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宋王鎡撰。鎡字介翁,括苍人,尝官县尉。宋亡之后,弃印绶归隐湖山,扁所居为“月洞”,因以名其所著之诗。此本为嘉靖壬子其族孙端茂所刊,诗仅七十馀首,前有《端茂序》。又有嘉靖辛丑《汤显祖序》,摘举集中佳句,并称其七言绝句有闲逸之趣。今观其诗,七言律诗,格力稍弱,不及七言绝句。其七言绝句,如“春风无力晴丝软,绊住杨花不肯飞”、“绣帘不隔荼蘼月,香影无人自入楼”、“凉风敲落梧桐叶,片片飞来尽是秋”,又多近於小词,不为高调。
惟五言律诗如“蝉声秋岸树,雁影夕阳楼”、“马嘶经战地,雕认打围山”、“橹声荷叶浦,萤火豆花田”、“斜阳晒鱼网,疏竹露人家”、“晴雪添崖瀑,春云杂晓烟”,皆绰有九僧之意。盖宋末诗人,有江湖一派,有晚唐一派,鎡盖沿晚唐派者,故往往有佳句,而乏高韵,亦绝无一篇作古体。然较之江湖末流寒酸纤琐,则固胜之矣。
《伯牙琴》一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邓牧撰。牧字牧心,钱塘人。宋亡不仕。至元己亥入洞霄,止於超然馆,沈介石为营白鹿山房居之。后无疾而逝。牧与谢翱、周密等友善,二人皆抗节遯迹者。尝为翱作传,为密作《蜡屐集序》,而《翱传》叙交情尤笃。翱之临卒,適牧出游,翱作诗有“谢豹花开桑叶齐,戴胜芊生药草肥,九锁山人归不归”之句。九锁山人,牧别号也。其志趣可想见矣。密放浪山水,著《癸辛杂识》诸书,每述宋亡之由,多追咎韩、贾,有黍离诗人彼何人哉之感。翱《西台恸哭记》诸作,多慷慨悲愤,发变徵之音。牧则惟《寓屋壁记》、《逆旅壁记》二篇稍露繁华消歇之感,馀无一词言及兴亡。而实侘傺幽忧,不能自释,故发而为世外放旷之谈,古初荒远之论,宗旨多涉於二氏。其《君道》一篇,竟类许行并耕之说;《吏道》一篇,亦类《老子》剖斗折衡之旨。盖以宋君臣湖山游宴,纪纲丛脞,以致於亡,故有激而言之,不觉其词之过也。是集为牧所自编,皆滔滔清辨,而不失修洁,非晚宋诸人所及。前有《自序》,后有《自跋》,以知音难遇,故以《伯牙琴》为名。《跋》称诗文六十馀篇。此本惟文二十四篇,并序跋为二十六,盖佚其诗一卷也。末又附《冲天观记》、《超然馆记》、《清真道院碑记》三篇,题曰《补遗》。而《清真道院碑记》末有“大德四年庚子钱塘邓牧记,集贤直学士赵孟頫书”字。知后人从石刻抄入,非集所本有。《自跋》称平生为文不止此,是一证矣。
《存雅堂遗稿》五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方凤撰。凤字韶卿,一字景山,浦江人。试太学,举礼部不第,后以特恩授容州文学。宋亡,遁归,隐於仙华山,同里义乌令吴渭辟家塾敬事之。疾革,命子樗题其旌曰容州,示不忘宋也。其门人柳贯辑其遗诗三百八十篇,厘为九卷,属永嘉尹赵敬叔刻置县斋,黄溍为之序。及宋濂作《凤传》,又称《存雅堂稿》三千馀篇。盖据其未刻者而言,故与《溍序》篇数多寡不合。其后浸以散逸,遂并版本亦亡。国朝顺治甲午,其里人张燧乃博蒐诸书,掇拾残剩,汇为此编。
凡诗七十三首、文十二首、《金华洞天行纪》一篇,附以凤子樗、梓诗十六首、文五首。凤志节可称,所作文章,亦肮脏磊落,不屑为庸腐之语。龚开尝评其诗,以为由本论之,在人伦不在人事;等而上之,在天地,不在古今。盖凤泽畔行吟,往往眷念宗邦,不忘忠爱。开亦以遗民终老,故扬诩未免过情。然幽忧悲思,缠绵悱恻,虽亡国之音,固犹不失风人之义也。原本尚有《物异考》一卷、《月泉吟社诗》二卷、《外篇》诗文二卷。今案《物异考》出自唐、宋遗书,寥寥数则,无资考证。《月泉吟社诗》已有别本自行。至《外篇》所辑他人赠答之作,并《谢翱传》、《吴莱碑》而录之,尤为泛滥,今并从删削焉。
《吾汶稿》十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王炎午撰。炎午初名应梅,字鼎翁,后改今名。安成人。宋末为太学生。
