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铁论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章

取下第四十一

大夫曰:不轨之民,困桡公利,而欲擅山泽。从文学、贤良之意,则利归于下,而县官无可为者。上之所行则非之,上之所言则讥之,专欲损上徇下,亏主而适臣,尚安得上下之义,君臣之礼?而何颂声能作也?

贤良曰:古者,上取有量,自养有度,乐岁不盗,年饥则肆,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籍敛,不过十一。君笃爱,臣尽力,上下交让,天下平。“浚发尔私,”上让下也。“遂及我私”,先公职也。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义而后其君也。”君君臣臣,何为其无礼义乎?及周之末涂,德惠塞而嗜欲众,君奢侈而上求多,民困于下,怠于上公,是以有履亩之税,《硕鼠》之诗作也。卫灵公当隆冬兴众穿池,海春谏曰:“天寒,百姓冻馁,愿公之罢役也。”公曰:“天寒哉?我何不寒哉?”人之言曰:“安者不能恤危,饱者不能食饥。”故余梁肉者难为言隐约,处佚乐者难为言勤苦。夫高堂邃宇、广厦洞房者,不知专屋狭庐、上漏下湿者之囗也。系马百驷、货财充内、储陈纳新者,不知有旦无暮、称贷者之急也。广第唐园、良田连比者,不知无运踵之业、窜头宅者之役也。原马被山、牛羊满谷者,不知无孤豚瘠犊者之窭也。高枕谈卧、无叫号者,不知忧私责与吏正戚者之愁也。被纨蹑韦,搏梁啮肥者,不知短褐之寒、糠囗之苦也。从容房闱之间、垂拱持案食者,不知跖耒躬耕者之勤也。乘坚驱良、列骑成行者,不知负担步行者之劳也。

匡床旃席、侍御满侧者,不知负辂挽舩、登高绝流者之难也。衣轻暖、被美裘、处温室、载安车者,不知乘边城、飘胡、代乡清风者之危寒也。妻子好合、子孙保之者,不知老母之憔悴、匹妇之悲恨也。耳听五音、目视弄优者,不知蒙流矢、距敌方外者之死也。东向伏几、振笔如调文者,不知木索之急、箠楚之痛者也。坐旃茵之上、安图籍之言,若易然,亦不知步涉者之难也。

昔商鞅之任秦也,刑人若刈菅茅,用师若弹丸;从军者暴骨长城,戍漕者辇车相望,生而往,死而旋,彼独非人子耶?故君子仁以恕,义以度,所好恶与天下共之,所不施不仁者。公刘好货,居者有积,行者有囊。太王好色,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文王作刑,国无怨狱。武王行师,士乐为之死,民乐为之用。若斯,则民何苦而怨,何求而讥?

公卿愀然,寂若无人。于是遂罢议,止词。

奏曰:“贤良、文学不明县官事,猥以盐、铁为不便。请且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

奏,可。

击之第四十二

贤良、文学既拜,咸取列大夫,辞丞相、御史。

大夫曰:前议公事、贤良、文学称引往古,颇乖世务。论者不必相反,期于可行。往者,县官未事胡、越之时,边城四面受敌,北边尤被其苦。先帝绝三方之难,抚从方国,以为蕃蔽,穷报郡国,以讨匈奴。匈奴壤界兽圈,孤弱无与,此固亡之时也。辽远不遂,使得复喘息,休养士马,负绐西域。

西域迫近胡寇,沮心内解,必为巨患。是以主上欲扫除,烦仓廪之费也。终日逐禽,罢而释之,则非计也。盖舜绍绪,禹成功。今欲以军兴击之,何如?

