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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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徐無鬼第二

黃帝將見大陳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驂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无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陳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子曰:若乘曰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亦奚異乎牧馬者哉?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

郭註:聖者,名也,名生而物迷,雖欲之乎大隗可得乎?各自若則無事,無事乃可以為天下。乘曰之車。出作入息也。為天下莫過自放任物,亦奚攖焉!故我無為而民自化,夫事由民作,今民自得。必有道也,馬以過分為害。師天,然而去過分,則大隗至矣。

呂註:隗,高也。大而高者,無如道。覆被萬物,即具茨之義。欲見大隗而七聖與偕,所以至襄城之野皆迷而無所問塗,亦猶七竅鑿而渾沌死,夫欲見大道而聖知不絕,宜其至於上達迷而不悟也。馬之辰午南方心火也。童子則無知者,以童子牧馬,則宜知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人心具神,神則無方。而遊不出乎六合之內,非有瞀病不若是,欲已之,則莫若以明而上達,乘曰車而遊襄城是也,雖然少痊而已,以其猶乘曰之車也。弗乘而遊乎六合之外,其猶有息耶。為天下者亦猶養心,豈有他哉!去其為害者而已,夫隨成心而師,誰獨無師,既知其在我,所以稱天師而退。

疑獨註:大隗,道之強名。具茨,喻艱棘難至。方明至滑稽,皆製名喻各執一偏,道之散也。襄城縣屬汝州,在具茨山之南。牧馬,言順物性而擾之。童子,未有知,未有與也。此寓言於黃帝六臣者,學道所賴以求至其所。襄城,喻中道。野,言其無適莫。牧馬童子能指七聖之迷故黃帝異之。山則未離乎所,存則不離乎在,此道之粗,可告可學者;若道之妙,非絕學忘言,不能致也。聖人之治天下,事出於無事,為出於無為,又奚事焉!少遊六合之內,言昔曾為人問世之事,經世不能無息,故有頭目昏眩之病。乘曰之車,隨曰新以變化。襄城之野,近具茨而去塵遠,故病少愈。又復遊乎六合之外,超出物表之意。莊子盖謂學道者,又先至於道之所在,故曰大隗所存。不免出而應世涉息,故曰少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又復遊乎六合之外,則入天道而無為,又奚事焉!黃帝又扣之不已,遂以牧馬之事告之,去其害馬者,聖人用刑以安天下之意。碧虛註:黃帝功成不居,故訪道於幽深,而遇牧馬童子,童子以牧馬俞治國有旨哉!馬之真性,齕草飲水自足;民之真性,耕食織衣自足;更無他事。乘日之車,謂乘日新之道,隨化而不滯。再問不答,示以不言之教也。今之牧馬者不知鞭策之為害,字民者昧乎法令之生姦,乃謂馬難調而民難治,兩失之矣。劉栗註:無思無為之妙,唯至神獨與之感通,而所以應天下者,不得已而同民患耳。故曰予自遊六合之內,適有瞀病,同民息之道無他,順陰陽之明法,與物出作入息,無違其理而已。故曰乘日之車而遊乎襄城之野,如是,則民患去矣,此功成身退之時也。其歸於道,不以物為累,故曰今予病少痊。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也。為天下之道,未達其上者,莫若去害性者,為養性之本,去害馬者,為牧馬之要,此粗而可以言傳者,故童子不得而辭焉。

吳儔註:具茨,謂充足而有所覆藏,以喻道之全體。居是山者,大而無敵,高而無上,故云大隗也。襄城,無人之境,喻道之路。以黃帝之迹觀,似猶未冥於道,而欲見之七聖者,所以見道之具。至襄城而無所問塗者,盖以道之全體本實在我,則所謂具茨之山何暇訪之於彼,而大隗所存豈七聖之可見哉!唯牧馬童子乃能知之,牧而是去其害馬者,喻其能全性命之情而不益生,此即具茨之山,大隗所存也。

《鬳齋口義》:六臣名,皆寓言。乘日之車,言與日俱往,猶云日新也。言六合之內,未離於物,則有目昏之病;能離此病,遊於自然,則為六合之外。為天下者亦然,無累於有物之內而已。牧馬者能顺其性而無所害,則牧馬之道盡矣。天師者,稱其天人,可為我師也。黃帝見大隗於具茨,猶堯見四子於姑射,盖神交氣合,不可以形相求。黃帝輔以六臣者,喻六識未泯,則猶以知見能解為聖,雖欲之乎大隗而中道不免於迷。大隗混成,諭道之體。具茨全覆,諭道之用。襄城之野,則邪郭猶存,非洞庭廣莫之比,盖未能虛廓洞達,暢乎無垠。非唯賴之以求道者,莫之適從,而一精明之主,亦昧然無所向矣。然猶知問塗於牧馬童子,亦庶幾焉。牧馬童子,喻守心之神,猶禪家牧牛之譬,然而牧者何物?牧之者誰耶?知慧能反六情,無異善牧之去其害馬者。為天下亦若是,言其本無難,與治民如牧羊意同。瞀病,目青。目力所及,不過六合之內,拘於形器而不能徧燭無外,斯為病也。有教之去其病者,謂能乘天光而上達,則遊襄城之野何迷之有?今病少痊而遊於六合之外,則無形器之拘而猶知有六合內外之分,所以未為全愈而云少痊也。童子不過以自然為師,而能若是,故黃帝稱天師而退。此章寓言以明學道之難,多中道而畫,當卜諸心君而力主之,乘天光而上達,形器而逍遙,具茨之山不待問塗而可至矣。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浚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港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郭註:不能自得於內而樂物於外,故可囿也。各以所樂囿之,則萬物不召而自來,非強之也。士之不同若此,故當之者不可易其方。能同則事同,所以相比。業得其志,故勸。事非其巧,則惰。物得所嗜而樂。權勢生於事變。凡此諸士,用各有時,時用則不能自己也。苟不遭時,雖欲自用,可得乎!故貴賤無常能,各有極,若四時之不可易也。當其時物,順其倫次,則各有用矣。是以順歲則時序,易性則不物,物而不物,非毀如何!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萬方以要時利,故有匍匐而歸者,所以悲也。

