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曰:「此承上文『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底意。不可道是人不知,人晓然共见如此。」十目所视以下。
魏元寿问「十目所视」止「心广体胖」处。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不是怕人见。盖人虽不知,而我已自知,自是甚可皇恐了,其与十目十手所视所指,何以异哉?『富润屋』以下,却是说意诚之验如此。」
「心广体胖」,心本是阔大底物事,只是因愧怍了,便卑狭,便被他隔碍了。只见得一边,所以体不能常舒泰。
伊川问尹氏:「读大学如何?」对曰:「只看得『心广体胖』一句甚好。」又问如何,尹氏但长吟「心广体胖」一句。尹氏必不会吓人,须是它自见得。今人读书,都不识这样意思。
问:「尹和靖云:『「心广体胖」只是乐。』伊川云:『这里着「乐」字不得。』如何?」曰:「是不胜其乐。」
问「心广体胖」。曰:「无愧怍,是无物欲之蔽,所以能广大。」指前面灯云:「且如此灯,后面被一片物遮了,便不见一半了;更从此一边用物遮了,便全不见此屋了,如何得广大!」
问:「『诚意』章结注云:『此大学一篇之枢要。』」曰:「此自知至处便到诚意,两头截定个界分在这里,此便是个君子小人分路头处。从这里去,便是君子;从那里去,便是小人。这处立得脚,方是在天理上行。后面节目未是处,却旋旋理会。」
居甫问:「『诚意』章结句云:『此大学之枢要。』枢要说诚意,是说致知?」曰:「上面关着致知、格物,下面关着四五项上。须是致知。能致其知,知之既至,方可以诚得意。到得意诚,便是过得个大关,方始照管得个身心。若意不诚,便自欺,便是小人;过得这个关,便是君子。」又云:「意诚,便全然在天理上行。意未诚以前,尚汨在人欲里。」
因说「诚意」章,曰:「若如旧说,是使初学者无所用其力也。中庸所谓明辨,「诚意」章而今方始辨得分明。」
读「诚意」一章,炎谓:「过此一关,终是省事。」曰:「前面事更多:自齐家以下至治国,则其事已多;自治国至平天下,则其事愈多,只是源头要从这里做去。」又曰:「看下章,须通上章看,可见。」炎。
传七章释正心修身
或问:「『正心』章说忿懥等语,恐通不得『诚意』章?」曰:「这道理是一落索。才说这一章,便通上章与下章。如说正心、诚意,便须通格物、致知说。」
大学于「格物」、「诚意」章,都是炼成了,到得正心、修身处,都易了。
问:「先生近改『正心』一章,方包括得尽。旧来说作意或未诚,则有是四者之累,却只说从诚意去。」曰:「这事连而却断,断而复连。意有善恶之殊,意或不诚,则可以为恶。心有得失之异,心有不正,则为物所动,却未必为恶。然未有不能格物、致知而能诚意者,亦未有不能诚意而能正心者。」
或问「正心」、「诚意」章。先生令他说。曰:「意诚则心正。」曰:「不然。这几句连了又断,断了又连,虽若不相粘缀,中间又自相贯。譬如一竿竹,虽只是一竿,然其间又自有许多意未诚,则全体是私意,更理会甚正心!然意虽诚了,又不可不正其心。意之诚不诚,直是有公私之辨,君子小人之分。意若不诚,则虽外面为善,其意实不然,如何更问他心之正不正!意既诚了,而其心或有所偏倚,则不得其正,故方可做那正心底工夫。」
亚夫问致知、诚意。曰:「心是大底,意是小的。心要恁地做,却被意从后面牵将去。且如心爱做个好事,又被一个意道不须恁地做也得。且如心要孝,又有不孝底意思牵了。所谓诚意者,譬如饥时便吃饭,饱时便休,自是实要如此。到饱后,又被人请去,也且胡乱与他吃些子,便是不诚。须是诚,则自然表里如一,非是为人而做,求以自快乎己耳。如饥之必食,渴之必饮,无一毫不实之意。这个知至、意诚,是万善之根。有大底地盘,方立得脚住。若无这个,都靠不得。心无好乐,又有个不无好乐底在后;心无忿懥,又有个不无忿懥底在后。知至后,自然无。」
敬之问:「诚意、正心。诚意是去除得里面许多私意,正心是去除得外面许多私意。诚意是检察于隐微之际,正心是体验于事物之间。」曰:「到得正心时节,已是煞好了。只是就好里面又有许多偏。要紧最是诚意时节,正是分别善恶,最要着力,所以重复说道『必慎其独』。若打得这关过,已是煞好了。到正心,又怕于好上要偏去。如水相似,那时节已是淘去了浊,十分清了,又怕于清里面有波浪动荡处。」
问:「意既诚,而有忧患之类,何也?」曰:「诚意是无恶。忧患、忿懥之类却不是恶。但有之,则是有所动。」
