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2章

或问:「意者,乃听命于心者也。今曰『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意乃在心之先矣。」曰:「『心』字卒难摸索。心譬如水:水之体本澄湛,却为风涛不停,故水亦摇动。必须风涛既息,然后水之体得静。人之无状污秽,皆在意之不诚。必须去此,然后能正其心。及心既正后,所谓好恶哀矜,与修身齐家中所说者,皆是合有底事。但当时时省察其固滞偏胜之私耳。」壮祖录疑同闻别出。

问:「心者,身之主;意者,心之发。意发于心,则意当听命于心。今曰『意诚而后心正』,则是意反为心之管束矣,何也?」曰:「心之本体何尝不正。所以不得其正者,盖由邪恶之念勃勃而兴,有以动其心也。譬之水焉,本自莹净宁息,盖因波涛汹涌,水遂为其所激而动也。更是大学次序,诚意最要。学者苟于此一节分别得善恶、取舍、是非分明,则自此以后,凡有忿懥、好乐、亲爱、畏敬等类,皆是好事。大学之道,始不可胜用矣。」

问:「心如何正?」曰:「只是去其害心者。」

或问正心修身。曰:「今人多是不能去致知处着力,此心多为物欲所陷了。惟圣人能提出此心,使之光明,外来底物欲皆不足以动我,内中发出底又不陷了。」

心纔不正,其终必至于败国亡家。

「诚意正心」章,一说能诚其意,而心自正;一说意诚矣,而心不可不正。问:「修身齐家亦然否?」曰:「此是交会处,不可不看。」又曰:「诚意以敬为先。」

或问:「正心、修身,莫有浅深否?」曰:「正心是就心上说,修身是就应事接物上说。那事不自心做出来!如修身,如絜矩,都是心做出来。但正心,却是萌芽上理会。若修身与絜矩等事,都是各就地头上理会。」

毅然问:「『家齐,而后国治,天下平。』如尧有丹朱,舜有瞽瞍,周公有管蔡,却能平治,何也?」曰:「尧不以天下与丹朱而与舜,舜能使瞽瞍不格奸,周公能致辟于管蔡,使不为乱,便是措置得好了。然此皆圣人之变处。想今人家不解有那瞽瞍之父,丹朱之子,管蔡之兄,都不须如此思量,且去理会那常处。」

「壹是」,一切也。汉书平帝纪「一切」,颜师古注:「犹如以刀切物,取其整齐。」

李从之问:「『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何故只言修身?」曰:「修身是对天下国家说。修身是本,天下国家是末。凡前面许多事,便是理会修身。『其所厚者薄,所薄者厚』,又是以家对国说。」

问:「大学解:『所厚,谓家。』若诚意正心,亦可谓之厚否?」曰:「不可。此只言先后缓急。所施则有厚薄。」

问:「大学之书,不过明德、新民二者而已。其自致知、格物以至平天下,乃推广二者,为之条目以发其意,而传意则又以发明其条目者。要之,不过此心之体不可不明,而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乃其明之之工夫耳。」曰:「若论了得时,只消『明明德』一句便了,不用下面许多。圣人为学者难晓,故推说许多节目。今且以明德、新民互言之,则明明德者,所以自新也;新民者,所以使人各明其明德也。然则虽有彼此之间,其为欲明之德,则彼此无不同也。譬之明德却是材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却是下工夫以明其明德耳。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之际,要得常见一个明德隐然流行于五者之间,方分明。明德如明珠,常自光明,但要时加拂拭耳。若为物欲所蔽,即是珠为泥涴,然光明之性依旧自在。」以下总论纲领、条目。