咸淳间,文天祥募兵勤王,炎午杖策谒之,留入幕府,旋以母老辞归。天祥被执北上,炎午为文生祭之,励以必死,尤世所称。入元后终身不出。因所居汶源里名其稿曰《吾汶》,以示不仕异代之义。其稿凡文九卷,《附录》一卷,揭徯斯、欧阳玄皆为之序。然传本颇稀,明宣德中始行於世。正德中其裔孙伟乃刻之南京,后版散佚。万历中其裔孙伯洪重刊,乃摘抄为二卷,仅录文二十八首、词二首,又自以杂文数篇缀於末,去取失当,殊不足观。此本从旧刻录出,犹完帙之仅存者也。炎午大节不亏,而文章不甚著名。其集晚出,或后人有所窜入,珠砾混杂,亦未可知。然要当以人重,不当仅求之词藻间。王士祯《居易录》至以为里社饼肆中庆吊卷轴之语,又摭其干姚参政、贯学士书,并其人而丑诋之,则未免责备太甚矣。
《在轩集》一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黄公绍撰。公绍字直翁,昭武人,宋咸淳元年进士。集中《樵川新驿记》称至元二十有三年。是岁丙戌,上距德祐乙亥,已十年矣。《记》中自称曰民,盖入元未仕也。公绍尝取胡安国“心要在腔子里”语,名所居曰“在轩”,因以名集,然所载仅文三十九篇、诗馀二十八首。其文三十九篇之中为儒言者六篇,而为佛氏疏榜之语者乃三十三篇。殆原本散逸,后人掇拾遗稿,以僧徒重其笔墨,藏弆为荣,故所收特多欤。考厉鹗《宋诗纪事》,蒐采最博,而求公绍一诗不可得,仅以《西湖棹歌》十首介於诗词之间者当之。知鹗所见亦此本,别无全集矣。
公绍尝作《古今韵会》,有名於世,然原本久已散佚。今所传者乃熊忠举要,已非复公绍之原本。真出公绍手者,惟此一卷耳。宋人遗集,不传者多。公绍在当时为耆宿,虽残编犹可宝也。《书在轩铭后》一篇,记词曰以下,乃其友吴昇之文。意当时手迹,必并载於末,故其文义相属,亦仍并录之,存其旧焉。
《紫岩诗选》三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于石撰。石字介翁,兰谿人。宋亡不仕。因所居自号紫岩。晚徙城中,更号两谿。《浙江通志》载入《文苑传》中,又载入《隐逸传》中。盖二者均所不愧,不可偏举,故两见也。集有丁丑、己卯纪年,乃临安初破之后。又有丁亥、戊子岁作,乃至元二十四、五年。皆其中年以后之诗。每卷题门人吴师道选,仅古今体诗二百首,殆意求精汰,故少作皆不录欤。其古诗感时伤事者多哀厉之音,而或失之太尽。游览闲適者有清迥之致,而或失之稍薄。如《邻叟言》、《母子别》、《路傍女》诸篇,欲摹少陵而不免入於元、白。《山中晚步》诸篇,欲拟襄阳而不免入於钱、郎。皆取法乎上,仅得其中。然在《江湖集》盛行以后,则“啾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矣。律诗不及古诗,特大势尚为清整。至如《题净居寺》之“雪堕枯枝龙解甲,藤缠怪石虎生须”,《题栖真院》之“禅家也办吟边料,不种闲花只种梅”,颇不脱宋季俗格,是则风气之移人也。
《九华诗集》一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宋陈岩撰。岩字清隐,青阳人。咸淳末屡举进士不第,入元遂隐居不仕。筑室於所居高阳河,日啸歌其内。出则遍游九华之胜,至一处则作一诗纪之,名《九华诗集》。前有至大戊申同里方时发《序》,称以山之东西绘为图本,绣入於梓,与远方朋友共之。诗人陈清隐吟咏有旧版,兵毁不全。此二百一十篇乃掇拾於散佚之馀者。捐帑重梓,俾诗与山相照耀於无穷。是时发本刻《九华山图》,而以岩诗附於后。今图佚而诗集独存,篇数与《时发序》合,盖犹原本。岩以大德三年己亥卒,而《时发序》作於戊申,则岩殁后之十年也。其诗皆七言绝句,凡咏名胜者二百七首,咏物产者三首。九华山自唐以李白得名,诗家多有题咏。