意既诚矣,后面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亲爱、贱恶,只是安顿不着在。便是「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问:「心体本正,发而为意之私,然后有不正。今欲正心,且须诚意否?未能诚意,且须操存否?」曰:「岂容有意未诚之先,且放他喜怒忧惧不得其正,不要管它,直要意诚后心却自正,如此,则意终不诚矣。所以伊川说:『未能诚意,且用执持。』」
诚意,是真实好善恶恶,无夹杂。又曰:「意不诚,是私意上错了;心不正,是公道上错了。」又曰:「好乐之类,是合有底,只是不可留滞而不消化。无留滞,则此心便虚。」
问:「忿懥、恐惧、忧患、好乐,皆不可有否?」曰:「四者岂得皆无!但要得其正耳,如中庸所谓『喜怒哀乐发而中节』者也。」
心有喜怒忧乐则不得其正,非谓全欲无此,此乃情之所不能无。但发而中节,则是;发不中节,则有偏而不得其正矣。
好、乐、忧、惧四者,人之所不能无也,但要所好所乐皆中理。合当喜,不得不喜;合当怒,不得不怒。
四者人所不能无也,但不可为所动。若顺应将去,何「不得其正」之有!如颜子「不迁怒」,可怒在物,颜子未尝为血气所动,而移于人也,则岂怒而心有不正哉!
正心,却不是将此心去正那心。但存得此心在这里,所谓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自来不得。
问:「忿懥、恐惧、好乐、忧患,皆以『有所』为言,则是此心之正不存,而是四者得以为主于内。」曰:「四者人不能无,只是不要它留而不去。如所谓『有所』,则是被他为主于内,心反为它动也。」
大学七章,看「有所」二字。「有所忧患」,忧患是合当有,若因此一事而常留在胸中,便是有。「有所忿懥」,因人之有罪而挞之,才挞了,其心便平,是不有;若此心常常不平,便是有。恐惧、好乐亦然。
「心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忿懥已自粗了。有事当怒,如何不怒。只是事过,便当豁然,便得其正。若只管忿怒滞留在这里,如何得心正。「心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如一个好物色到面前,真个是好,也须道是好,或留在这里。若将去了,或是不当得他底,或偶然不得他底,便休,不可只管念念着他。
问:「伊川云:『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人所不能无者,但不以动其心。』既谓之忿懥、忧患,如何不牵动他心?」曰:「事有当怒当忧者,但过了则休,不可常留在心。颜子未尝不怒,但不迁耳。」因举楼中:「果怒在此,不可迁之于彼。」
心不可有一物。喜怒哀乐固欲得其正,然过后须平了。且如人有喜心,若以此应物,便是不得其正。
看心有所喜怒说,曰:「喜怒哀乐固欲中节,然事过后便须平了。谓如事之可喜者,固须与之喜,然别遇一事,又将此意待之,便不得其正。盖心无物,然后能应物。如一量称称物,固自得其平。若先自添着些物在上,而以之称物,则轻重悉差矣。心不可有一物,亦犹是也。」
「四者心之所有,但不可使之有所私尔。才有所私,便不能化,梗在胸中。且如忿懥、恐惧,有当然者。若定要他无,直是至死方得,但不可先有此心耳。今人多是才忿懥,虽有可喜之事亦所不喜;才喜,虽有当怒之事亦不复怒,便是蹉过事理了,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了。盖这物事才私,便不去,只管在胸中推荡,终不消释。设使此心如太虚然,则应接万务,各止其所,而我无所与,则便视而见,听而闻,食而真知其味矣。看此一段,只是要人不可先有此心耳。譬如衡之为器,本所以平物也,今若先有一物在上,则又如何称!」顷之,复曰:「要之,这源头却在那致知上。知至而意诚,则『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好者端的是好,恶者端的是恶。某常云,此处是学者一个关。过得此关,方始是实。」又曰:「某常谓此一节甚异。若知不至,则方说恶不可作,又有一个心以为为之亦无害;以为善不可不为,又有一个心以为不为亦无紧要。譬如草木,从下面生出一个芽子,这便是不能纯一,这便是知不至之所为。」或问公私之别。曰:「今小譬之:譬如一事,若系公众,便心下不大段管;若系私己,便只管横在胸中,念念不忘。只此便是公私之辨。」