大学「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于至善」,此三个是大纲,做工夫全在此三句内。下面知止五句是说效验如此。上面是服药,下面是说药之效验。正如说服到几日效如此,又服到几日效又如此。看来不须说效亦得,服到日子满时,自然有效。但圣人须要说到这田地,教人知「明明德」三句。后面又分析开八件:致知至修身五件,是明明德事;齐家至平天下三件,是新民事。至善只是做得恰好。后面传又立八件,详细剖析八件意思。大抵闲时吃紧去理会,须要把做一件事看,横在胸中,不要放下。若理会得透彻,到临事时,一一有用处。而今人多是闲时不吃紧理会,及到临事时,又不肯下心推究道理,只说且放过一次亦不妨。只是安于浅陋,所以不能长进,终于无成。大抵是不曾立得志,枉过日子。且如知止,只是闲时穷究得道理分晓,临事时方得其所止。若闲时不曾知得,临事如何了得。事亲固是用孝,也须闲时理会如何为孝,见得分晓,及到事亲时,方合得这道理。事君亦然。以至凡事都如此。又问:「知止,是万事万物皆知得所止,或只指一事而言?」曰:「此彻上彻下,知得一事,亦可谓之知止。」又问:「上达天理,便是事物当然之则至善处否?」曰:「只是合礼处,便是天理。所以圣人教人致知、格物,亦只要人理会得此道理。」又问:「大学表里精粗如何?」曰:「自是如此。粗是大纲,精是里面曲折处。」又曰:「外面事要推阐,故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里面事要切己,故修身、正心,必先诚意。致知愈细密。」又问真知。曰:「曾被虎伤者,便知得是可畏。未曾被虎伤底,须逐旋思量个被伤底道理,见得与被伤者一般,方是。」

格物、致知,是求知其所止;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求得其所止。物格、知至,是知所止;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是得其所止。大学中大抵虚字多。如所谓「欲」、「其」、「而后」,皆虚字;「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致知、格物、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实字。今当就其紧要实处着工夫。如何是致知、格物以至于治国、平天下,皆有节目,须要一一穷究着实,方是。

自「欲明明德于天下」至「先致其知」,皆是隔一节,所以言欲如此者,必先如此。「致知在格物」,知与物至切近,正相照在。格物所以致知,物才格,则知已至,故云在,更无次第也。

大学「明明德于天下」以上,皆有等级。到致知格物处,便较亲切了,故文势不同,不曰「致知者先格其物」,只曰「致知在格物」也。「意诚而后心正」,不说是意诚了便心正,但无诈伪便是诚。心不在焉,便不正。或谓但正心,不须致知、格物,便可以修身、齐家,却恐不然。圣人教人穷理,只道是人在善恶中,不能分别得,故善或以为恶,恶或以为善;善可以不为不妨,恶可以为亦不妨。圣人便欲人就外面拦截得紧,见得道理分明,方可正得心,诚得意。不然,则圣人告颜子,如何不道非礼勿思,却只道勿视听言动?如何又先道「居处恭,执事敬」,而后「与人忠」?「敬」字要体得亲切,似得个「畏」字。铢记先生尝因诸生问敬宜何训,曰:「是不得而训也。惟『畏』庶几近之。」铢云:「以『畏』训『敬』,平淡中有滋味。」曰:「然。」

「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至致知在格物。」「欲」与「先」字,谓如欲如此,必先如此,是言工夫节次。若「致知在格物」,则致知便在格物上。看来「欲」与「先」字,差慢得些子,「在」字又紧得些子。履孙。

大学言『物格而后知至,止天下平。』圣人说得宽,不说道能此即能彼,亦不说道能此而后可学彼。只是如此宽说,后面逐段节节更说,只待人自看得如何。

蔡元思问:「大学八者条目,若必待行得一节了,旋进一节,则没世穷年,亦做不彻。看来日用之间,须是随其所在而致力:遇着物来面前,便用格;知之所至,便用致;意之发,便用诚;心之动,便用正;身之应接,便用修;家便用齐;国便用治,方得。」曰:「固是。他合下便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便是就这大规模上说起。只是细推他节目紧要处,则须在致知、格物、诚意迤逦做将去」云云。又曰:「有国家者,不成说家未齐,未能治国,且待我去齐得家了,却来治国;家未齐者,不成说身未修,且待我修身了,却来齐家!无此理。但细推其次序,须着如此做。若随其所遇,合当做处,则一齐做始得。」