文学曰:异时县官修轻赋,公用饶,人富给。其后保胡、越,通四夷,费用不足。于是兴利害,算车舡,此訾助边,赎罪告缗,与人以患矣。甲士死于军旅,中士罢于转漕,仍之以科适,吏征发极矣。夫劳而息之,极而反本,古之道也,虽舜、禹兴、不能易也。

大夫曰:昔夏后底洪水之灾,百姓孔勤,罢于笼囗,及至其后,咸享其功。先帝之时,郡国颇烦于戎事,然亦宽三陲之役。语曰:“见机不遂者陨功。”一日违敌,累世为患。休劳用供,因弊乘时。帝王之道,圣贤之所不能失也。功业有绪,恶劳而不卒,犹耕者倦休而困止也。夫事辍者无功,耕怠者无获也。

文学曰:地广而不德者国危,兵强而凌敌者身亡。虎兕相据,而蝼蚁得志。两敌相抗,而匹夫乘间。是以圣王见利虑害,见远存近。方今为县官计者,莫若偃兵休士,厚币结和亲,修文德而已。若不恤人之急,不计其难,弊所恃以穷无用之地,亡十获一,非文学之所知也。

结和第四十三

大夫曰:汉兴以来,修好,结和亲,所聘遗单于者甚厚;然不纪重质厚赂之故改节,而暴害滋甚。先帝睹其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功勋粲然,著于海内,藏于记府,何命“亡十获一”乎?

夫偷安者后危,虑近者忧迩。贤者离俗,智士权行。君子所虑,众庶疑焉。

故民可与观成,不可与图始。此有司所独见,而文学所不睹。

文学曰:往者,匈奴结和亲,诸夷纳贡,即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之患。当此之时,上求寡而易赡,民安乐而无事。耕田而食,桑麻而衣。家有数年之稸,县官余货财,闾里耆老,咸及其泽。自是之后,退文任武,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地。立郡沙石之间、民不能自守,发屯乘城,挽辇而赡之。

愚窃见其亡,不睹其成。

大夫曰:匈奴以虚名市于汉而实不从,数为蛮、貊所绐,不痛之,何故也?高皇帝仗剑定九州,今以九州而不行于匈奴。闾里常民,尚有枭散,况万里之主与小国之匈奴乎?夫以天下之力勤何不摧?以天下之士民何不服?

今有帝名,而威不信于城之外,反赂遗而尚踞敖,此五帝所不忍,三王所毕怒也。

文学曰:汤事夏而卒服之,周事殷而卒灭之。故以大御小者王,以强凌弱者亡。圣人不困其众以兼国,良御不困其马以兼道。故造父之御不失和,圣人之治不倍德。秦摄利衔以御宇内,执修箠以笞八极,骖服以罢,而鞭策愈加,故有倾衔遗箠之变。士民非不众,力勤非不多也,皆内倍外附而莫为用。此高皇帝所以伏剑而取天下也。夫两主好合,内外交通,天下安宁,世世无患,士民何事?三王何怒焉?

大夫曰:伯翳之始封秦,地为七十里,穆公开霸,孝公广业。自卑至上,自小至大。故先祖基之,子孙成之。轩辕战涿鹿,杀两皞、蚩尤而为帝。汤、武伐夏、商。诛桀、纣而为王。黄帝以战成功,汤、武以伐成孝。故手足之勤,腹肠之养也。当世之务,后世之利也。今四夷内侵,不攘,万世必有此长患。先帝兴义兵以诛暴强,东灭朝鲜,西定冉、囗,南擒北越,北挫强胡。

追匈奴以广北州,汤、武之举,蚩尤之兵也。故圣主斥地,非私其利,用兵,非徒奋怒也,所以匡难辟害,以为黎民远虑。

文学曰:秦南禽劲越,北却强胡,竭中国以役四夷,人罢极而主不恤,国内溃而上不知;是以一夫倡而天下和,兵破陈涉,地夺诸侯,何嗣之所利?

《诗》云:“雍雍鸣囗,旭日始旦。”登得前利,不念后咎。故吴王知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遂之患。秦知进取之利,而不知鸿门之难。是以知一而不知十也。周谨小而得大,秦欲大而亡小。语曰:“前车覆,后车戒。”“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矣。

诛秦第四十四

大夫曰:秦、楚、燕、齐,周之封国也。三晋之君,齐之田氏,诸侯家臣也。内守其国,外伐不义,地广壤进,故立号万乘,而为诸侯。宗周修礼长文,然国剪弱,不能自存,东摄六国,西畏于秦,身以放迁,宗庙绝祀。

赖先帝大惠,绍兴其后,封嘉颍川,号周子男君。秦既并天下,东绝沛水,并灭朝鲜,南取陆梁,北却胡、狄,西略氐、羌,立帝号,朝四夷。舟车所通,足迹所及,靡不毕至。非服其德,畏其威也。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矣。

文学曰:禹、舜、尧之佐也,汤、文、夏、商之臣也。其所以从八极而朝海内者,非以陆梁之地、兵革之威也。秦、楚、三晋号万乘,不务积德而务相侵,构兵争强而卒俱亡。虽以进壤广地,如食荝之充肠也,欲其安存,何可得也?夫礼让为国者若江、海,流弥久不竭,其本美也。苟为无本,若蒿火暴怒而无继,其亡可立而待,战国是也。周德衰,然后列于诸侯,至今不绝。秦力尽而灭其族,安得朝人也?