「忿懥、好乐、恐惧、忧患,这四者皆人之所有,不能无。然有不得其正者,只是应物之时不可夹带私心。如有一项事可喜,自家正喜,蓦见一可怒底事来,是当怒底事,却以这喜心处之,和那怒底事也喜了,便是不得其正。可怒事亦然。惟诚其意,真个如鉴之空,如衡之平,妍媸高下,随物定形,而我无与焉,这便是正心。」因说:「前在漳州,见属官议一事,数日不决,却是有所挟。后忽然看破了,道:『这个事不可如此。』一向判一二百字,尽皆得这意思。此是因事上见这心亲切。」贺孙录别出。
先之问:「心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曰:「心在这一事,不可又夹带那一事。若自家喜这一项事了,更有一事来,便须放了前一项,只平心就后一项理会,不可又夹带前喜之之心在这里。有件喜事,不可因怒心来,忘了所当喜处;有件怒事,不可因喜事来,便忘了怒。且如人合当行大门出,却又有些回避底心夹带在里面,却要行便门出。虽然行向大门出,念念只有个行便门底心在这里,少刻或自拗向便门去。学者到这里,须是便打杀那要向便门底心,心如何不会端正!这般所在,多是因事见得分明。前在漳州,有一公事,合恁地直截断。缘中间情有牵制,被他挠数日。忽然思量透,便断了,集同官看,觉当时此心甚正。要知此正是正心处。」
敬之问:「『正心』章云:『人之心要当不容一物。』」曰:「这说便是难。才说不容一物,却又似一向全无相似。只是这许多好乐、恐惧、忿懥、忧患,只要从无处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看来非独是这几项如此,凡是先安排要恁地,便不得。如人立心要恁地严毅把捉,少间只管见这意思,到不消恁地处也恁地,便拘逼了。有人立心要恁地慈祥宽厚,少间只管见这意思,到不消恁地处也恁地,便流入于姑息苟且。如有心于好名,遇着近名底事,便愈好之;如有心于为利,遇着近利底事,便贪欲。」
人心如一个镜,先未有一个影象,有事物来,方始照见妍丑。若先有一个影象在里,如何照得!人心本是湛然虚明,事物之来,随感而应,自然见得高下轻重。事过便当依前恁地虚,方得。若事未来,先有一个忿懥、好乐、恐惧、忧患之心在这里,及忿懥、好乐、恐惧、忧患之事到来,又以这心相与滚合,便失其正。事了,又只苦留在这里,如何得正?
叶兄又问「忿懥」章。曰:「这心之正,却如称一般。未有物时,称无不平。才把一物在上面,便不平了。如镜中先有一人在里面了,别一个来,便照不得。这心未有物之时,先有个主张说道:『我要如何处事。』才遇着事,便以是心处之,便是不正。且如今人说:『我做官,要抑强扶弱。』及遇着当强底事,也去抑他,这便也是不正。」
喜怒忧惧,都是人合有底。只是喜所当喜,怒所当怒,便得其正。若欲无这喜怒忧惧,而后可以为道,则无是理。小人便只是随这喜怒忧惧去,所以不好了。
问「忿懥」章。曰:「只是上下有不恰好处,便是偏。」
问忿懥。曰:「是怒之甚者。」又问:「忿懥比恐惧、忧患、好乐三者,觉得忿懥又类过于怒者。」曰:「其实也一般。古人既如此说,也不须如此去寻讨。」履孙。
问:「喜怒忧惧,人心所不能无。如忿懥乃戾气,岂可有也?」曰:「忿又重于怒心。然此处须看文势大意。但此心先有忿懥时,这下面便不得其正。如镜有人形在里面,第二人来便照不得。如称子钉盘星上加一钱,则称一钱物便成两钱重了。心若先有怒时,更有当怒底事来,便成两分怒了;有当喜底事来,又减却半分喜了。先有好乐,也如此;先有忧患,也如此。若把忿懥做可疑,则下面忧患、好乐等皆可疑。」问:「八章谓:『五者有当然之则。』如敖惰之心,则岂可有也?」曰:「此处亦当看文势大意。敖惰,只是一般人所为得人厌弃,不起人敬畏之心。若把敖惰做不当有,则亲爱、敬畏等也不当有。」寓录略。
刘圻父说「正心」章,谓:「不能存之,则四者之来,反动其心。」曰:「是当初说时添了此一若据经文,但是说四者之来,便撞翻了这坐子耳。」又曰:「只争个动不动。」又曰:「若当初有此一节时,传文须便说在那里了。他今只恁地说,便是无此意。却是某于解处,说絮着这些子。」
今不是就静中动将去,却是就第二重动上动将去,如忿懥、好乐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