位指。士衡亦劾道亨与星同乡,为星报复。帝以言官互争,皆报寝。寻劾罢文选郎中白所知。帝恶吏部郎,贬黜者二十二人,因诘责吏科朋比。都给事中刘为楫、杨廷兰、张正学、林应元及士衡俱引罪。诏贬为楫一秩,与廷兰等并调外。士衡得蕲州判官。无何,诏改远方,乃授陕西盐课副提举。未赴,会《忧危竑议》起,竟坐遣戍。

先是,士衡再劾坤,谓潜进《闺范图说》,结纳宫闱,因请举册立、冠婚诸礼。帝不悦。至是有跋《闺范》后者,名曰《忧危竑议》,诬坤与贵妃从父郑承恩、户部侍郎张养蒙、山西巡抚魏允贞、吏科给事中程绍、吏部员外郎邓光祚及道亨、所知等同盟结纳,羽翼贵妃子。承恩大惧。以坤、道亨、所知故与士衡有隙,而全椒知县樊玉衡方上疏言国本,指斥贵妃,遂妄指士衡实为之,玉衡与其谋。帝震怒,贵妃复泣诉不已,夜半传旨逮下诏狱拷讯。比明,命永戍士衡廉州、玉衡雷州。御史赵之翰复言:“是书非出一人,主谋者张位,奉行者士衡,同谋者右都御史徐作、礼部侍郎刘楚先、国子祭酒刘应秋、故给事中杨廷兰、礼部主事万建昆也。诸臣皆位心腹爪牙,宜并斥。”帝入其言,下之部院。时位已落职闲住,署事侍郎裴应章、副都御史郭惟贤力为作等解,不听。夺楚先、作官,出应秋于外,廷兰、建昆谪边方,应章等复论救。帝不悦,斥位为民。

士衡等再更赦,皆不原。四十五年,士衡卒于戍所。巡按御史田生金请脱其戍籍,释玉衡生还,帝不许。天启中,赠太仆少卿。

曹学程,字希明,全州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历知石首、海宁。治行最,擢御史。帝命将援朝鲜。已而兵部尚书石星听沈惟敬言,力请封贡。乃以李宗城、杨方亨为正副使,往行册封礼。未至日本,而惟敬言渐不售,宗城先逃归。帝复惑星言,欲遣给事中一人充使,因察视情实。学程抗疏言:“迩者封事大坏,而方亨之揭,谓封事有绪。星、方亨表里应和,不足倚信。为今日计,遣科臣往勘则可,往封则不可。石星很很自用,赵志皋碌碌依违,东事之溃裂,元辅、枢臣俱不得辞其责。”初,朝鲜甫陷,御史郭实论经略宋应昌不足任,并陈七不可。

帝以实沮挠,谪怀仁典史。后已迁刑部主事。会封贡议既罢,而朝鲜复恳请之。

帝乃追怒前主议者,以实倡首,斥为民。并敕石星尽录异议者名,将大谴责。志皋等力解乃已。及遣使不得要领,因欲别遣,已而罢之,即以方亨为正使矣。而学程方督畿辅屯田,不知也。疏入,帝大怒,谓有暗嘱关节,逮下锦衣卫严讯。

榜掠无所得,移刑部定罪。尚书萧大亨请宥,帝不许,命坐逆臣失节罪斩。刑科给事中侯廷佩等讼其冤。志皋及陈于陛、沈一贯言尤切,皆不纳。自是救者不绝,多言其母年九十余,哭子待毙。帝卒弗听,数遇赦亦不原。

其子正儒,朝夕不离犴狴。见父憔悴骨立,呕血仆地,久之乃苏,因刺血书奏乞代父死,终不省。三十四年九月,始用朱赓言,谪戍湖广宁远卫。久之,放归,卒。天启初,赠太仆少卿。崇祯时,旌正儒为孝子。

郭实,字伯华,高邑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朝邑知县,选授御史。御史王麟趾劾湖广巡抚秦耀结政府状,谪徐沟丞。实复劾耀,耀乃罢。比去任,侵赃赎银巨万,为衡州同知沈鈇所发,下吏戍边。故事,抚按赃赎率贮州县为公费,自耀及都御史李采菲、御史沈汝梁、祝大舟咸以自润败。自是率预灭其籍,无可稽矣。实以论朝鲜事黜。久之,封贡不成,星下吏。给事中侯廷佩请还实官,不许。