大夫曰:中国与边境,犹支体与腹心也。夫肌肤寒于外,腹心疾于内,内外之相劳,非相为赐也?唇亡则齿寒,支体伤而心惨怛。故无手足则支体废,无边境则内国害。昔者,戎狄攻太王于邠,逾岐、梁而与秦界于泾、渭,东至晋之陆浑,侵暴中国。中国疾之。今匈奴蚕食内侵,远者不离其苦。独边境蒙其败。《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不征备,则暴害不息。

故先帝兴义兵以征厥罪,遂破祁连、天山,散其聚党,北略至龙城,大围匈奴,单于失魂,仅以身免,乘奔逐北,斩首捕虏十余万。控弦之民,旃裘之长,莫不沮胆,挫折远遁,遂乃振旅。浑耶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距胡,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灾。于是下诏令,减戍漕,宽徭役。初虽劳苦,卒获其庆。

文学曰:周累世积德,天下莫不愿以为君,故不劳而王,恩施由近而远,而蛮、貊自至。秦任战胜以并天下,小海内而贪胡、越之地,使蒙恬击胡,取河南以为新秦,而亡其故秦,筑长城以守胡,而亡其所守。往者,兵革亟动,师旅数起,长城之北,旋车遗镞相望。及李广利等轻计——计还马足,莫不寒心;虽得浑耶,不能更所亡。此非社稷之至计也。

伐功第四十五

大夫曰:齐恒公越燕伐山戎,破孤竹,残令支。赵武灵王逾句注,过代谷,略灭林胡、楼烦。燕袭走东胡,辟地千里,度辽东而攻朝鲜。蒙公为秦击走匈奴,若鸷鸟之追群雀。匈奴势慑,不敢南面而望十余年。及其后,蒙公死而诸侯叛秦,中国扰乱,匈奴纷纷,乃敢复为边寇。夫以小国燕、赵,尚犹却寇虏以广地,今以汉国之大,士民之力,非特齐桓之众,燕、赵之师也;然匈奴久未服者,群臣不并力,上下未谐故也。

文学曰:古之用师,非贪壤土之利,救民之患也。民思之,若旱之望雨,箪食壶浆,以逆王师。故忧人之患者,民一心而归之,汤、武是也。不爱民之死,力尽而溃叛者,秦王是也。孟子曰:“君不乡道,不由仁义,而为之强战,虽克必亡。”此中国所以扰乱,非蒙恬死而诸侯叛秦。昔周室之盛也。

越裳氏来献,百蛮致贡。其后周衰,诸侯力征,蛮貊分散,各有聚党,莫能相一。是以燕、赵能得意焉。其后,匈奴稍强,蚕食诸侯,故破走月氏,因兵威,徒小国,引弓之民,并为一家,一意同力,故难制也。前君为先帝画匈奴之策:“兵据西域,夺之便势之地以候其变。以汉之强,攻于匈奴之众,若以强弩溃痈疽;越之禽吴,岂足道哉?”上以为然,用君之义,听君之计,虽越王之任种、蠡不过。以搜粟都尉为御史大夫,持政十有余年。未见种、蠡之功,而见靡弊之效,匈奴不为加俛,而百姓黎民以敝矣。是君之策不能弱匈奴,而反衰中国也。善为计者,固若此乎?

