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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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高亭记改本

三高亭,天下绝景也,石湖老仙一记,亦天下奇笔也。余尝见当时手稿,揩摩抉剔,如洗玉浣锦,信前辈作文不惮于改如此。因详书于此,与同志评之。记云:

“乾道三年二月,吴江县新作三高祠成。三高者:越上将军姓范氏,是为鸱夷子皮;晋大司马东曹椽姓张氏,是为江东步兵;唐赠右补阙姓陆氏,是为甫里先生。三君者不并世,而鸱夷子皮又尝一用人之国,名大功显而去之。季鹰、鲁望,萧然瞿儒。使有为于当年,其所成就,固不可渝度。要皆得道见微,脱屣天刑,清风峻节,相望于松江、太湖之上,故天下同高之。而吴江之邑人,独私得奉尝以夸于四方,若曰吾东家邱云尔。邑大夫赵伯虚勤劳其邑,百废具举,以故祠为陋,将改作,于是归老之士乡老王份,献其地雪滩,左具区,右笠泽,号称胜绝。乃筑堂于其上,告迁于像而奠焉。又属石湖郡人范成大为之辞(识)噫!(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今乃自放寂寞之滨,掉头而弗顾,人又从而以为高,岂盛际之所愿哉!后之人高三君之风,而迹(尚论)其所以去,为世道计者,可以惧思过半矣。至于豪杰之士,或肆志乎轩冕(尸祝而社稷莫之能说),宴安流连,卒悔于后者,亦将有感于斯堂,而某何足以述之?然(独尝怪)屈平既(渊潜以)从彭咸,而桂丛之赋,犹召隐士(淮南小山犹为作隐士之赋)。疑若幽隐处林薄,不死而仙。况如三君蝉蜕溷浊,得全于天者。尝试倚楹而望,水光浮空,云日下上,风帆烟艇,飘忽晦明。意必往来其间(某),何足以见之,故效(援)小山(故事)作歌三章以招焉。遂从而歌曰:‘若有人兮扁舟泛,怃乱五湖兮远游,众芳媚兮高丘,独君兮不可留。长风积兮波浪白(吹泽国),荡摇空明兮南北一色(浪波稽天兮南北一色)。镜万里荡空碧兮鞭鱼龙,列星剡剡兮一下其孤蓬,渺顾怀兮斯路,与凉月兮入沧浦(君之旗兮猎猎,红梁千丈兮可以舣楫。饯东流兮怅云海,悠悠我思兮君无远迈)。战争蜗角兮昨梦一笑,水云得意兮垂虹可以舣棹。仙之人兮寿无涯,乐哉垂虹兮去复来。’载歌曰:‘若有人兮横大江,秋风起兮归故乡。鸿冥飞兮白鸥舞,吴波鳞鳞兮在下。嗟人胡为兮天地四方,乐莫乐兮(美元度兮)吾之土。脍修鲈兮雪飞,登菰莼兮Ρ之。水仙滨兮胥命,君可望兮不可追(驱疾霆兮驷奔云,宛一息江之滨)。ぽ倒景兮挥碧,寥矣宴息兮江之皋。べ苹堂兮庑杜若,一杯之酒兮我为材酌。’又歌曰:‘若有一人兮北江之渚,披雪而兮烟雨。绿蔬兮莎棘,岁婉晚兮何以续君食。亻面五鼎兮腥腐,羞三(石)泉兮终古。(乌鸟飞兮择君屋,归来故墟兮苍烟疏木。擢{艹立}泽兮径秋荷,漭洞庭兮一波。访故人兮安在?)千秋风露兮归来故墟,月明无人兮苍石与语。牛宫洳兮生蒲荷,潮西东兮下田一波。访南泾兮邻曲,山川良是兮丘垅。多稼(石田)九畹兮今其刈,聊舂容兮兹里。’”不见初草,何以知后作之工,观前辈著述,而探其用意改定,思过半矣。

