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92章

寓言第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七十,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自有#1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郭註:寄之他人,十言而九見信。世之所重,十言而七見信。,滿則傾,空則仰,非持故者也。況之於言,因物隨變。日出,猶日新,日新則盡自然之分,分盡則和也。言出於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是也。父之譽子,人多不信,時有信者,輒以常嫌見疑,故借外論之。己雖信,而懷常疑者,猶不受,寄之他人,則信之,人之聽有斯累。同應、否反,互相非也。三異同處,而二異訟,必取是於不訟者,俱異耳而獨信其所是,非借外而何?重言,以其耆艾,故俗共重之。使不借外,十信其七。年在物先,而其餘本末,無以待人,則非所以先也。直是陳久之人,便共信之,此俗之所以安故習常也。夫自然有分而是非無主故曼衍,莫能定,曠然無懷,因而任之,所以各終其天年也。付之於物就用其言,則彼此是非居然自齊。若立言以齊之,則我與物復不齊矣。言彼所言,而我竟不言,故未嘗言,亦未嘗不言。彼我情偏,有可不可,而物各自然自可。統而言之無不可而至也。唯言隨物制,而任其天然之分者,能無夭落。雖變化相代,其氣則一。於今為始,於昨為卒,理自爾耳,莫得其倫。夫均齊者,豈妄或?皆天然之分也!

吕註:寓言十九,則非寓而言者十一;重言十七,則非重而言者十三而已。言日出,和以天倪,則寓與不寓,重與不重,皆言也。何謂寓言十九?夫道近在吾心,以吾心論之,彼則疑而不信,猶父不為子媒必藉外論之,非吾不欲直言,人不可與直言,故言,故也。何謂重言十七?同已則應而為是,異己则反而為非,吾所以言於人者,欲其應不欲其反也,故因其心之所重耆艾之人而言之以已所重猶已言也。凡此書中稱引古昔者皆是以耆艾為重者,所聞先於我,非以年也。有經緯本末足以先人,則人從之。人而無以先人,是謂陳久之人,曷足重哉!言出未始有言,則其日出猶尼而已。卮之為物,酌於罇曇而時出之,中虛而無積也。天倪,則無為之至,聖人所休。和以是非,休乎天均,則出處語默,無非天均。因以曼衍,即是理而推之,所以窮年也。唯無我而不言則齊,有言則有我有物,安得而齊?故齊與言、言與齊未始齊也,不言雖齊,猶與言不齊,未足為大齊,唯言無言而後大齊,言是也。故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有自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無不可可知矣。萬物之種,其出未始不同,知其同則知始卒若環,是謂天均。天均者,是非於此而和,萬物所齊,無為之至,故曰天倪也。

疑獨註:寓言,製名以言。重言,世俗所重。言,猶《老子》云:善言無瑕謎也。卮滿則傾,空則仰,喻言之善者因時而適變,日出而不窮,乃能和之以自然之分。十言而九見信、七見信,皆局於陰陽之數,不能無窮也。言出於己,俗多不信,故父不為子媒,而藉外論之,是謂寓言也。重言,如托以孔子、顏回之類,言雖出於己,可推重則為耆艾,如無經緯本末雖耆艾亦非重也。學至於道,斯能先人;否則,陳人而已。聖人之言,應物當理,往而不留,故曰日出。唯能和以天倪,所以曼衍窮年也。卮言出於不言,不言則萬理自齊,言則不齊矣。莊子言出於既齊之後,而齊與言、言與齊皆不齊也。莫若無言,雖無言而未嘗不言,孔子欲無言亦何嘗無言?言出於無言,則雖終日言,所以應物也,何意於言哉?雖終日不言,無妨應世也,何嘗不言哉?此莊子卮言之意。有自也而可,有可、有自也;有自也而不可,無可、無自也。下文體此有自、有然、是非、彼我之所起,可不可、然不然,將以齊彼我、一是非也。而然於然、可於可、固有所然、固有所可,則使萬物各足於性命之內,然可在物不在我也。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耶?種者,物生之始。萬形萬變,其化無窮,相代始終,如環無端。莫得其倫,理是之謂。天均,人力莫與焉。天均言其平,天倪言其始,皆自然之諭。