西域第四十六

大夫曰:往者,匈奴据河、山之险,擅田牧之利,民富兵强,行入为寇,则句注之内惊动,而上郡以南咸城。文帝时,虏入萧关,烽火通甘泉,群臣惧,不知所出,乃请屯京师以备胡。胡西役大宛、康居之属,南与群羌通。

先帝推让斥夺广饶之地,建张掖以西,隔绝羌、胡,瓜分其援。是以西域之国,皆内拒匈奴,断其右臂,曳剑而走。故募人田畜以广用,长城以南,滨塞之郡,马牛放纵,蓄积布野,未睹其计之所过也。夫以弱越而遂意强吴。

才地计众非钧也,主思臣谋,其往必矣。

文学曰:吴、越迫于江、海,三川循环之,处于五湖之间,地相迫,壤相次,其势易以相禽也。金鼓未闻,旌旗未舒,行军未定,兵以接矣。师无锱重之费,士无乏绝之劳,此所谓食于厨仓而战于门郊者也。今匈奴牧于无穷之泽,东西南北,不可穷极,虽轻车利马,不能得也,况负重嬴兵以求之乎!”其势不相及也,茫茫乎若行九皋,未知所止,皓皓乎若无网罗而渔江海,虽及之,三军罢弊,适遗之饵也。故明王知其无所利,以为役不可数行,而权不可久张也,故诏公卿大夫、贤良、文学,所以复枉兴微之路。公卿宜思百姓之急,匈奴之害,缘圣主之心,定安平之业。今乃留心于末计,虽本议,不顺上意,未为尽于忠也。

大夫曰:初,贰师不克宛而还也,议者欲使人主不遂忿,则西域皆瓦解而附于胡,胡得众国而益强。先帝绝奇听,行武威,还袭宛,宛举国以降,效其器物,致其宝马。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遁逃,虽未尽服,远处寒苦囗埆之地。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其孤未复。故群臣议以为匈奴困于汉兵,折翅伤翼,可遂击服。会先帝弃群臣,以故匈奴不革。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而止。度功业而无断成之理,是弃与胡而资强敌也。辍几沮成,为主计若斯,亦未为尽忠也。

文学曰:有司言国外之事,议者皆徼一时之权,不虑其后。张骞言大宛之天马汗血,安息之真玉大鸟,县官既闻如甘心焉,乃大兴师伐宛,历数期而后克之。夫万里而攻人之国,兵未战而物故过半,虽破宛得宝马,非计也。

当此之时,将卒方赤面而事四夷,师旅相望,郡国并发。黎人困苦,奸伪萌生,盗贼并起。守尉不能禁,城邑不能止。然后遣上大夫衣绣衣以兴击之。

当此时,百姓元元,莫必其命,故山东豪杰,颇有异心。赖先帝圣灵斐然。

其咎皆在于欲毕匈奴而远几也。为主计若此,可谓忠乎?

功业,这样为皇上出主意,也不能说是尽忠吧!

世务第四十七

大夫曰:诸生妄者!议者令可详用,无徒守椎车之语,滑稽而不可循。

夫汉之有匈奴,譬若木之有蠹,如人有疾,不治则寝以深。故谋臣以为击夺以困极之。诸生言以德怀之,此有其语而不可行也。诸生上无以似三王,下无以似近秦,令有司可举而行当世,安蒸庶而宁边境者乎?

文学曰:昔齐桓公内附百姓,外绥诸侯,存亡接绝,而天下从风。其后,德亏行衰,葵丘之会,振而矜之,叛者九国。《春秋》刺其不崇德而崇力也。

故任德,则强楚告服,远国不召而自至;任力,则近者不亲,小国不附。此其效也。诚上观三王之所以昌,下论秦之所以亡,中述齐桓所以兴,去武行文,废力尚德,罢关梁,除障塞,以仁义导之,则北垂无寇虏之忧,中国无干戈之事矣。

大夫曰:事不豫辨,不可以应卒。内无备,不可以御敌。《诗》云:“诰尔民人,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故有文事,必有武备。昔宋襄公信楚而不备,以取大辱焉,身执囚而国几亡。故虽有诚信之心,不知权变,危亡之道也。《春秋》不与夷、狄之执中国,为其无信也。匈奴贪狼,因时而动,乘可而发,飙举电至。而欲以诚信之心,金帛之宝,而信无义之诈,是犹亲跖、囗而扶猛虎也。

文学曰:《春秋》“王者无敌”,言其仁厚,其德美,天下宾服,莫敢交也。德行延及方外,舟车所臻,足迹所及,莫不被泽。蛮、貊异国,重译自至。方此之时,天下和同,君臣一德,外内相信,上下辑睦。兵设而不试,干戈闭藏而不用。老子曰:“兕无所用其角,螫虫无所输其毒。”故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世安得跖、囗而亲之乎?