攻愧有《读三高祠记诗》曰:“三高之风天与高,三高之灵或可招,小山之后无此作,具区、笠泽空寥寥。几从垂虹荡双桨,寓目沧波独怊怅。笔端不倒三峡流,欲遽招之恐长往。前身陶朱今董狐,襟袍磊落吞江湖。瑰词三章妙天下,大书深刻江之隅。我来诵诗凛生气,若有人兮在江水,扁舟独钓鲐鲈鱼,茶灶笔床归甫里。先生固是邱壑人,只今方迫功与名,谢公掩鼻恐未免,便看林薮生风云。他年事业满彝鼎,乞身归来坐佳境,不嫌俗士三斗尘,容我渔蓑理烟艇。”时范公方为吏部郎也。

昆命元龟辨证本末

嘉定初元,史忠献弥远拜右丞相,相麻,翰林权直陈晦之笔也,有“昆命元龟,使宅百揆”之语。时倪文节思知福州,即具申朝省,谓“昆命元龟”,此乃舜、禹揖逊授受之语,见于《大禹谟》,非僻书也。据《汉书·董贤为大司马册文》云“允执其中”,萧咸谓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今“昆命元龟”,与“允执其中”之词何以异?若圣上初无是意,不知词臣何从而援引此言,受此麻者,岂得安然而不自明乎?给舍台谏,又岂得不辨白此事乎?窃见曩之词臣,以圣之清圣之和褒誉韩胄,以有文事有武备褒誉苏师旦,然亦未敢用人臣不当用之语。昔欧阳修论韩琦、富弼、范仲淹立党事,在为河北转运使时,故敢援此以为比,乞行贴麻。

吏相得之甚骇,遂拜表缴奏,且谓当时惟知恭听王言,所有制词,合取会词臣,合与不合贴麻。时陈晦已除侍御吏,遂具奏之。其词内云:“兹方艰于论相,顾无异于象贤。昆命元龟,使宅百揆,此盖演述陛下卜相之意甚明,而思乃以为人臣不当用之语。臣观《尚书》所称‘师锡帝曰虞舜’与‘乃言底可绩’者,其上下文显是揖逊授受之语;而孙近《行赵鼎制》云‘由师锡之公’,蒋芾《行洪适制》云‘用符师锡之公’。陈诚之《行沈该制》云‘言皆可绩,佥曰汝谐’,从《大禹谟》之文:‘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元龟,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禹拜稽首固辞,帝曰:毋!惟汝谐。’今以本朝宰相制词考之,《吕夷简制》曰:‘或营求方获,或枚卜乃从。’《富弼制》曰:‘遂膺枚卜,实契具瞻。’《王钦若制》曰:‘庙堂虚位,龟筮协谋。’《曾公亮制》曰:‘拂龟而见祥,端而定制,稽用师言之锡,进居台路之元。’《陈执中制》曰:‘考嘉绩而惟茂,质枚卜以佥同。’《赵鼎制》曰:‘龟弗克违,既验询谋之协。’《陈伯康制》曰:‘询于佥言,蔽自朕志。’无非用《大禹谟》此一段中语,此类甚多,不敢尽举。唐人作《韦见素相制》曰:‘尔惟不矜,朕志先定。’此两全句,皆用禹事。本朝苏轼草《赐范纯仁诏》,亦曰:‘蔽自朕志。’《赐文彦博诏》亦曰:‘朕命不再。’至于历试诸艰,盖尧、舜事。轼于吕大防、胡宗愈诏,屡用‘厉试’二字,然臣不敢援此为例,恐未是命龟的证。国初,赵普拜相,制曰:‘询于元龟,历选群后。’又有甚的切者,唐元和中,裴度拜相,制曰:‘人具尔瞻,天方赉予,昆命元龟,爰立作相。’云云。古人举事无大小,未尝不命龟,如《洪范》、《周礼》、《左传》,皆可考也。今思乃以董贤册文‘允执其中’为比,以圣上同之汉哀云云。凡臣所陈,事理甚明,所有已降相麻,即不合贴改。”

继得旨:陈晦援证明白,无罪可待,倪思轻侮朝廷,肆言诬罔,可特降两官。其后文节作辨析一状甚详,又专作一书曰《昆命元龟说》,备载始末。然一时公论,多以文节出位而言,近于忿激。而陈之论辨虽详,终不若不用之为佳也。此事叶靖逸虽载之《闻见录》,略甚,今因详书本末云。

