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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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敬,只是收敛来。程夫子亦说敬。孔子说「行笃敬」,「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圣贤亦是如此,只是工夫浅深不同。圣贤说得好:「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为学有大要。若论看文字,则逐句看将去。若论为学,则自有个大要。所以程子推出一个「敬」字与学者说,要且将个「敬」字收敛个身心,放在模匣子里面,不走作了,然后逐事逐物看道理。尝爱古人说得「学有缉熙于光明」,此句最好。盖心地本自光明,只被利欲昏了。今所以为学者,要令其光明处转光明,所以下「缉熙」字。缉,如「缉麻」之「缉」,连缉不已之意。熙,则训「明」字。心地光明,则此事有此理,此物有此理,自然见得。且如人心何尝不光明。见他人做得是,便道是;做得不是,便知不是,何尝不光明。然只是才明便昏了。又有一种人自谓光明,而事事物物元不曾照见。似此光明,亦不济得事。今释氏自谓光明,然父子则不知其所谓亲,君臣则不知其所谓义。说他光明,则是乱道!

今说此话,却似险,难说。故周先生只说「一者,无欲也」。然这话头高,卒急难凑泊。寻常人如何便得无欲!故伊川只说个「敬」字,教人只就这「敬」字上捱去,庶几执捉得定,有个下手处。纵不得,亦不至失。要之,皆只要人于此心上见得分明,自然有得尔。然今之言敬者,乃皆装点外事,不知直截于心上求功,遂觉累坠不快活。不若眼下于求放心处有功,则尤省力也。但此事甚易,只如此提醒,莫令昏昧,一二日便可见效,且易而省力。只在念不念之间耳,何难而不为!

「敬」字,前辈都轻说过了,唯程子看得重。人只是要求放心。何者为心?只是个敬。人纔敬时,这心便在身上了。

人之为学,千头万绪,岂可无本领!此程先生所以有「持敬」之语。只是提撕此心,教他光明,则于事无不见,久之自然刚健有力。骧。

「而今只是理会个敬,一日则有一日之效,一月则有一月之效。」因问或问中程子谢尹所说敬处。曰:「譬如此屋,四方皆入得。若从一方入到这里,则那三方入处都在这里了。」

程先生所以有功于后学者,最是「敬」之一字有力。人之心性,敬则常存,不敬则不存。如释老等人,却是能持敬。但是他只知得那上面一截事,却没下面一截事。觉而今恁地做工夫,却是有下面一截,又怕没那上面一截。那上面一截,却是个根本底。卓。

今人皆不肯于根本上理会。如「敬」字,只是将来说,更不做将去。根本不立,故其它零碎工夫无凑泊处。明道延平皆教人静坐。看来须是静坐。

「敬」字工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

「敬」之一字,真圣门之纲领,存养之要法。一主乎此,更无内外精粗之间。

先立乎其大者。持敬。

敬则万理具在。

仲思问「敬者,德之聚」。曰:「敬则德聚,不敬则都散了。」

敬胜百邪。

只敬,则心便一。

敬,只是此心自做主宰处。

人常恭敬,则心常光明。

敬则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惩窒消治。

人能存得敬,则吾心湛然,天理粲然,无一分着力处,亦无一分不着力处。

敬是个扶策人底物事。人当放肆怠惰时,才敬,便扶策得此心起。常常会恁地,虽有些放僻邪侈意思,也退听。

敬不是只恁坐地。举足动步,常要此心在这里。

敬非是块然兀坐,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心无所思,而后谓之敬。只是有所畏谨,不敢放纵。如此则身心收敛,如有所畏。常常如此,气象自别。存得此心,乃可以为学。

敬不是万事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耳。

敬,只是一个「畏」字。

敬无许多事。

「敬,只是收敛来。」又曰:「敬是始终一事。」

问敬。曰:「一念不存,也是间断;一事有差,也是间断。」

问:「敬何以用工?」曰:「只是内无妄思,外无妄动。」柄。

「心走作不在此,便是放。夫人终日之间,如是者多矣。『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皆求之之道也。须是敬。」问敬。曰:「不用解说,只整齐严肃便是。」

持敬之说,不必多言。但熟味「整齐严肃」,「严威俨恪」,「动容貌,整思虑」,「正衣冠,尊瞻视」此等数语,而实加工焉,则所谓直内,所谓主一,自然不费安排,而身心肃然,表里如一矣。