而取泉石洞壑之胜,遍加品目,实莫备於是编。其诗亦俱潇洒出尘,绝去畦迳,有高人逸士风格,不仅足供山志采择而已。集后附释希坦诗十一首,乃后人从《池州府志》录入。中有可与岩诗互证者,亦并仍其旧存之焉。
《宁极斋稿》一卷、附《慎独叟遗稿》一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宋陈深撰。深所著有《读易编》、《读诗编》、《读春秋编》,今惟《读春秋编》有刻本,已别著录。其易、诗二编未见传本。其诗则仅存此本而已。卷首有顾嗣立名字二印,盖即《元百家诗选》之所据。卷末有题识曰:“陈清全先生诗稿藏於荻溪王宁远氏,泰昌改元八月十日,张丑敬观。”丑以赏鉴书画称,而不以收藏图籍著。详其语意,殆从真迹录出欤。后附诗一卷,别题曰《宁极斋遗稿》。考《元诗选》,深诗之后附刻其子植诗五首,核之皆在此卷中。嗣立称其遗稿若干首出於祝希哲手抄,并录郑元祐所作墓铭於后,必当日亲见墨迹,故有是言。但《元诗选》题曰慎独叟陈植,而此本乃题《宁极斋遗稿》,似乎深之外集,殊为淆混。今仍题曰《慎独叟遗稿》,以相区别。深父子诗,并舂容闲雅,不失古风。然核其体裁,如出一手。且深诗中多酬应仕宦之作,与郑元祐所作《植墓志》称其文行学术,结知於士林,时方承平,巨室大家将私淑其子弟,必厚币延致者,大概相符,而与深之闭户著书者颇不相合。疑或皆为植诗而传写讹异,误以为深欤。然如《輓褚伯秀诗》,又似乎其时植年尚少,未必即能作诗。
别无显证,姑存疑焉可矣。
《仁山集》六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金履祥撰。履祥有《尚书表注》,已著录。履祥受学於王柏,柏受学於何基,基受学於黄幹,号为得朱子之传。其诗乃仿佛《击壤集》,不及朱子远甚。
王士祯《居易录》极称其《箕子操》一篇,然亦不工。夫邵子以诗为寄,非以诗立制。履祥乃执为定法,选《濂洛风雅》一编,欲挽千古诗人,归此一辙。所谓华之学王,皆在形骸之外,去之愈远。所作均不入格,固其所矣。至其杂文,如《百里千乘说》、《深衣小传》、《中国山水总说》、《次农说》诸篇,则具有根柢。其馀亦醇洁有法,不失为儒者之言。盖履祥於经史之学研究颇深,故其言有物,终与空谈性命者异也。
《自堂存稿》四卷(永乐大典本)
宋陈杰撰。厉鹗《宋诗纪事》载,杰字寿夫,分宁人,淳祐十年进士,制置司属官,有《自堂存稿》。然鹗仅录其《题梅坛毛庆甫云悦楼诗》一首,云出梅仙事实。则尚未见其集,故所载爵里亦不能具其始末。今从《永乐大典》裒辑遗篇,尚得四卷。以其诗语考之,四言古诗中《春日江永》诸篇自注曰“端平以来”,是当理宗之初已能吟咏,其年当在二十左右。下距帝德祐乙亥凡四十二年,则宋亡时已近六旬。《闲舣记》之末署延祐二年七月。是岁乙卯,上距宋亡又四十年,则杰年已在百岁外,不应如是之寿考,时代似不相及。又《闲舣记》末称使其子樵书而刻之。元鹿皮子陈樵,实婺州东阳人,里籍亦不相符。是记殆陈樵之父所作,《永乐大典》误题杰名欤。然观集中《重过西湖感事》诸篇,则为宋之遗老,入元尚在,固可无疑也。集中有《和大阃芍药宴诗》,作於淮南。又有《宣檄随府诗》,称“溯楚三千里,离淮第一程”。则先官淮幕,后官楚幕,与厉鹗所载制置司属官语合。又有《与节东归和同幕送行诗》,称宜黜而升愧在中。
又有《请代诗》,称郡小凋残最。又有《乙丑元旦寿昌拜表诗》。则后亦守郡,非竟终於幕僚。厉鹗所载,尚为未尽矣。其诗虽源出江西,而风姿峭茜,颇参以石湖、剑南格调。视宋末江湖一派气含蔬筍者戛然有殊,在黄茅白苇之中不可不谓之翘楚。据其《戊辰重过弋阳石桥诗注》,盖与谢枋得相善。又《读邸报》诸作,排斥奸谀,语皆忠愤。而《和郭应酉诗》自称“扶惫效死,客自杭来,谈江上师溃,及京师非才误国,极为不平”云云。并附录郭诗而注曰“郭后赴厓山”。
其志节亦可想见,则不徒诗之足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