诗道否泰

诗道否泰,亦各有时。政和中,大臣有不能诗者,因建言,诗为元学术,不可行。时李彦章为中丞,承望风旨,遂上章论渊明、李、杜而下皆贬之,因诋黄、张、晁、秦等,请为科禁。何清源至修入令式,诸士庶习诗赋者杖一百。闻喜例赐诗,自何文缜后,遂易为诏书训戒。是岁冬,初雪,太上皇喜甚。吴居厚首作诗三篇以献,谓之口号,上和赐之。自是圣作时出,讫不能禁,而陈简斋遂以《墨梅》诗擢置馆阁焉。

宝庆间,李知孝为言官,与曾极景建有隙,每欲寻衅以报之。适极有春诗云:“九十日春晴景少,百千年事乱时多。”刊之《江湖集》中;因复改刘子《汴京纪事》一联为极诗云:“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相公桥。”初,刘诗云:“夜月池台王傅宅,春风杨柳太师桥。”今所改句,以为指巴陵及史丞相。及刘潜夫《黄巢战场》诗云:“未必朱三能跋扈,都缘郑五欠经纶。”遂皆指为谤讪,押归听读。同时被累者,如敖陶孙、周文璞、赵师秀,及刊诗陈起,皆不得免焉。于是江湖以诗为讳者两年。其后史卫王之子宅之,婿赵汝梅,颇喜谈诗,引致黄简、黄中、吴仲孚诸人。洎赵崇和进《明堂礼成》诗二十韵,于是诗道复昌矣。

贾岛佛

唐李洞字子江,苦吟有声。慕贾浪仙之诗,遂铸其像事之,诵贾岛佛不绝口,时以为异。

五代孙晟初名凤,又名忌,好学,尤长于诗。为道士,居庐山简寂宫。尝画贾岛像置屋壁,晨夕事之,人以为妖。

盖酸咸之嗜,固有异世而同者,长江簿何以得此于人哉!凡人著书立言,正不必求合于一时,后世有扬子云将自知之。

菊花新曲破

思陵朝,掖庭有菊夫人者,善歌舞,妙音律,为仙韶院之冠,宫中号为菊部头。然颇以不获际幸为恨,既而称疾告归。宦者陈源以厚礼聘归,蓄于西湖之适安园。一日,德寿按《梁州曲舞》,屡不称旨。提举官关礼知上意不乐,因从容奏曰:“此事非菊部头不可。”上遂令宣唤,于是再入掖禁,陈遂憾怅成疾。有某士者,颇知其事,演而为曲,名之曰《菊花新》以献之,陈大喜,酬以田宅金帛甚厚,其谱则教坊都管王公谨所作也。陈每闻歌,辄泪下不胜情,未几物故。园后归重华宫,改名小隐园。孝宗朝,拨赐张贵妃,为永宁崇福寺云。

潘陈同母

陈了翁之父尚书,与潘良贵义荣之父,情好甚密。潘一日谓陈曰:“吾二人官职年齿,种种相似,独有一事不如公,甚以为恨。”陈问之,潘曰:“公有三子,我乃无之。”陈曰:“吾有一婢已生子矣,当以奉借。它日生子即见还。”即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几生良贵,后其母遂往来两家焉。一母生二名儒,亦前所未有。事见罗春伯《闻见录》。

省、状元同郡

抡魁、省元同郡,自昔以为盛事。熙宁癸丑,省元邵刚、状元余中皆毗陵人。淳熙丁未,省元汤、状元王容皆长沙人。绍熙癸丑,省元徐邦宪、状元陈亮皆婺州人。绍熙庚戌,省元钱易直、状元余复皆三山人。宝庆丙戌,省元赵时睹、状元王会龙皆天台人。绍定己丑,省元陈松龙、状元黄朴皆福人。至淳甲辰,省元徐霖、状元留梦炎,皆三衢人。一时士林歆羡,以为希阔之事。时外舅杨彦瞻以工部郎守衢,遂大书状元坊以表其闾,既以为未足,则又揭双元坊以夸大之,乡曲以为至荣。二公不欲其成,各以书为谢,且辞焉。彦瞻答之,略云:

尝闻前辈之言曰:“吾乡昔有及第奉常而归,旗者、鼓者、馈者、迓者、往来而观者,阗路骈陌如堵墙。既而闺门贺焉,宗族贺焉,姻者、友者、客者交驾焉。至于仇者,亦茹耻羞愧而贺且谢焉。独邻居一室,扃远引,若避寇然,余因怪而问之,愀然曰:‘所贵乎衣锦之荣者,谓其得时行道也,将有以庇吾乡里也。今也,或窃一名,得一官,即起朝富暮贵之想。名愈高,官愈穹,而用心愈缪。武断者有之,兼并者有之,庇奸慝持州县者有之,是一身之荣,一害之增也。其居日以广,邻居日以蹙。吾将入山林深密之地以避之,是可吊,何以贺为?’”吾闻而异其言,因默识而谨书之。凡交游间,必道此语相训切,而非心相知者,不道也。执事于不肖,可谓心相知,而不以告,罪也。且今日此扁之揭,所以独异于寻常者,盖仆之望于执事者亦异焉。人于此时,每以谀献,仆乃独以忠告,非求异于人也,所冀进执事之德,成执事之器也。执事不以仆之言为然则已,若以为然,则是扁之揭,可以无愧矣。前之不贺者,必将先众人而贺矣。今冠南宫者,执事友也,幸亦以是语之。

二公得书,为之悚然。其后徐以道学名,留以功业显,或者此书有以启发之乎?

金刚钻

玉人攻玉,必以邢河之沙,其镌镂之具,必用所谓金刚钻者。形如鼠粪,色青黑如铁如石。相传产西域诸国,或谓出回纥国。往往得之河北沙碛间鸷鸟海东青所遗粪中,然竟莫知为何物也。盖天下至坚者莫如玉,古者,惟锟钅吾刀可以切之。今此物功用乃与锟钅吾均,其坚可知矣。

贞观中有婆罗门言得佛齿,所击无坚物。时傅奕方卧病,谓其子曰:“是非佛齿。吾闻金刚石至坚,物不能敌,惟羚羊角能破,汝可往击之。”果应手而碎。是知此物,自昔亦罕知者矣。

多藏之戒

王黼盛时,库中黄雀自地积至栋,凡满二楹。蔡京对客,令点检蜂儿见在数目,得三十七秤。童贯既败,籍其家,得剂成理中丸几千斤,传纪载之,以为谈柄。

近者,官籍贾似道第果子库,糖霜凡数百瓮,官吏以为不可久留,难载帐目,遂辇弃湖中,军卒辈或乘时窃出,则他物称是可想矣。“胡椒八百斛,领军鞋一屋”,不足多也。

理、度议谥

理宗未拊,议谥,朝堂或拟曰景、曰淳、曰成、曰文,最后曰礼。议既定矣,或谓与亡金伪谥同,且古有妇人号礼宗者,遂易之曰理。盖以圣性崇尚理学,而天下道理最大,于是人无间言。而不知理字析文取义,乃四十一年王者之象,可谓请谥于天矣。

度宗初议谥,或拟纯字,则谓有屯之象;或拟实字,则宗实乃英宗旧名;或拟正字,则有一止之嫌,后遂定为端文明武景孝皇帝。先是皇姊因汉国长公主在先朝已谥端孝,今与庙号上下字暗合,岂偶然哉?

理宗生母全夫人谥慈宪,殊不知伪齐刘豫母亦谥慈宪,当时考不及此,何耶?

谢太后

寿和谢太后方选进时,史卫王夜梦谢鲁王深甫衣金紫求见,致祷再三,以孙女为托,及明,则谢后至。是岁,天台郡元夕,有鹊巢灯山间,众颇惊异。识者以为鹊巢乃后妃之祥,是岁谢果正中宫之位。

咸淳间,福邸凉堂初成,有鹊巢于前庑,宾客交庆,至有形之歌诗者。殊不知野鸟入室,不祥莫甚,安得与前事为比云。

北令邦

《渑水燕谈》载契丹国产大鼠曰毗狸,形类大鼠而足短极肥。其国以为殊味,穴地取之,以供国王之膳,自公相以下,皆不得尝,常以羊乳饲之。顷北使尝携至京,烹以进御,本朝使其国者,亦皆得食之,盖极珍重之也。

浮休《使辽录》亦谓有令邦者,以其肉一脔,置之食物之鼎,则立糜烂,是以爱重。陆氏《旧闻》云:“状类大鼠,极肥盾,甚畏日,为隙光所射辄死。”

《续挥犀》载刁约使契丹,戏为诗云:“押燕移离毕,看房贺跋支。饯行三匹裂,密赐十毗狸。”如鼠而大,穴居食果谷,味若犭屯而脆,契丹以为珍膳。

数说皆微有异同,要之即此一物,亦竹犭留、獾狸之类耳。近世乃不闻有此,扣之北客,亦多不知,何耶?