大学自致知以至平天下,许多事虽是节次如此,须要一齐理会。不是说物格后方去致知,意诚后方去正心。若如此说,则是当意未诚,心未正时有家也不去齐,如何得!且如「在下位不获乎上」数句,意思亦是如此。若未获乎上,更不去治民,且一向去信朋友;若未信朋友时,且一向去悦亲,掉了朋友不管。须是多端理会,方得许多节次。圣人亦是略分个先后与人知,不是做一件净尽无余,方做一件。若如此做,何时得成!又如喜怒上做工夫,固是;然亦须事事照管,不可专于喜怒。如易损卦「惩忿窒欲」,益卦「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似此说话甚多。圣人却去四头八面说来,须是逐一理会。身上许多病痛,都要防闲。

问:「知至了意便诚,抑是方可做诚意工夫?」曰:「也不能恁地说得。这个也在人。一般人自便能如此。一般人自当循序做。但知至了,意诚便易。且如这一件事知得不当如此做,末梢又却如此做,便是知得也未若知得至时,便决不如此。如人既知乌喙之不可食,水火之不可蹈,岂肯更试去食乌喙,蹈水火!若是知得未至时,意决不能诚。」问:「知未至之前,所谓慎独,亦不可忽否?」曰:「也不能恁地说得。规模合下皆当齐做。然这里只是说学之次序如此,说得来快,无恁地劳攘,且当循此次序。初间『欲明明德于天下』时,规模便要恁地了。既有恁地规模,当有次序工夫;既有次序工夫,自然有次序功效:『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只是就这规模恁地广开去,如破竹相似,逐节恁地去。」

说大学次序,曰:「致知、格物,是穷此理;诚意、正心、修身,是体此理;齐家、治国、平天下,只是推此理。要做三节看。」

大学一篇却是有两个大节目:物格、知至是一个,诚意、修身是一个。才过此二关了,则便可直行将去。

物格、知至,是一截事;意诚、心正、身修,是一截事;家齐、国治、天下平,又是一截事。自知至交诚意,又是一个过接关子;自修身交齐家,又是一个过接关子。

自格物至修身,自浅以及深;自齐家至平天下,自内以及外。

或问:「格物、致知,到贯通处,方能分别取舍。初间亦未尝不如此,但较生涩勉强否?」曰:「格物时是穷尽事物之理,这方是区处理会。到得知至时,却已自有个主宰,会去分别取舍。初间或只见得表,不见得里;只见得粗,不见得精。到知至时,方知得到;能知得到,方会意诚,可者必为,不可者决不肯为。到心正,则胸中无些子私蔽。洞然光明正大,截然有主而不乱,此身便修,家便齐,国便治,而天下可平。」

格物、致知,比治国、平天下,其事似小。然打不透,则病痛却大,无进步处。治国、平天下,规模虽大,然这里纵有未尽处,病痛却小。格物、致知,如「知及之」;正心、诚意,如「仁能守之」。到得「动之不以礼」处,只是小小未尽善。方子录云:「格物、诚意,其事似乎小。然若打不透,却是大病痛。治国、平天下,规模虽大,然若有未到处,其病却小,盖前面大本领已自正了。学者若做到物格、知至处,此是十分以上底人。」

问:「看来大学自格物至平天下,凡八事,而心是在当中,担着两下者。前面格物、致知、诚意,是理会个心;后面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是心之功用。」曰:「据他本经,去修身上截断。然身亦是心主之。」士毅。

自明明德至于治国、平天下,如九层宝塔,自下至上,只是一个塔心。四面虽有许多层,其实只是一个心。明德、正心、诚意、修身,以至治国、平天下,虽有许多节次,其实只是一理。须逐一从前面看来,看后面,又推前面去。故曰「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也。

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至『致知在格物』,详其文势,似皆是有为而后为者。」曰:「皆是合当为者。经文既自明德说至新民,止于至善,下文又却反复明辨,以见正人者必先正己。孟子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亦是此意。」

问:「『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至『致知在格物』,向疑其似于为人。今观之,大不然。盖大人,以天下为度者也。天下苟有一夫不被其泽,则于吾心为有慊;而吾身于是八者有一毫不尽,则亦何以明明德于天下耶!夫如是,则凡其所为,虽若为人,其实则亦为己而已。」先生曰:「为其职分之所当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