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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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則陽第三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穫稜何為者耶?仲尼曰:是聖人僕也。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遺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者也,其市南宜僚耶?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以丘為必使楚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郭註:埋於民,與民同也。藏畔,謂進不榮華,退不枯槁。聲消,謂損名。其志無窮,規長生也。所言者世言,而心與世異。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著,明也。何以為存,不如舍之以從其志。其室虛,果逃去也。

呂註:見孔子來而登極者,示不與之接,將徙而之高。聖人僕,聖德而僕者。埋於民,則不為可見之行。藏於畔,則不居中正之德。聲消志無窮,退藏於密,而遊方之外。口雖言而未嘗言,欲無言而不能無言。與世違而不屑與俱,將欲遁世而去也。以聖德遊人間,而人莫知,猶處陸而沉者。以孔子之進言之,棲棲然以天下為事,則似佞也。然而人皆為宜僚,則橫目之民誰與救?聖人之道將墜地而不傳也。昔微生畝嘗以孔子為佞,孔子答以非敢。今於宜僚則自謂為佞人,以明所貴者在此而棲棲者非得已也。

疑獨註:蟻丘,地名。賣漿水之家,登極昇高而望。稷稷,衆多。埋於民,與民同藏於畔,不見境。聲消,損名。志無窮,志於道也。無意於言,聊以應物,心與世違,外與人同耳。聖人天隱,在陸而沉,隱於酈市者似之。莊子寓言於孔子、宜僚以非聖人之述。其室虛,謂不見其逵。於此有以見夫子與民同息,宜僚離人入天者也。

碧虛註:登極者,昇屋楝而觀孔子。執僕御之事,師聖人者也,猶庚桑楚為老聃役,自埋於民;如列子居鄭圃,人無識者。自藏於畔,如長沮、桀溺晦耕隴畔。故聲消而志暢,言出而心忘,不屑與世俱處,陸而若沉也。孔子度宜僚之不見已,猶嚴僖之恥見許,由。而何以為存,言汝何綠留得此人也。

《鬳齋口義》:極,屋棟。僕,猶徒。埋,隱。畔,鄰也。藏,居比鄰而人不知。聲消,逃名。在陸而沉,喻隱於酈市。著,猶知。佞,多言。何以為存,叉去而不留也。古者風俗淳厚,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各安其素分,內足而無求於外故也。今夫子遑遑歷聘,欲以仁義化天下,之屈折禮樂而失恬愉之性,彼隱德潛耀之君子宜其徙而之高,唯恐去之之不速也。然而聖人愛人無已,不問己之窮達,嘗以兼濟天下為心,與彼陸沉獨善者不可同日而語。夫子知其為聖人僕役而未昇堂奧,是亦逃名求志者,鈴市南熊宜僚也。聖人知人之審若此,子路欲召之,而夫子知其叉不至。其室虛,即《語》云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於此尤足以彰夫子先知之明,而陸沉獨善者處身之隘,亦隨其見地,各從所好而已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耕而熟擾之,其禾繁以滋,予終年厭餐。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衆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瘟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郭註:鹵莽滅裂,謂輕脫末略,不盡其分。功盡其分,無為之至也。夫遁離滅亡,以衆為之所致,若各至其極,則有何息?荏葦害黍稷,欲惡傷正性。形扶疏,則神氣傷以欲惡引性,不至於當。此鹵莽之報也。

呂註:為道日損,以至無為,是所以治形理心者也。而乃遁天離性,滅神亡情,以衆為而不知止,則鹵莽之甚矣!其安易持,未兆易謀,內之欲惡為濯葦,外之兼葭。扶吾形尋擢吾性,天理滅矣!於是時而欲治之可得乎?並漬漏發已下,皆欲惡為孽,奪其真之所為也。

疑獨註:為政治民,而鹵莽滅裂,則疏略而無成功。封人推己治田之事亦然。明年遂變所用之法,而深耕熟耰,其禾繁滋,終年厭養,用力多則報亦侈也。人之治形理心,亦如之。遁天,逃其自然,故離性滅情,亡神以徇衆人之所為,動之死地者也。兼葭,始萌,扶苗之形而長。及其已盛,則害苗。欲惡之情始動,形亦隨而充盛,及其熾而不節,則害性。故必制於始萌之初,否則尋擢吾性,性失欲熾,精氣漬漏,不擇所出,遂成療疽疥癱,內熱波膏之病,至於神去形遷而後已。此治性鹵莽之報也。溲膏,即便濁之病。

《鬳齊口義》:封人因耕喻政,莊子又以喻學,束坡《稼說》倣此。變齊,易其耕法。好惡之性,猶荏葦,即茅塞其心之義。性蔽塞,則欲日長,如兼蔆始萌,充滿其身,言通身是人欲。以人欲扶其形,則動失自然之理,拔去真性而天理滅矣。性失,氣亦病。有並漬者,有漏發者,不擇所出,觸則成病。此段戒人,縱欲者必殺身也。變齊,舊音去聲,耕法也。司馬如字,謂變其耕法,不與人齊。一云變齊國之耕法。

