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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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外篇駢姆第三

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已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郭註:屬性於仁,徇仁者耳,率性通味乃善也。不付之我而屬於彼,通如彼,我已喪矣。各任其耳目之用,而不係於離、曠,乃聰明也。故善於自得者,忘仁而化,謂仁義為善,損身以徇之,比於性命還自不仁。身且不仁,其如人何?任其性命,乃能及人而不累於己,同於自得,可謂善也。夫絕離棄曠,自任聞見,則萬方之聰明莫不皆全。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舍己效人者也。效之若人,己已亡矣。雖所失之異塗,其失一也,故愧道德而不為,謝冥復之無進,絕操行,忘名利,從容炊累,遺我忘彼,若斯而已矣,.呂註:性者,物之所屬,非屬於物者也。而曾、史屬於仁,俞兒屬於味,師曠、離朱屬於聲、色,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其德,乃臧之體,非謂仁義能臧之,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謂仁義則以有謂,其所臧者特未定也;任性命之情,則無謂而不可名,真所謂臧也。聰明者亦然,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是謂見見聞聞者也;苟其見聞在彼而不在我,是得人之得,適人之適而未能自得其性命而適之,則盜顯,伯夷,豈有間哉?以其皆非道德之正也。上不為道德,下不為淫僻,則兩忘矣。夫伯夷,聖人也,安有不自得適而可為聖人哉?益其制行方且欲康頑立懦,則其邊不免於有為。莊子方言性命之情以兩忘名利,故以夷、坏同為淫僻;及其論高節戾行,足以矯世,則夷、齊之節與許由、善巷、孔子、顏闔同列於《讓王》矣!

疑獨註:屬者,性有所係著,非大同於物而無私者也。故曾、史、俞兒、師曠、離朱之於仁、味、聲、色,皆不免乎徇,非吾所謂臧也。臧於德者,任其性命之情。性命之情,即正性、正味、正色、正聲,萬物之所自有者,而數子強為之,非自得自適也。唯能性性而後不屬性於物,而味味、聲聲、色色者見矣。含其聰則反聽,含其明則內視;反聽則聞道,內視則見道,道得而性得矣。不自見而見彼者,喪己而逐物。不自得而得彼者,離性以求道。雖夷、坏之不同,其淫僻一也。則知化義所以喪道,淫僻所以亂德,皆莊子所不為也。詳道註:有聲者,有聲聲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聲之所聲者聞矣,而聲聲者未嘗發;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嘗顯;味之所味者嘗矣,而味味者未嘗呈。蓋人之耳目本自希夷,聲色在前,真從妄廢,江之於味亦復如是。《老子》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又況多駢旁枝以屬其性者邪?

碧虛註:曾、史、俞兄、師曠、離朱皆偏於一能,役性著物,失其天真,豈得謂之善哉?臧於德者,以自得為善,任其性命之情,自聞自見而已;若得人之得,適人之適,皆喪己於物者也。故上不敢為七義,下不敢為淫僻,此養正性正命者也。

庸齋云:任其性命之情,即是順自然。自聞自見之論,是其獨到不可及處。一《大藏》教不過此意。自得自適,即是自見自悟。大抵欲分別本心與外物,不得其本心而馳騖於外者,皆為淫僻也。上不敢為仁義之操,下不敢為淫僻之行,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也。道德即自然,近名、近刑則非自然矣。觀莊子此語,何嘗不正心修身?其譏評堯、舜、夫子、曾、史、伯夷,皆非實論,特鼓舞其筆端耳。性若太虛,窮之無有,而無乎不在也。一有所屬,則涉乎偏徇而非道德之正。雖曾、史、離、曠,特受異氣,工於所長;以道觀之,猶不免為淫僻,況以所短晞所長,不至學鄧鄹之步者鮮矣!故皆不足以為善。所善在任其性命之情,出乎道德之正,無強跋偏徇之失。耳目口之於聲色味也,未嘗強通亦不強闆,任其自然而無容私焉,此天下之至正也,何物足以撓之。人之聰明而至於自聞自見,則有異乎世俗之聰明;所善在乎自得自適,則有異乎世俗所謂善。仁義去而真性全,臧於其德而已。德主乎中,道將來合,外物何自而入哉!若其不自得適,一徇乎人,則是同為淫僻耳!賢不肖也奚擇?南華自謂上下不敢為而安於性命之自得,斯為道德之正也歟。本經《內篇》命題本於漆園,各有深意;《外》、《雜篇》則為郭象所刪修,但摘篇首字名之而大義亦存焉。《內篇》既詳迷道德性命之理,故於《外篇》首論德性所不當有者,猶駢枝贅疣之於形也。竊謂當篇本意,原於《道德經》之餘食贅行,以明自見自矜者之遠於道;而南華敷演滂流,浩瀚若此,蓋弘道闡教,不得不盡其辭而達其意,以松世俗之迷,使之復乎自然而合乎道也。夫人之德性,粹然如玉在璞,其所漸被木潤山輝,及為聰明所鑿、七義所分,但知求善於物,在己之真淳喪矣!故舉曾、史、離、曠、揚、墨得性之偏、沿習之僻,是為多駢旁枝之道,而天下猶奔慕之舉,失其性命之情,離其道德之正,所以亂天下也。唯能忘其異而一之,如兔鶴之無容斷續而各不失其自然,斯為近道矣。然天下皆惑,吾將奈何,遂設臧穀亡羊以喻伯夷、盜跖各以所徇為君子小人之分,而其殘生傷性一也。信能去迹絕尚,性無所屬,反本冥極,遊乎物初,則駢枝贅疣與形俱忘;君子小人均於自得,故終以順性命之情為至而本然之聰明不廢也。不聞彼而自聞,不見彼而自見,與顏子所謂仁者自愛、知者自知義同。所以自得自適而無企羨之心,則夷、坏之賢否將有辨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