大夫曰:布心腹,须情素,信诚内感,义形乎色。宋华元、楚司马子反之相睹也,符契内合,诚有以相信也。今匈奴挟不信之心,怀不测之诈,见利如前,乘便而起,潜进市侧,心袭无备。是犹措重宝于道路而莫之守也,求其不亡,何可得乎?

文学曰:诚信著乎天下,醇德流乎四海,则近者哥讴而乐之,远者执禽而朝之。故正近者不以威,来远者不以武,德义修而任贤良也。故民之于事也,辞佚而就劳,于财也,辞多而就寡。上下交让,道路雁行。方此之时,贱货而贵德,重义而轻利,赏之不窃,何宝之守也?

和亲第四十八

大夫曰:昔徐偃王行义而灭,鲁哀公好儒而削。知文而不知武,知一而不知二。故君子笃仁以行,然必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为不仁者之害己也。是以古者搜狝振旅而数军实焉,恐民之愉佚而亡戒难。故兵革者国之用,城垒者国之固也;而欲罢之,是去表见里,示匈奴心腹也。匈奴轻举潜进,以袭空虚,是犹不介而当矢石之蹊,祸必不振。此边境之所惧,而有司之所忧也。

文学曰:往者通关梁,交有无,自单于以下,皆亲汉内附,往来长城之下。其后王恢误谋马邑,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祸纷拿而不解,兵连而不息,边民不解甲弛弩,行数十年,介胄而耕耘,囗耰而候望,燧燔烽举,丁壮弧弦而出斗,老者超越而入葆。言之足以流涕寒心,则仁者不忍也。《诗》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未闻善往而有恶来者。故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故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大夫曰:自春秋诸夏之君会聚相结,三会之后,乖离相疑,伐战不止;六国从亲,冠带相接,然未尝有坚约。况禽兽之国乎!《春秋》存君在楚,诰鼬之会书公,绐夷狄也。匈奴数和亲,而常先犯约,贪侵盗驱,长诈谋之国也。反复无信,百约百叛,若朱、象之不移,商均之不化。而欲信其用兵之备,亲之以德,亦难矣。

文学曰:王者中立而听乎天下,德施方外,绝国殊俗,臻于阙庭。凤皇在列树,麒麟在郊薮,群生庶物,莫不被泽。非足行而仁办之也,推其仁恩而皇之,诚也。范蠡出于越,由余长于胡,皆为霸王贤佐。故政有不从之教,而世无不可化之民。《诗》云:“酌彼行潦,挹彼注兹。”故公刘处戎、狄,戎、狄化之。太王去豳,豳民随之。周公修德,而越裳氏来。其从善如影响。

为政务以德亲近,何忧于彼之不改?

繇役第四十九

大夫曰:屠者解分中理,可横以手而离也;至其抽筋凿骨,非行金斧不能决。圣主循性而化,有不从者,亦将举兵而征之。是以汤洙葛伯,文王诛犬夷。及后戎、狄猾夏,中国不宁,周宣王、仲山甫式遏寇虐。《诗》云:“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自古明王不能无征伐而服不义,不能无城垒而御强暴也。

文学曰:舜执干戚而有苗服,文王底德而怀四夷。《诗》云:“镐京辟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普天之下,惟人面之伦,莫不引领而归其义。故画地为境,人莫之犯。子曰:“白刃可冒,中庸不可入。”至德之谓也。故善攻不待坚甲而克,善守不待渠梁而固。武王之伐殷也,执黄钺,誓牧之野,天下之士莫不愿为之用。既而偃兵,搢笏而朝,天下之民莫不愿为之臣。既以义取之,以德守之。秦以力取之,以法守之,本末不得,故亡。夫文犹可长用,而武难久行也。

大夫曰:《诗》云:“猃狁孔炽,我是用戒。”“武夫潢潢,经营四方。”