家居十五年,起南京刑部主事,终大理右寺丞。

翁宪祥,字兆隆,常熟人。万历二十年进士。为鄞县知县。课最,入为礼科给事中。以忧去。补吏科,疏陈铨政五事。其一论掣签法,言:“使尽付之无心,则天官之职一吏可代。苟为不然,则地本预拟,何必于大廷中为掩饰之术。请亟停罢。”时不能从。故事,正郎不奉使,抚按必俟代,至是多反之。而江西巡抚许弘纲以父忧径归,广西巡抚杨芳亦以忧乞免代,宪祥极言非制。弘纲贬官,芳亦被责。言者诋朱赓、李廷机辄被谴,宪祥疏论。已,劾云南巡抚陈用宾、两广总督戴耀,并不报。是时大僚多缺。而侍郎杨时乔、杨道宾旬日间相继物故,吏、礼二部长贰遂无一人。兵部止一尚书,养疴不出。户、刑、工三部暨都察院堂上官,俱以人言注籍。通政大理亦无见官。宪祥言九卿俱旷,甚伤国体。因陈补缺官、起遗佚数事,报闻。屡迁刑科都给事中。吏部尚书孙丕扬、副都御史许弘纲以考察为言路所攻,求去。宪祥言:“一时贤者,直道难容,相率引避。国是如此,可为寒心。”既而军政拾遗,疏为锦衣都督王之桢所挠,久不下。罪人陈用宾等已论死,疏亦留中。宪祥皆抗章论驳。知县满朝荐、李嗣善,同知王邦才,以忤税使系狱,乃请释之。会冬至停决囚,复请推缓刑德意,宥捴臣、矜楚狱。

帝皆不报。寻调吏科。四十一年,命辅臣叶向高典会试,给事中曾六德以论救被察官坐贬,旨皆从内出。宪祥力谏。中官黄勋、赵禄、李朝用、胡滨等不法,亦连疏弹劾。久之,擢太常少卿。居数年卒。

徐大相,字觉斯,江西安义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授东昌推官。改武学教授,稍迁国子博士。四十七年九月朔,百僚将早朝,司礼中官卢受传免。众趋出,受从后姗侮。大相愤,归草二疏。一论辽左事,一论受奸邪。时接疏者即受也。

见辽事疏曰:“此小臣,亦敢言事。”及帝阅第二疏,顾受曰:“此即论汝罪者。

”受错愕,叩头流血请罪,曰:“奴当死。”疏乃留中。是日,南京国子学录乔拱璧亦疏劾受,不报。明年,迁兵部主事。天启二年,调吏部稽勋主事,移考功。

明年,进验封员外郎。进士薛邦瑞为其祖蕙请谥,大相与尚书张问达议如其请。

熹宗方恶恤典冗滥,镌大相三秩,出之外。问达等引罪,不问。大学士叶向高、都御史赵南星等连疏救,乃改镌二秩。大相方候命,群奄党受者数十辈,持梃噪于门。比搜大相橐,止俸金七十两,乃哄然散。家居,杜门读书,里人罕见其面。

崇祯元年,起故官。俄改考功,迁验封郎中。历考功、文选。奏陈遵明旨、疏淹滞、破请托、肃官评、正选规、重掌篆、崇礼让、励气节、抑侥幸、核吏弊十事,帝即命饬行。故尚书孙丕扬等二十六人为魏忠贤削夺,大相请复其官,帝不许。旋以起废忤旨,贬秩视事。给事中杜三策言大相端廉,起废协舆论,不当谴,不听。父忧归,卒于家。

赞曰:神宗中年,德荒政圮。怀忠发愤之士,宜其激昂抗词以匡君失。然纳谏有方,务将以诚意。绞讦摩上,君子弗为。谓其忠厚之意薄,而衒沽之情胜也。

雒于仁、马经纶诋讥谯让,几为侪偶所不能堪矣。圣人取讽谏,意者殆不如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