降仙

降仙之事,人多疑为持箕者狡狯以愚旁观,或宿构诗文托为仙语,其实不然,不过能致鬼之能文者耳。余外家诸舅,喜为此戏,往往所降多名士,诗亦粗可读,至于书体文势,亦各近似其人。一日,元毖舅诸姬,戏以纨扇求诗,遂各题小词于上,仍寓姬之名于内,行草相间有可观者。

绍兴斜桥客邸有请紫姑者,命舻为题,诗云:“寒岩雪压松枝折,斑斑剥尽青虬血。运斤巧匠斫削成,剑脊半开鱼尾裂。五湖仙子多奇致,欲驾神舟探仙穴。碧云不动晓山横,数声摇落江天月。”

湖学甲子岁科举后,士友有请仙问得失者,赋词云:“凄凉天气,凄凉院宇,凄凉时候。孤鸿叫斜月,寒灯伴残漏。落尽梧桐秋影瘦,鉴古画眉难就。重阳又近也,对黄花依旧。”此人竟失举。

淳间,有降仙于杭泮者,或以鬼议之,大书一诗云:“眼前青白谁知我,口里雌黄一任君。纵使挟山可超海,也须覆雨更番云。”或以功名为问,答曰:“朝经暮史无间日,北履南鞭知几年。践履未能求实地,荣枯何必问青天。”报其相讥也。

又董无益尝记女仙三绝句云:“柳条金懒不胜鸦,青粉墙边道韫家。燕子未来春寂寞,小窗和雨梦梨花。”“松影侵坛琳观静,桃花流水石桥寒。东风吹过双蝴蝶,人倚危楼第几兰。”“屈曲兰干月半规,藕花香澹水漪漪。分明一夜文姬梦,只有青团扇子知。”亦可喜也。

友人姚天泽亦善此。时先君需清湘次,因至外塾观子弟捧箕。忽大书曰:诗赠周邦君,云:“谢公楼上春光好,五马行春人未老。郁孤台上墨未干,手捧诏书入黄道。”先子为一笑,然莫知为何等语也。未几,易守临汀,首披郡志,则旧有谢公楼,所谓“谢公楼上好美酒,三百青铜买一斗”者,与前语适符。然郁孤台以后语,竟亦不验。

又宋庆之寓永嘉时,遇诏岁,乡士从之结课者颇众。适逢七夕,学徒醵饮,有僧法辨者在焉。辨善五星,每以八煞为说,时人号为辨八煞。酒边一士致仙扣试事,忽箕动,大书文章伯降,宋怪之,漫云:“姑置此,且求一七夕新词如何?”复请韵,宋指辨云:“以八煞为韵。”意欲困之也。忽运箕如飞,大书《鹊桥仙》一阕云:“鸾舆初驾,牛车齐发,隐隐鹊桥咿轧。尤云雨正欢浓,但只怕来朝初八。霞垂彩幔,月明银烛,馥郁香喷金鸭。年年此际一相逢,未审是甚时结煞。”亦警敏可喜。

又闻李和父云:“向尝于贵家观降仙,扣其姓名,不答。忽作薛稷体大书一诗云:‘猩袍玉带落边尘,几见东风作好春。因过江南省宗庙,眼前谁是旧京人。’捧箕者皆悚然惊散,知为渊圣在天之灵。”真否固未可知,然每读为之凄然。

文庄公滑稽

外大父文庄章公,自少好雅洁,性滑稽;居一室必汛埽巧饰,陈列琴书,亲朋或讥其龌龊无远志。一日,大书素屏云:“陈蕃不事一室,而欲扫除天下,吾知其无能为矣!”识者知其不凡。后入太学为集正,尝置酒,揭馔单于炉亭,品目多异。其间有大鹏卵者最奇,其大如瓜,片切大盘中。众皆骇愕,不知何物。好事者穷诘之;其法乃以凫弹数十,黄白各聚一器。先以黄入羊胞蒸熟,次复入大猪胞,以白实之,再蒸而成。尝迎驾于观桥,戏以书句为隐语云:“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众皆莫测,公笑云:“乃此桥华表柱木鹳尔。”其他善戏多类此。

