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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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內篇大占不師第五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1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琦!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疣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憤憤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註:體天地,冥變化者,雖手足五藏,未嘗相與而百節同和,相與於無相與也;未嘗相為而表裹俱濟,相為於無相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運股肱以營五藏,則相為愈篤而內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則無不忘,隨變任化,何所窮極。相視而笑,莫逆於心, 明至親而無愛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內之逵。臨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禮意者,必遊外以經內,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聲,牽乎情#2制,則孝不任誠,慈不任實,父子兄弟,懷情相欺,豈禮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極,內外相冥,未有極遊外之致而不冥於內者也。吊者,方內之事,施於方外則陋矣。以生為附贅懸疣,氣之時聚,非所樂也;以死為決潰癱,氣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謝,未始有極,故不知勝負之所在。聚散變化,皆異物也。所假雖異,共成一體。故忘肝膽,遺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猶忘,何物足識哉!其所以觀示衆人者,皆其塵垢耳。夫遊外者依內,離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無以天下為也。雖為世梏桎,但與汝共之,明己常自在外也。人之與魚,所造雖異,其於由無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內,然後養給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遊外以冥內,任萬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於人而伴於天也。以自然言之,則人無小大;以人理言之,則伴於天者,可謂君子矣。

呂註: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歸根復命之處也。登天則遂於大明之上,遊霧則入於杳冥之門,故撓挑無極,無所終窮。彼以反真為樂,則臨尸而歌,乃所宜也。先王制禮,使人平好惡而復人道之正,則以反真為樂者,豈非禮意哉!遊了之外,則與天為徒,故以死為樂而不足哀;遊方之內,則與人為徒,故以死為哀而無敢樂。若三人者,與之為徒而樂其死,則倍死忘生者衆矣;無三人者,則綢繆於死生之間,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內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貢往吊,欲其知禮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禮法之間也。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非陰非陽。以生為附贅懸疣,則以生為喪而侈之。以死為決漬癥,則以死為反而樂之也。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則非以為實。肝膽耳目忘而遺之,則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又安能為世俗之禮哉?孔子以為己則遊方之內而盛稱方外之高,子貢疑其雖遊方內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益所遊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則體性抱神,以遊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遊方內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獨與汝共之,又引魚以喻人。穿池而養給,不必大水也;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則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術,則非特無事而已。畸人伴天,所以外而不內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則饉於禮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註:有相與之道,無相與之事;有相為之心,無相為之迹。登天遊霧,致虛極也。撓挑者,宛轉於造化之表。相志以生者不戀生。無所終窮,未常死也,編曲織簾也而已。反真我猶為人,所以發倚嘆之聲。子貢怪而發問,二人以子貢不知禮意,所以相視而笑也。脩己德行,無有禮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難測,無以命之。孔子日彼遊方域之外者、子遊方域之內者,方外禮之意,方內禮之文,內外勢殊,則不相及矣。與造物者為人,則造化不足擬其用。遊乎天地之一氣,則天地不足極其壽。附贅懸疣者,氣之聚。次疢漬癱者,氣之散。異物者,生死變化。同體者,六骸耳目。異物既為假,同體豈其真哉?遺內忘外,莫知終始,言其與化為一也。孔子拘於仁義禮法,故以為極桔,亦猶天刑之不可解也。益不得不然,故云與汝共之。子貢見三人者不耦於人道,故問畸人,孔子日不耦於人道者求似於天道,則伴於天者,以天言之為君子;伴於人者峽天言之,則小人也。聖人能天能人,混同萬物,又何畸人伴天之有哉?

詳道註:形者,造化之所為。命者,造化之所賦。不能順形,則於拘拘不無惡。不能順命,則於喘喘不無怛。子祀順形,子來順命,二者雖殊,其於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一也。然而順形未能忘形,順命未能忘命。若子朵三友登天遊霧,撓挑無極,此忘形也。臨尸而歌,顏色不變,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為,若夫孔子,則居方內而不辭,安天戮而不避,無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後樂。猶魚之穿池養給,不必江湖而後安,以道觀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則君子小人以畸伴於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賢於天之小人而已。聖人混同物我,無往不適,又何區區於畸人伴天乎?

碧虛註:無相與者,自與。無相為者,自為。自與則自治,自為則無為,此所以為相忘。友登天遊霧,高蹈絕塵也。事撓而挑去,莫然無際,故能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也。編次歌曲,鼓琴相和,非為桑戶也,欲嗟警衆人耳。哭泣跚踴禮之文,安生順死禮之意,修行無有不見踐言之迹,無以命之,未知其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內者,粗迹。彼數子者,方將與化俱而遊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為水涯之生滅,豈天雨之固為哉!假合五行之異物,託乎造化之一體,墮形體故忘肝膽,黜聰明故遺耳目。出自虛無,入於空洞,溷世莫染,自得方外之趣,安能為繁偽之禮以示衆人哉f達人以自依為務,而以依聖逵為戮辱,故雖聖賢趣異而應物不別也。魚得水則相忘於波瀾,人得道則相忘於行路,由其穿池而各養,無事而全生也。順天然則忘禮法,修禮法則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脩禮法者也。能兩全者,其為孟孫才乎!