呂註:人莫不有至樂之處,得是而遊之,其為囿也大矣。而諸士者,獨樂其性之所偏,則囿於物而不能囿物者也。自招世之士至勢物之徒,雖趨向不同,而遭時有用,不能無為,則一以不知真君所在也。夫時有所用而為之,非性命也。時有今昔,猶歲有寒暑,今一遭之遂守而不舍,不能無為,此皆順比於歲,寒而不知有暑,暑而不知有寒,以所遭為常而不物於易者也。人莫不有真君存焉,而乃馳其形性,逐物而不知反,此至人之所悲也。

疑獨註:知者樂運其才,辯士好騁其言,察士務窮詁人,三者皆役於物,故日囿。道能招世人使之慕,事能中民使之樂,筋力、兵革、勇敢皆言其能為國禦難,枯槁、幽隱、山林、法律執法議罰,禮教謂化民,仁義謂利物,農以草萊為業,商以市井為業,庶人無暇日,旦暮皆有業,百工有器械之巧,則業長而壯矣。責者務多積,不積則憂;夸者務權勢,不尤則悲;勢物之徒,好有為,有為主於變,以變為樂,則所遭之時不同,不能無為也。凡此眾事,皆為物所係,各蔽一曲,非同於大通者也。夫歲所以統四時,易所以統萬物。聖人與天同,故能統於歲而不為歲所統,物於易而不為易所物。一曲之士反此,為歲所統者,若四時之殊氣;為易所物者,若萬物之異形也。

碧虛註:黜計慮則知士窮,廢合縱則辯士困,崇簡易則察士閑,能內養而不樂外馳則物不可得而役也。招世之士尚賢,所以興朝。中民之士循理,所以榮官。時有息難,則勇士矜夸。佳美干戈,則不親未耜。枯槁之士不事王侯,宿於名而已。法令興則冗惰勸。禮儀盛則矯飾。脩行仁義者,以際會為得志。若其士不學,農不積,工不巧,商不貨,韋庶失業,由於自惰也。責者貴財過於身,夸者重勢甚於命,以勢役物樂於變動,如耳目鼻江當有用之時,莫能自遏也。才知各任則事業成,四時失序則歲功廢,不順比於歲皆為物所遷,其心化其形與之然,是之謂不反,誠可哀也。

《鬳齋口義》:思慮百變,談說有條,凌棵問訊,爭分爭毫。三者各以所能為喜,一日無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者,耀名。欲興起而立,朝廷之上。中民,則庸人,故以爵祿為榮。筋力者,以濟難自矜。勇敢者,見息難而喜。枯槁,隱士,留意名聲。法家者流,多求治事。敬容,矜持容貌。貴際,以交際為重。草萊,謂耕種。市井,商販之事。比,和樂也。旦暮之業,謂日積其贏。工藝之人,以其能自壯。有所恃曰勢。有所積曰物。小人依附豪貴,多從臾,有所作為而後可以得志。遭時有用,欲無為不可得也。譬一歲之間,百物生成,皆順比其序,其所變易者非物所自由。不物於易,猶云非物自為變易也。馳役其身心,溺物而不反,可哀也已。此章起論突兀,疑前有缺文,不可復考,其評知辯察士之所樂,乃學道者之所悲,何背馳若此,是各為其能所囿而不得自由者也。招世,謂舉善旌賢,以來天下之士,故可以興起朝廷。中民,猶云宜民,故當榮以官爵。後叔諸士農庶百工,趨向之不同,各執一偏,但以得用為樂而忘其勞苦,失性之為患,然而不能變通,用各有極,極則姦偽生而患害作矣。當其處無用也,常以有用為心,思所以設施註措,妄念未嘗暫息;遭時有用,則志滿意得,作法逞能之不暇,又安望其無為哉!貪者不積則憂,夸者不尤則悲,亦不越前意。是皆安其所不安者也。亦猶春秋冬夏之統溫凍寒暑,雖順比於歲而各得其偏,不能與物易,寒令不可施之於夏,暑令不可施之於冬。不物於易,猶云不易於物,錯綜其文,唯至人心同太虛而身備四時之氣,所以能易物而不易於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