其后居两制,登政第,有《嘉林集》百卷。间作小词,极有思致。先妣能口诵数阕,《小重山》云:“柳暗花明春事深,小兰红,芍药已抽簪。雨余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

把酒莫沉吟,身闲无个事,且登临。旧游何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今家集已不复存,而外家凋谢殆尽。暇日追忆书之,以寄余《凯风》、“寒泉”之思云。

腹腴

余读杜诗“偏劝腹腴愧少年”,喜其知味。坡诗亦云:“更洗河豚烹腹腴。”黄诗亦云:“故园渔友脍腹腴。”又云:“飞雪堆盘脍腹腴。”按《礼记·少仪》云:“羞濡鱼者进尾,冬右腴。”注云:“腴,腹下也。”《周礼疏》:“燕人脍鱼方寸,切其腴以啖所贵。引以证无,无亦腹腴。”《前汉》:“九州膏腴。”师古注云:“腹下肥白曰腴。”

“花竹幽窗午梦长,此中与世暂相忘。华山处士如容见,不觅仙方觅睡方。”然则睡亦有方邪?希夷之说,不过谓举世以为息魂离神不动耳。《遗教经》乃有“烦恼毒蛇,睡在汝心,睡蛇既出,乃可安眠”之语。近世西山蔡季通有睡诀云:“睡侧而屈,觉正而伸,早晚以时。先睡心,后睡眼。”晦庵以为此古今未发之妙。然睡心、睡眼之语,本出《千金方》,季通特引此说,晦庵偶未之记耳。

性所不喜

人各有好恶,于书亦然。前辈如杜子美不喜陶诗,欧阳公不喜杜诗,苏明允不喜扬子,坡翁不喜《史记》。王充作《刺孟》,冯休著《删孟》,司马公作《疑孟》,李泰伯作《非孟》,晁以道作《诋孟》,黄次作《评孟》;若酸、咸嗜好,亦各自有所喜。非若今人之胸中无真识,随时好恶,逐人步趋而然者。且以孟、扬、马迁、陶、杜异世,遇诸名公,尚有所不合。今乃欲以区区之文,以求识赏于当世不具耳目之人,难矣哉!后世子云之论,真名言也。

黄门

世有男子虽娶妇而终身无嗣育者,谓之天阉,世俗则命之曰黄门。晋海西公尝有此疾,北齐李庶生而天阉。

按《黄帝针经》曰:“有具伤于阴,阴气绝而不起,阴不能用,然其须不去,宦者之独去,何也?愿闻其故。岐伯曰:‘宦者去其宗筋,伤其冲脉,血泻不复,皮肤内结,唇口不荣,故须不生。’黄帝曰:‘有其天宦者,未尝被伤,不脱于血,然其须不生,何耶?’岐伯曰:‘此天之所不足,其任冲不盛,宗筋不成,有气无血,唇口不荣,故须不生。’”

又《大般若经》载五种黄门云:“梵言扇搋(音丑背切》半释迦,唐言黄门,其类有五:一日半释迦,总名也,有男根,用而不生子。二曰伊利沙半释迦,此云妒,谓见他行欲即发,不见即无,亦具男根,而不生子。三曰扇搋半释迦,谓本来男根不满,亦不能生子。四曰博叉半释迦,谓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五曰留拿半释迦,此云割,谓被割刑者。此五种黄门,名为人中恶趣受身处。”然《周礼·奄人》郑氏注云:“奄,真气藏者,谓之宦人。”是皆真气不足之所致耳。

马塍艺花

马塍艺花如艺粟,橐驰之技名天下。非时之品,真足以侔造化,通仙灵。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或作塘)花。其法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缏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尽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少候,汤气薰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若牡丹、梅、桃之类无不然,独桂花则反是。盖桂必凉而后放,法当置之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风,养以清气,竟日乃开。此虽揠而助长,然必适其寒温之性,而后能臻其妙耳。

余向留东西马塍甚久,亲闻老圃之言如此。因有感曰:草木之生,欲遂其性耳。封植矫揉,非时敷荣,人方诧赏之不暇,噫!是岂草木之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