趙註:相與於無相與,以至無所終窮,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齊死生,此則有不死不生者焉。子反、琴張鼓琴歌和,以反真為樂,而笑子貢之不知禮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發明忘肝膽、遺耳目之妙。子貢因問夫子將依方外囗邪?方內邪?孔子謂我與汝皆極桔於禮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養給,求安乎水也。無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魚不離乎水,人不離乎道,遊方之內也;相忘於江湖,相忘於道衍,遊方之外也。畸人者,與人不耦而與天合矣。天道則真,人道則偽,此其所以異也。

膚齋云:相與以無心,相為於無為,登天遊霧,撓挑無極,即遊乎萬物之表。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終也。往待事,猶助原壞沐榔之類,編曲織箔也。反真,即復初。禮意,猶云禮之本也。此或謂《莊子》寓言。按《禮記》載原壤《狸首》之歌,則知自古以來有此離世絕俗之人,不待學道而後有也。脩行無有,言無德行。與造物為人,即是與造物為友。遊乎天地之一氣,言遊乎物之初。贅疣疢癱,喻此身為天地間長物,必次之漬之而後快,即勞生、息死之意。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即地、水、火、風假合為身之論。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則彷徨逍遙,何所不適哉!子貢問夫子所依者方內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為方外之人。與汝共之者,欲與之言方外之樂也。穿池而養,亦足自給,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則隨其分量以為生。畸人,獨異之人,故合於天。天以為君子,則人以為小人;人以為君子,則天以為小人矣。莊子之所謂君子有譏侮聖賢之意,益謂禮樂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又剖斗折衡,使民不爭而後為天之君子也。亦憤世疾邪而有此過高之論。

相與於無相與,淡以成交也。相為於無相為,靜以成德也。登天遊霧,則飛行無所拘。相忘以生,則不知有身世。逍遙物外,何所終窮哉。一笑莫逆,則神交心契,目擊道存,非後世薄俗當面論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戶死,孔子使子貢往待事,則桑戶之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為樂,則其旨趣亦不几矣。子貢習乎禮文,宜其怪而見問,盖禮意所在唯遊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貢往觀而發其所問,欲有以誨之耳。與造化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則陰陽之變不得以二之。故以生為贅疣,聽其懸附;死為疢癱,終於漬次,惡知先後之所在哉!假四大而為身,混內外而兼忘,反覆終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為大宗師之道也。子貢復問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謂予以仁義禮樂化人乃極桔於造物者。與汝共之,言舉不逃乎此也。魚藉水而活,人藉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給;安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此喻遊方內者,亦安於方內而已。至於相忘江湖道衍之間,喻遊方之外,非世禮所拘。故處死生之變,從容而不怛也。子貢聞方外之風離世絕俗,遂問畸人,答以畸於人者伴於天,言其違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兩句只是一句,明畸、伴之不同,天、人之各異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盖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3。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郭註:夫盡死生之理,應內外之宜者,動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簡擇死生而不得其異,若春秋冬夏四時行耳。無所不安,與化為一,猶忘所知於當今,豈待所知而預憂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時?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後?今在夢中自以為覺,則無以明覺之非夢,生之非死也;死生覺夢,不知所在,當其所遇,無不自得,何為在此而憂彼邪?以變化為形之駭動,不以損累其心。以形變為旦宅曰新,其情不以為死。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變化,吾皆吾之,玄同內外,與化曰新,豈知吾之所在!夢為烏,夢為魚,無往而不自得,死生之變亦無時而足惜也。所造皆適,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謂。禮哭必哀,獻笑必樂,哀樂存懷,則不能與適推移矣。今孟孫常適,安於推排,與化俱往,故乃入於寂寥而與天為一也。

呂註: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則不見有內外、死生之異,奚必遊方之外以死為樂、至於臨尸而歌邪?是以居喪哭泣與人同,而不為哀戚所累則與人異。故寓之孟孫氏,以明至至者不離乎世俗之同,生猶是,死猶是,哭泣猶是,雖欲簡之而不得。彼三子者,雖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為喪,以死為反,則未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為樂,為人為歎,則未為不就先、不就後也。孟孫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則生無所喪,死無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後,則死無足樂,生無足歎也。非特如是而若化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將化,惡知不化?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則吾今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駭形而心不動,故無損心。死生猶夜旦,故有旦宅。無人之情,故無情死。此孟孫氏所以特覺也。夫唯知此,故人哭亦哭,無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夢為烏、為魚,亦不知其夢,則今之所言為覺、為夢,殊未可知。以明孟孫氏則忘吾而特覺者也。適所以笑適而造之,非自適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獻之,非樂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憂愁而去之。則孟孫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獻也。安排則非有為而排之,去化則知其不、可禦而順之。寥則不礙,天則不人,一則不二,道盡乎此矣。