碧虛註:寄寓之言十取其九,德重之言十不信三,此世俗之見也。滿則傾,空則仰,中則正;日出則斜,過午則昊,及中則明。言取其正,日出取其中,君子言出中正而明和之以極分而已。藉外之言,人多取信。父之譽子,難為巧辭。世人不察是非,而以己同為善。重者取其耆艾,若年先而無德,非先也,止是陳舊之人耳。言日出,中正而明和以極分之理,因以不滯之辭,所以盡其天年而無悔吝。不言,謂默默,則寓、重、言皆齊。盖以不言齊之也,不言之理自齊。寓、重、卮言,自不齊耳。故日齊與言不齊,是言自屬言,齊自屬齊,此與一與言為二之義略同。言無言,謂無情之言。尼言中正,豈有情哉!無是非愛惡之情,則無是非愛惡之言,故終身言而未嘗言。若乃饉默括囊,而中正未嘗去心,則是終日不言,未嘗不言也。有自而可與不可,有自而然與不然,言其皆有由;然乎然、可乎可,由於道故也。其不然、不可,不由於道故也。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故再舉言可久,總結前文。萬物異種,理自相代,有形化無形,無形生有形,有情交無情,無情變有情,始不見首,卒不見後,循環莫測,故日天均。自然均平,取其極分而已矣。

劉註:水之在尼,猶言之在德,不滿則不發也。自外來者益之而不可增,由中出者雖多而未嘗虧,故曰言日出。物之有際,又有端倪,自然之倪始卒若環,故曰和以天倪。如草曼水衍,以譬自然之緒,道全而物不傷,故可以盡年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則《六經》不為支離,《老子》不為簡約矣。若以寓言以析人之合,重言以析人之信,皆有為而言,言之末也。則言者,其為言之本歟!

《鬳齋口義》;尼以貯酒,飲之有味。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以天理而調和衆心也。父為子媒,人又不信,故藉外論之已言,所以止其爭變也。借重於耆艾,則聞者不敢非,古先帝王皆耆艾也。經緯本末,言知常變始終。期年,期頤之年。年先而學無所見,不足以先人,所謂陳久無用之人耳!曼衍,自得窮年,以此送日月也。以無言為言,則歸于一理,若以一而形諸言,或以言而論此一,皆為容心不齊一矣。唯無言則齊,無心之言是也,故終身言而未嘗言。不言之中,使人悟理,則非不言也。凡人所謂可與不可,然與不然,皆各有所是,我何從而然可之?唯隨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固有所然所可,則無不然不可矣。《齊物》篇論此甚詳。非以自然之言調和衆口,豈能千古不磨?萬物之種何出於造化,往來終始相代於天地之閒,其倫理之妙,莫得而窮之。天均者,天理之同然也。

寓、重之義,諸解已明。十居九七之論為優,則出胸臆而言者無幾,盖謂世俗之人中無所主,輕重隨人,故從權立言,乘機化導,俾從信而入,陶成善心,其,憂世愛民亦切矣!尼言,解者不一。夫卮之貯水,喻言之載道。道固非言所能盡,水亦非尼所能量。遽,謂道不屬言,水不屬,不可也,故其言日出而不窮,人亦聽之而不厭,非若寓言、重言之有所去取也。盖能和以自然之分,則可以合天下之心;而我無心,何同異是非之辨哉!父不為子媒一語,足以盡寓言之旨,我所以藉外論之者,為彼難信故也。其同異在言而應反見諸迹,不若無言之混成而人莫我異;無言之混成,又不若無心之言能化物而無迎也。重言,亦出於已言。經緯,論其才。本末,明所學。此又有警勵學者之意。卮言無窮而能和以自然之分,優游曼衍以終天年,何世累之能及?至此亦可矣。後又隨掃其邊,云几天下事物之理,不言則齊,與道為一。齊與言,猶無與有,粗妙異理,惡得而齊?唯超有無而冥粗妙者,斯大齊也。故曰無言,曰當是言字,下文可照。此又明夫未嘗言、未嘗不言之妙,神而化之,不滯有言無言之進,而天下風靡影從也。夫言之有可有然,出於固然固可,則無不然無不可矣。此尼言所以併包寓、重而無遺,故言滿天下,無口過也。本經末篇自叔有云,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則知是經所言,浩瀚宏深,千變萬化,不越此三條而已。然而絕迹易,無行地難;不言易,言無瑕謎難。南華立此三言,所以免乎瑕譴也。夫以言免瑕譴,猶夫若忘言而無瑕譴。忘謂有而無之,非不言之偏執也。忘言極議,夫子之欲無言近之。世問萬物,同出乎機,而稟形有異,相代無窮;猶言之同出乎心而立論有異,辨諍無極。聖人因而不自唱,應彼而言,非我言也,故若環無端,莫究其極。我則和以是非而休乎自然之分而已。是亦遣言之意云。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而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嗚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郭註:隨年隨化,與時俱也。時變則俗情亦變,乘物以遊心者,豈異於俗哉!變者不停,是不可常,謂孔子勤志服膺而後知非能任其自化,此明惠子不及聖人之韻遠矣。孔子謝變化之自爾,非知力之所為,故隨時任物而不造言,若役其村知而不復本靈,則生亡矣。鳴者,律之所生。言者,法之所出。法律,皆衆人所為,聖人就用之,故無不當而未之嘗言,未之嘗為也。我無言也,好惡是非,義利之陳,直用人之口耳。口所以宣心,既用衆人之口,則衆人之心用矣。我順衆心,誰敢逆立哉!因天下之自定而定之,又何為乎?因而乘之,故無不及也。