故守御征伐,所由来久矣。《春秋》大戎未至而豫御之。故四支强而躬体固,华叶茂而本根据。故饬四境所以安中国也,发戍漕所以审劳佚也。主忧者臣劳,上危者下死。先帝忧百姓不赡,出禁钱,解乘舆骖,贬乐损膳,以赈穷备边费。未见报施之义,而见沮成之理,非所闻也。

文学曰:周道衰,王迹熄,诸侯争强,大小相凌。是以强国务侵,弱国设备。甲士劳战陈,役于兵革,故君劳而民困苦也。今中国为一统,而方内不安,徭役远而外内烦也。古者无过年之徭,无逾时之役。今近者数千里,远者过万里,历二期。长子不还,父母愁忧,妻子咏叹。愤懑之恨发动于心,慕思之积,痛于骨髓。此《杕杜》、《采薇》之所为作也。

险固第五十

大夫曰:虎兕所以能执熊罴、服群兽者,爪牙利而攫取便也。秦所以超诸侯、吞天下、并敌国者,险阻固而势居然也。故龟猖有介,狐貉不能禽;蝮蛇有螫,人忌而不轻。故有备则制人,无备则制于人。故仲山甫补衮职之阙,蒙公筑长城之固,所以备寇难而折冲万里之外也。今不固其外,欲安其内,犹家人不坚垣墙,狗吠夜惊,而暗昧妄行也。

文学曰:秦左殽、函,右陇阺,前蜀、汉,后山、河,四塞以为固,金城千里。良将勇士,设利器而守陉隧,墨子守云梯之械也。以为虽汤、武复生,蚩尤复起,不轻攻也。然戍卒陈胜无将帅之任,师旅之众,奋空拳而破百万之师,无墙篱之难。故在德不在固。诚以仁义为阻,道德为塞,贤人为兵,圣人为守,则莫能入。如此则中国无狗吠之警,而边境无鹿骇狼顾之忧矣。夫何妄行而之乎?

大夫曰:古者,为国必察土地、山陵阻险、天时地利,然后可以王霸。

故制地城廓,饬沟垒,以御寇固国。《春秋》曰:“冬浚洙。”修地利也。

三军顺天时,以实击虚,然困于阻险,敌于金城。楚庄之围宋,秦师败崤嵚崟,是也。故曰:“天时地利。”羌、胡固。近于边,今不取,必为四境长患。此季孙之所以忧颛臾,有句践之变而为强吴之所悔也。

文学曰:地利不如人和,武力不如文德。周之致远,不以地利,以人和也。百世不夺,非以险,以德也。吴有三江、五湖之难,而兼于越。楚有汝渊、两堂之固,而灭于秦。秦有陇阺、崤塞,而亡于诸侯。晋有河、华、九阿,而夺于六卿。齐有泰山、巨海,而胁于田常。桀、纣有天下,兼于滈、毫。秦王以六合困于陈涉。非地利不固,无术以守之也。释迩忧远,犹吴不内定其国,而西绝淮水与齐、晋争强也;越因其罢,击其虚。使吴王用申胥,修德,无恃极其众,则句践不免为藩臣海崖,何谋之敢虑也?

大夫曰:楚自巫山起方城,属巫、黔中,设扞关以拒秦。秦包商、洛、崤、函以御诸侯。韩阻宜阳、依阙,要成皋、太行以安周、郑。魏滨洛筑城,阻山带河,以保晋国。赵结飞狐、句注、孟门以存邢、代。燕塞碣石,绝邪谷,绕援辽。齐抚阿、甄,关荣、历,倚太山,负海河。关梁者,邦国之固,而山川者,社稷之宝也。徐人灭舒,《春秋》谓之取。恶其无备,得物之易也。故恤来兵,仁伤刑。君子为国,必有不可犯之难。《易》曰:“重门击拓,以待暴客。”言备之素修也。

文学曰:阻险不如阻义,昔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舒以百里,亡于敌国。此其所以见恶也。使关梁足恃,六国不兼于秦;河山足保,秦不亡于楚、汉。由此观之:冲隆不足为强,高城不足为固。行善则昌,行恶则亡。

王者博爱远施,外内合同,四海各以其职来祭,何击拓而待?《传》曰:诸侯之有关梁,庶人之有爵禄,非升平之兴,盖自战国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