疑獨註:几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孫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日進於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簡擇之有?孟孫所簡者道,不知死生之異而避就之也。化者,來不可卻,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則應,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達死之理。故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有係於世皆夢也,及其既覺,死生不能累,況世俗之禮乎?彼孟孫氏當其母死,見人駭亦駭,而心不損。旦屬陽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徇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視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孫脫塵獨悟,故曰特覺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言。孟孫哭不出於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為難也。吾生吾死,無往非吾,夢為鳥、夢為魚,隨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說者覺而說乎?夢而說乎?盖未達死生之理,雖覺亦在夢中,及其既覺,更無覺夢也。偶然而適,適非常而強為適,故不至於笑。心不樂而為人笑,此獻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無所不適者,適而及於笑。樂然後笑者,笑而及於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變化,入於寥寥,而與天為一也。

詳道註:孟孫之善喪者,道也。顏回責之者,情也。孟孫唯簡之而不得,則所簡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夫徇於形而累於生者,常人之情。有駭形而無損心,則不以形為徇。有旦宅而無情死,則不以生為累。如此則順其在彼者而無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己者而無所憂,故哭而不哀也。夫適生於所安,笑發於所樂;強為適則不至於笑,為人笑則不能排而去之。孟孫之心未嘗哀樂,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獻之之謂也,其不至於哀宜矣,安其推移而無損心,去其變化而無情死,乃入於寥遠而與天為一也。碧虛註:哭泣居喪,事死之禮,無涕不哀,達死之道,此能盡行而進於知者也。以死生為一條,故莫可簡,雖簡略死生而未能簡略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為化,物從其所化。今將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為人哉!今將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隨化遷,故有駭形。心同空寥,故無損心。形乃神之傳合,今旦居之則修治,明旦遷徙為棄物。唯達者隨變而常生,故無情死也。《說文》:乃象氣出之難,謂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與吾之。至人無己,何處不吾,夢為魚鳥而厲天沒淵,亦猶是也。人之迷惑死生覺夢久矣,不識居長景者無覺夢;超象外者無生死也。夫造作適樂,不及笑之,自然陳獻,笑容不及,推排之無著。孟孫氏安於推排,不怛去化,乃入於寥寥之天,混冥而不二也。

趙註:孟孫才母死不哀,而以善喪之名盖魯國,夫子謂孟孫盡死生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喪,不得不哭泣,所謂簡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則已有所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言孝於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為物,謂彼既化為異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豈待其所不知者與之俱化而後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惡能相知哉?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所謂有人之形,無人之情也。夫子謂回:吾與汝未覺者也,孟孫氏已覺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為生,夜為死,世人認生以為我,而不知為夜之旦也。吾所謂吾者,亙古今而常存,夢為魚烏不知夢也,今之言夢有以異於夢乎?造適者,無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獻笑者,觸機而喜,故不及排。安於造物之推排,而離於生生化化之域,乃造於高遠而與天為徒也。

庸齋云:進於知者,進進而知道也。簡之而不得,謂居喪之禮,哭泣之事,猶欲簡去而不得。雖欲簡不得,而所為已甚簡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後,即反覆終始,不知端倪,順造化而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聽其自然。又安知將化、已化與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夢未覺也。形有老少之變,雖可駭異,心閑無事,故無損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猶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暫,則死非實死,故曰無情死。特覺、人哭亦哭,言隨眾耳。此是欲簡而不得處。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簡而不得,乃隨眾以哭也。且今之相與,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謂我,果何如邪!此莊子鼓舞其文,觀者當別具一隻眼。夢鳥夢魚,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覺其夢,即周夢為蝶,與蝶夢為周與。意有所適,有時而不及笑者,適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默笑於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世間萬事,窮達得喪,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隨化而去,乃可入於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

前章子祀、子輿、子犁、子來相與為友,子輿形病而心無事,子來將死而神不懾,達理而順化者也。次章子桑戶死,二友編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樂化者也。至此章居母喪也,欲簡之而不得,故哭無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惡知以躃踊哭泣而為禮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異,使人安而順之,樂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毀,死者免於驚怛,神道所至,其樂融融,則所柄託鈴不入於暴戾之軀矣。請觀蜩蟬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將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港侯天地之氣應,則說甲于此,而化形于彼矣。方其化也,或誤為他物所觸,則志怒而變為惡類,心變於內,形移於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雖由於造物,亦有以見物之自造也,其機可不饉哉!心之所適為造適,造適則真樂內全,不在乎笑而後樂。因物而笑為獻笑,默笑則出於勉強,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窮通,係於造化之推排。人之哀樂,係於推排之所遇。能安於推排,順於去化,乃入於寥遠,合乎自然,天人混融,無二道矣。此言孟孫氏明數達變,順化忘情,壹以死生為夜旦,姑寓覺夢於其問,何足以係哀樂邪!或問:孟孫氏情忘死生,心無哀戚,達則達矣,然施之於母喪,薄親悖禮,得不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報親者,以實不以文,盖有在乎陰功密行,解胎散結而極乎全神超化之妙,豈屑屑為世俗之禮哉?昔孔子之友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則尤甚焉者!孔子過之若不聞,亦卒不加責,此遊方內外之辨,禮教文質之殊,非達觀不足以語此。

#1《闕誤》引張君房本,『待』作『侍』

#2郭注本『情』為『形』。

#3朱桂曜《莊子內篇證囗補》『乃』作『盈』。