呂註:傳稱孔子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從心則橫心所念更無是非,橫口所言更無利害是也。道未至於從心,則不免於化。化則必始是而卒非,六十之所謂是,安知非五十九非也。惠子不知,此乃孔子之與人同者!至其與天同者,則自古及今,未始有化而真以為勤志而行,服知而知也。謝,謂絕去之。物得以生之謂德,所謂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也。未生則無氣無形,安有所謂靈?生而有氣,有形而復其靈也。嗚而當律,無事於聲音之調。言而當法,無事於義理之釋。及夫義利陳乎前,我則從而好惡是非之,此直服人之口而已。以其所待未定,非無為而自化者,若夫使人心服而不敢薑立,然後定天下之定,是乃使之自化非直服人之口而已。吾且不得及彼者,是其謝之而未之嘗言也。

疑獨註:孔子六十而耳順,則無是非矣。惠子未知,以為勤志服知而得也。謝,如陰陽代謝。未嘗有言,大本造化,人才皆受於造化,能反本復靈,生理得矣。若役於外物,本失靈喪,何生之能存?律者,述陰陽之氣。法者,順天地之德。聖人與陰陽合氣,故嗚而當律;與天地合德,故言而當法。今則義利交陳於前,以起好惡是非而出於己之私見,直服人之口不服人之心;欲人心服者,順而任之,不敢逆立,因天下之定而定之,所以為順也。已乎已乎,欲無為之意。我無為則彼自定,故曰吾且不得及彼乎。

碧虛註:年運既長,德性愈明,此與連伯玉章辭同而義別。遵緩悟始是卒非,未能自忘;仲尼則行化不滯,使人忘己,難也。始而所是,隨事應變;卒而非之,終歸正道也。前既未是今亦鈴非,此愈損而愈益也。勤志則少變。服知,則多矜。孔子久辭世紛,未嘗載其言也。受才質於大道者,聖進不足恃;復靈性以出生者,隨變而任化。故其聲合中和,語成文教,義利陳諸方冊,豈直服人之口而已,以至奔馳師仰,使人心服,遵古循理,孰敢逆立?持此委順世間,可以定天下之定也。吾不及彼,孔子謙辭。《庸齋口義》;勤心服事於知見,謂博學也。孔子謝去博學之事而進於道,但未嘗與人言耳。才,猶性。本,始也。謂造物稟靈者,知覺之性,反歸本來知覺之性,而後可以盡人生之道。嗚,即言。律,即法。義利在前,而有所是非好惡,則人與我對可以服其口,未能服其心;必舍義利是非,乃可使人心服。無敢對立為件者,而後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莊子既稱夫子之心,乃對惠子而歎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乎。敬夫子之至也。人生隨年而化,賢愚所不免者。內而知慮日增,外而形貌日改,得失利害之相攻,是非成毀之變易,凡幻塵泡影修起修滅於前者,皆化也。夫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則生道日新不滯,陳迸其居?化與人同,而受化與人異,《黃帝書》云: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信哉!夫六十歲為天地枝榦之一周,人生上壽之中半,更事既久,是非可定矣。然猶未知今之所是之非五十九非也,靖原其由,息在於有我,苟未至無我,猶未必六十歲之後為真是,故璩夫子亦有五十九非之歎。勤志,謂積學。服知,謂任能。夫子謝去所學所能久矣,默進此道而人不知耳。人皆受才性於造物,必能復其己靈,生道乃可長久;以至充之以學問,美之以德業。嗚當律,言當法,猶云聲為律,身為度。此皆由靈而出,人道可謂大備矣。及其義利陳乎前,而以己之好惡為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世之學者往往皆然,今夫子乃使人以心服而不敢噩從無隱范先生點句。立定天下之定,言其化之速也。已乎至彼乎,乃莊子欺服夫子之辭。

#1『自有』二字應倒為『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