碧虛引《說文》:禾麥吐穗,上平曰齊。審詳經意,去聲為當,與分劑同謂限量也。鹵莽之人,不盡耕耘之齊量,故其實亦鹵莽。今變禾繁而厭養。以此為治形理心之喻,可謂切當。人心天性皆不越乎自然,唯其逃自然所以離真性,以至滅情亡神而不悟,皆溺於衆人所為故也。欲惡之害性,無異往葦之害苗。兼義,即荏葦之初生,始則扶苗同長,終則過盛而害苗。欲惡拔性而失真,則形軀漬漏,所向成疾,必至漸盡而後已。此治形鹵莽之報也。可不戒哉?

相矩學於老聰,曰:請之天下遊。老聰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聰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途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郭註:殺人大苜,謂已下事,大苜既有,則雖戒以莫為其可得乎?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紜,故榮辱立而夸趺生。奔馳乎夸跋之間,非病而何?若以知足為富,將何爭乎?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則民自得。君莫之枉,則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為而失,皆由人君撓之以至斯息。反其性,匿也;用其性,顯也。為物所顯則皆識,為物所易則皆敢。輕其所任,則皆勝。適其足力,則皆至。民知竭,則以偽繼,將以避誅罰也。主日興偽,士於何許得其真乎,

呂註:矩,益嘗有位者。解朝服而幕之,致其哀矜之意。明至此者,已固嘗有罪焉,故不嫌於訕。在上者,不能忘榮辱,則民睹所病;不能輕貨財,則民睹所爭。今立人所病而使之病,聚人所爭而使之爭,欲其不為盜殺,不抵於死,豈可得也?湯、武以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以得為在民,失為在己也。伊尹以一夫不獲,曰時子之辜;一形有失其形,退而自責也。今則愚不識,罪不敢,罰不勝,誅不至,異乎先王之宥不識、量人力、而矜不能者矣!民知力竭,不得不以偽繼之。上出多偽,而欲下不偽,不可得也。

疑獨註:大道日散,詐偽日起,生民受災,自此始矣。汝何罪而先罹此?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後言大災之事,榮辱、貨財、窮困人之身等是也。上古之時,不競榮辱,故人不知所病;不畜貨財,故人不知所爭。今之人君立乎榮辱之上,處乎貨財之中,是召人所病之端,聚人所爭之本;又重斂以困窮之,搖役不得息,雖欲無死不可得已,以得為在民,至退而自責,言古之人君愛民反身之道。今則不然,下四句指時君之政。為物隱匿而以不識者為愚,後文可以類曉。凡此皆不綠人情而逆為之計,民知內竭而不可為,故繼之以偽。上之人不能反本,而區區於其末,將何以救止之哉?

碧虛註:以家觀家,以國觀國,則天下猶是也。至齊見罪人戮死,幕以朝服而哭之,古禮也。傷其德政之失而至此,盖由榮辱立、貨財聚,誅戮之災已成,攘寇之爭又滿,欲脫大禍可得乎?老子云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今則反古道矣!藏典法而愚黔首,設不便而罪違戾,委繁劇而罰庸才,展驛程而誅鈍弱;民之知力已竭,則思欺君罔上矣。上既失真,民從其化。欲流之清,在澄源耳!

《鬳齋口義》:莫為者,得非為盜為殺人乎?榮辱名,貨財利,病息害也。在上者好名,然後有此害。為國好聚財,然後有所爭。失得正枉兩句,即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一物有失其形,退而自責,即匹夫不被澤,若己納之溝中。匿其物而不言,反以不知者為愚;大為難行之事,而以不敢者為罪;重為任,不量人之力;遠其塗,不計人之程;強其力所不能,必以偽應之;強其知所不及,必以欺應之;過取無厭,必為盜以輸之。是上使之為偽為欺為盜也,又誰責乎?相矩請之天下遊,夫子歌乘桿浮海之意。至齊見罪人戮死在道,則當時諸國政化可知。幕朝服而哭,哀矜之至也。世問凍餒疾厄縲紲喪憂,皆謂之災,而性命慘傷莫大於戮死,汝獨何為先罹之?莫為盜乎?莫為殺人乎?何為而至此極也!又得非榮辱、貨財之召病啟爭而至是乎?立人所病,聚人所爭,其來久矣,禍其可免乎?此語有譏及時政之意。次叔古之君天下者,心存愛育,唯恐一夫之失所,所以治成而化洽。今則不然已下,直指時政之失。言之者無罪,聞之足以戒也。結以於誰責而可乎,又有嗟嘆不足之意。覬有位君子,反躬而加察焉!信能節己之養而去病絕爭,民化其德而刑措不用,豈不盡善盡美哉!一形當是一物,傳寫之誤,見庸齋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