或问:「主敬只存之于心,少宽四体亦无害否?」曰:「心无不敬,则四体自然收敛,不待十分着意安排,而四体自然舒适。着意安排,则难久而生病矣。」

何丞说:「敬不在外,但存心便是敬。」先生曰:「须动容貌,整思虑,则生敬。」已而曰:「各说得一边。」

「坐如尸,立如齐」,「头容直,目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气容肃」,皆敬之目也。

今所谓持敬,不是将个「敬」字做个好物事样塞放怀里。只要胸中常有此意,而无其名耳。

元思问:「持敬易散漫,如何?」曰:「只唤着,便在此。」

或问:「持敬患不能久,当如何下功夫?」曰:「某旧时亦曾如此思量,要得一个直截道理。元来都无他法,只是习得熟,熟则自久。」

问:「人于诚敬有作辍。」曰:「只是在人,人须自责。如『为仁由己』,作与辍都不干别人事,须是自家肯做。」又问:「如此时须是勉强?」曰:「然。」

或问:「先持敬,令此心惺惺了,方可应接事物,何如?」曰:「不然。」伯静又问:「须是去事物上求。」曰:「亦不然。若无事物时,不成须去求个事物来理会。且无事物之时,要你做甚么?」

「动出时也要整齐,平时也要整齐。」方问:「乃是敬贯动静?」曰:「到头底人,言语无不贯动静者。」

问:「敬通贯动静而言。然静时少,动时多,恐易得挠乱。」曰:「如何都静得!有事须着应。人在世间,未有无事时节;要无事,除是死也。自早至暮,有许多事。不成说事多挠乱,我且去静坐。敬不是如此。若事至前,而自家却要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都死了。无事时敬在里面,有事时敬在事上。有事无事,吾之敬未尝间断也。且如应接宾客,敬便在应接上;宾客去后,敬又在这里。若厌苦宾客,而为之心烦,此却是自挠乱,非所谓敬也。故程子说:『学到专一时方好。』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此段,这一句是紧要处。」

学者当知孔门所指求仁之方,日用之间,以敬为主。不论感与未感,平日常是如此涵养,则善端之发,自然明着。少有间断,而察识存养,扩而充之,皆不难乎为力矣。造次颠沛,无时不习。此心之全体皆贯乎动静语默之间,而无一息之间断,其所谓仁乎!

「敬且定下,如东西南北各有去处,此为根本,然后可明。若与万物并流,则如播糠眯目,上下四方易位矣!如伊川说:『聪明睿知,皆由是出。』方曰:「敬中有诚立明通道理?」曰:「然。」

大率把捉不定,皆是不仁。人心湛然虚定者,仁之本体。把捉不定者,私欲夺之,而动摇纷扰矣。然则把捉得定,其惟笃于持敬乎!」直卿。

问:「主敬时私欲全不萌,此固是仁。或于物欲中打一觉悟,是时私欲全无,天理尽见,即此便是仁之全体否?」曰:「便是不如此。且如在此静坐时,固敬。应事接物,能免不差否?只才被人叫时,自家便随他去了。须于应事接物上不错,方是。这个便是难。」

问:「人如何发其诚敬,消其欲?」曰:「此是极处了。诚,只是去了许多伪;敬,只是去了许多怠慢;欲,只是要窒。」

诚、敬、寡欲,不可以次序做工夫。数者虽则未尝不串,然其实各是一件事。不成道敬则欲自寡,却全不去做寡欲底功夫,则是废了克己之功也。但恐一旦发作,又却无理会。譬如平日慎起居,节饮食,养得如此了,固是无病。但一日意外病作,岂可不服药。敬只是养底功夫。克己是去病。须是俱到,无所不用其极。

敬如治田而灌溉之功;克己,则是去其恶草也。

问持敬与克己工夫。曰:「敬是涵养操持不走作;克己,则和根打并了,教他尽净。」又问敬斋箴。曰:「此是敬之目,说有许多地头去处。」

问:「且如持敬,岂不欲纯一于敬?然自有不敬之念,固欲与己相反,愈制则愈甚。或谓只自持敬,虽念虑妄发,莫管他,久将自定,还如此得否?」曰:「要之,邪正本不对立,但恐自家胸中无个主。若有主,邪自不能入。」又问:「不敬之念,非出于心。如忿欲之萌,学者固当自克,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至于思虑妄发,欲制之而不能。」曰:「纔觉恁地,自家便挈起了。但莫先去防他。然此只是自家见理不透,做主不定,所以如此。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才意诚,则自然无此病。」

问:「尝学持敬。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如此颇觉有力。只是瞑目静坐时,支遣思虑不去。或云,只瞑目时已是生妄想之端。读书心在书,为事心在事,只是收聚得心,未见敬之体。」曰:「静坐而不能遣思虑,便是静坐时不曾敬。敬只是敬,更寻甚敬之体?似此支离,病痛愈多,更不曾做得工夫,只了得安排杜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